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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乡村人物之五:桃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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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23 17:4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桃枝十四岁那年被邻居良才诱奸怀了孕。桃枝十岁上死了娘,爹只知道闷着头下地干活,哥哥更不管事。桃枝十多岁就整天吆着一群牛,和男孩子一起,山里、林里、风里、雨里野。等到邻居大婶发现桃枝不对劲时,已经是六个多月了。没有引产、流产的可能,那时的乡间医院条件也不允许。唯一的办法就是赶快给桃枝寻个人家,嫁出去了事。

  村里有个叫留梆的,爹是三年自然灾害时饿死的,娘守着一儿一女生活艰难。穷,加上留梆从小就是个瘸子,二十五、六岁了,对象连个影子都没有。留梆妈听说这事,赶快央人到二十多里外的月亮洼--桃枝的娘家去提亲。在那时的农村,私生子是一件多么丢人的事呢。只要有人来提,什么瘸子跛子桃枝爹都愿意。由于事急,加上桃枝又不够结婚年令,也没有扯什么结婚证,只办了两桌酒席,请几个亲戚友人来坐坐,就算成了亲。三个多月后,桃枝生下一个女婴,起名小云。小云生下来就是个软鸡娃子,长到三岁还不会喊妈。整天跟在桃枝后面,捶打不得。

  事发后,良才被判七年徒刑。对这件惊天丑事,村里人津津乐道,议论了又议论。一次,村里几个女人聚在皂角树下,指着憨子小云对外村人介绍说,“这女子不是留梆的,这就是桃枝做大闺女生的野种。”这话被留梆妈听见,对村人的议论,她早就很生气。这次她要借风扬碌碡,刹刹村里人的坛气,省得他们再瞎说。于是她扯着嗓子开始骂了,从上村骂到下村,从东头骂到西头:“哪个扯老婆舌头的!敢说小云不是我留梆的女子?哪个敢说,这会儿给我出来!生在我炕头前就是我家的!谁个以后再敢嚼舌头,小心我把她的B给她撕烂!”桃枝的小姑子黑女在后面补充道:“从上B撕到下B!”娘们俩一唱一和,骂了个底朝天,从此没有人再敢议论这件事。

  黑女虽然是小姑子,但她比桃枝还大五、六岁。上山下河,洗衣拽菜,时时摽着桃枝,亲的倒象姐姐。

  这一带有俗话说,月亮河的糁子好吃,月亮洼的女子好看。桃枝就生的好看,她个子不高,长得粉嘟嘟的,圆圆的脸上,永远飘着两朵红云。眼睛水亮水亮,象没有经过污染的山泉。就是现在五十多岁了,腮上依然有两点桃红,点缀得整个人风韵犹在。桃枝虽然小小年纪就受过这等伤害,但从未见她苦丧过脸。见了村子里长辈,不叫“叔、婶”不说话,很是讨人喜欢。桃枝的到来,也让村子里的光棍们想入非非,暗地里吃醋说,这留梆真他妈交了狗屎运了。

  吃醋归吃醋,日子还得平平淡淡慢慢过。小小的桃枝就带着憨子女小云整天在村子里玩,说到底她还是个孩子啊,参加生产队劳动时也只能挣五分。但有婆婆、小姑子呵护,桃枝的日子还算好过。

  这时是文化大革命后期了,有个运动叫“一打三反”。首先是整地、富、反、坏、右这些牛鬼蛇神,接着是“大队干部齐整不放,小队干部尚有漏网”。造反派带着罢课的学生,扛着红旗,敲锣打鼓呼口号,今天火烧这个,明天油煎那个,这个是工贼,那个卖黑线,是投机奸商。老百姓也分不清今兮何兮,秦矣汉矣。斗到无可再斗时,没窟窿泛蛆,就在农村找乐子。这家用枣刺扎主席像了,那家在厕所里找到有主席名字的擦屁股纸了。这些还只是批批斗斗了事,县城有一个两岁的孩子,把主席的石膏像,用纳鞋底的麻绳绑住拉着玩,被造反派发现,将孩子爸打成反革命,一判四年,真是人人自危啊。人与人之间如果有过结,都得时时小心。他若到你家,走后你得赶快在床下、尿壶、厕所、猪圈、狗窝里齐齐找一遍,免得他用主席的名字给你栽脏陷害。地富反坏牛鬼蛇神被反复批斗,批斗时的口号都是“打倒,批臭,踏上一只脚”--铁曲链老套套,没什么新鲜了。

  不知谁的创意,造反派把桃枝也拉了去。桃枝的婆婆能封住村里泼妇的嘴,却抵挡不住造反派的拳头。他们把桃枝拉到大队,在桃枝的脖子上挂了一串破鞋,前怀挂一块纸板,上写“流氓坏人犯”。小小的桃枝就和一大群地、富、反、坏、右分子一起,到处游村挨斗。在大队部、在学校、在各自然村的中心位置人多的地方,桃枝都得站在一条窄窄的高凳子上,面无表情地接受人们的批斗。17岁的少女桃枝,小小的个子,粉嘟嘟的小脸上还洋溢着一层少女特有的稚气,和一群老弱病残的地富反坏右形成鲜明的对比,也引起人们的新鲜和稀奇。走到哪里,后面都跟着一群小孩子,喊着“不要脸,烂破鞋,烂破鞋,不要脸!”

  没有人去想一想,一个被人诱奸的无辜少女,怎么能和坏人相提并论?她的身心已受到莫大的伤害,现在又被当作坏人到处游斗,把她仅有的一点尊严和面子撕碎净尽,这样做卑鄙不卑鄙、残忍不残忍?没有人去想这些,想了也没办法。每天斗完回到家,桃枝想不通只想寻死。这时婆婆、丈夫、小姑子就轮流看着她,只怕她寻了短见。小姑子给她打来热水,帮她烫站肿了的脚,婆婆安慰她说,“看在孩子的份上,可不敢胡思乱想。运动嘛,总有过去的时候。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小云可老可怜。”在婆婆一家人的关怀下,桃枝终于熬过了难关。

  两年后,桃枝为留梆生下一个男孩,起名小亮。又过了两年,桃枝又生下一个男孩,起名小水。生了儿子的桃枝,愈来愈丰满了,少女的身材似乎一下子抽了条,膨胀起来。奶子鼓鼓的,屁股浑圆,处处洋溢着少妇特有的风韵。而留梆呢,过了三十岁就开始衰败。腿瘸得更狠了,走路腰也开始一弯一弯的。五十岁就干不了重活了,冬天柱着棍子寻太阳地晒暖暖,夏天找凉荫歇凉。

  婆婆死了,小姑子也出嫁邻村。桃枝没有了庇护,她和瘸子丈夫带着一个憨憨女两个不懂事的儿子过艰难度日子。十几亩地,春种秋收,夏锄冬犁,锄草浇水,一年到头有多少活计要做啊。然而留梆的劳力不强,所有的担子都压在桃枝身上。担粪浇水,犁地扛耙,她什么重活都干,男人只能在一边打个下手。

  农村总不缺少光棍。过去是因为成份不好或者穷而找不下对象,现在则更是因为穷,因为转型期的中国社会价值多元化、农村女孩都外出打工奔向城市不愿回归,而使大量的条件差的农村男子成不了家。村子里有老光棍、小光棍、半大光棍,至于一茬一茬的光棍的具体生活,恐怕没有人去做过详细调查。他们的性生活如何解决,没有人太清楚。但肯定得解决,否则如何度过漫长而枯燥的一生?而现在,他们因为桃枝的存在而有了希望,有了盼头。

  桃枝是个乐观的人,不管日子过到哪一步田地,她都是乐呵呵的。村里有人说她是“大把式”,是“仰板脚尿尿--流到哪儿是哪儿”。她听后都笑笑,事实上农村条件差,人们过光景,若没有这一点定力,那还真是不行呢。你想,桃枝田里地里、泥里水里,儿子女子一大堆,吃穿淘磨,哪一样都要她,哪一样都要时间,她要想样样做的完好,滴水不漏,那不是不可能吗?只有大大咧咧,粗粗拉拉,“天塌了有地顶着”那股劲头,日子才能应付过去。但这天,桃枝却坐在田头,坐在夜色笼罩的六亩坑子地头,抱着膝嚎啕大哭了。

  六亩坑子这块地很实受,离村子也远。桃枝犁了一天的地了,天快黑了,还有六七行没有犁。别人家的烟沟都搂了,她家的地还没有犁完。桃枝想趁天黑前把这块地犁完,明天就不用来了。但牛也许饿了,也许乏了,不管桃枝怎样喊叫,就是不踏犁沟,还把桃枝拖曳着往一边拉,最后干脆拖着犁一边啃草去了。

  想想家里的小儿小女,想想嫁给瘸子后受的症,想想做不完的无穷无尽的活计,桃枝忍不住哭起来,越哭越想哭,越哭声越大。桃枝的哭声被一个叫小元子的听见了。小元子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饥”的那种。早年因为成份不好没有讨下老婆,后来年令大了没有想头了。一直靠给人家打士坯、帮忙盖房干零工挣俩血汗钱,除了养活自己外,攒下点钱或物,拿去“填唤”某个女人,换来“一夜情”或者许多夜情,半辈子就这样过来了。小元子去后村给人帮忙,回来晚了,就看到了这一幕。其实小元子的目光从未离开过桃枝,他们住的很近,一个崖上一个崖下。每次看到细皮嫩肉的桃枝做重活,小元子心里都不好受。但摄于留梆妈的“淫威”,想帮忙又不敢造次。现在,眼看天快黑了,小元子没有吭声,他把牛套上,使劲用鞭子抽两下,吆喝道:“回来来--来,踏犁沟!”牛就很听话地重新犁地,不一会儿就犁完了剩下的地。小元子收拾好犁具,把牛吆上,拉起桃枝,把她头上的草叶捡掉,轻声说,“回吧。”两个人踏着夜色“出踏、出踏”往家走,一路无话。

  桃枝默许了小元子的帮忙,小元子很高兴。每天哼哼咛咛,象是换了个人。有初一就有十五,从此小元子就经常帮桃枝干些活。
夏天麦子熟了,小元子磨了两把镰刀,“噌噌噌”磨得风快,趁着夜色他和桃枝一人一把割麦子,撵天明,五亩麦子就撂倒了;秋天收玉米,小元子在前面杀玉谷杆,桃枝在后面搬。两人配合默契。累了,坐在地头,我抽一支烟,也让你一支。

  小元子不但帮桃枝干活,还培养了桃枝的烟瘾。桃枝以前只是在干活累了时,或者心情不佳时点一枝抽一下,后来小元子不间断地供她,她就吸上了瘾。小元子给人家打土坯,一天除了工钱外,还要求主家给他一盒烟。而他让人家不要一天一盒地给,而是完工时一齐给。十几天的活做完了,主家给了他一条烟。小元子舍不得拆开吸一根,屁颠屁颠地给桃枝送了去。

  桃枝和小元子好的闲话很快又传出了,小姑子黑女闻说,赶过来和嫂子大吵一架,当着众人大骂:“从小就是个卖B精,不要脸,浪汉子!”并且要去找小元子算帐。本家大娘一把拉住她,劝说道:“好我那黑女呀,你算了吧。你嫂子她容易吗?你哥瘸脸宝贝的,还是个病殃殃,干不了重活,这些年不是你嫂子撑住,这个家早散伙了。眼不见为净,你哥都不说啥,你能啥能?把这个家戳散伙了,你就不能了!”黑女气哼哼地走了,从此不和桃枝来往。

  黑女这一吵,就把事闹明了。既然落了个“卖B精”的名,桃枝似乎一下子想开了。光棍们跃跃欲试的帮忙,她都来者不拒地接受。村里有人骂这些人是“死狗离不开羊肉锅子”,踅踅磨磨想法往她跟凑。不但光棍喜欢桃枝,一些有妻室的也喜欢她。这个给她担粪,那个帮她锄草。桃枝对他们都很好,他们帮她干活,她也帮他们缝缝连连。但她心中有数,只对其中的三两个有情有义。比如说,小元子病了,她就做好汤送到他房里,看着他喝下去。小元子临死时,还是桃枝给他纳的老衣。俗话说,一个篱巴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有了这些人的帮忙,桃枝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桃枝与外人来往的越紧密,就对自己的男人越体贴。人前人后她从不说自己的男人不好。谁要说留梆坏话,她还护得蝎子肚似的。总是说,“留梆可怜,他身体不好。”在家里,也是盘上盘下地伺候,温顺得象个小媳妇。

  桃枝从不把野男人带回家,庄稼地里、麦秸集背后、苇子园、崖背后的烂窑,都是他们野合的好战场。她给他们一点甜头,他们就有了精神,有了活力,再以双倍的精力来回报她。有人给她地头送粪,有人给她搂烟沟。栽烟,搬烟,串烟,炕烟都有人帮忙,连卖烟,都有人帮忙往烟站送,桃枝就整天干点轻活。

  农忙时,村里的女人一个个晒得乌黑,手脚粗糙,她们忌妒不担不挑不干重活的桃枝,那么有红似白,那么耀眼睁光。

  光棍们不但帮她干活,还鬼鬼捣捣,有啥好东西就给桃枝送。二、三月,红薯正缺,小旺子把自己窖里储存的红薯,用心用意挑好的,偷偷给桃枝送去;小伍子把自己家里的黄豆,簸净了拿去让桃枝煮锅。还有一个叫小温的,年节里给桃枝买了一件呢子大衣。看着桃枝穿上呢子大衣在村子里走,小温高兴的合不拢嘴。

  桃枝的儿子渐渐大了。也怪,许多人找对象难,但桃枝的大儿子外出当了几年渔工,挣了几万块钱,回来盖了一栋小平房,媳妇就跟着来了。结婚时,帮忙的人很多。其中三个光棍特别卖力。小温半夜两点就起来给她起面,蒸馍,小元子天不明就来给她切菜,小伍不会干巧活,但有力气,就给她挑水,把两大缸都挑满。还有望子,给她抹桌子洗碗。事情过得轰轰烈烈,排排场场,还省下不少东西。

  桃枝很会处理家事,大儿子小亮结婚了,但二儿子小水没有房子结不了婚,桃枝就给大儿媳妇做工作,大儿媳妇主动搬出平房,在村里寻了一间旧房住,把平房让出来,让弟弟结了婚。人都说,桃枝一座小平房娶了两个媳妇。憨子小云也寻了个家,嫁了出去。桃枝一下子轻省许多。

  儿子们都接住力了,桃枝更不用干重活了,她成了总调度。现在她家里种了七亩烟,五亩辣椒,每年收入二万多元。她指挥儿子媳妇们干这干那,留梆就只管吃饭。

  桃枝的烟瘾很大,她每天的惯常动作是,坐在院子里,架着二郎腿,点一根香烟,吸两口,吹一下,很过瘾的样子。闲时拉着孙子在村里玩。

  有村里的俏皮捣蛋者就作了一首顺口溜,形容桃枝现在的幸福生活:日头出来暖洋洋,嘴里叼根纸烟棒。拉着孙子满村逛,一群傻子背后忙。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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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23 19:58 | 只看该作者
保持了前几篇的艺术风格,写了农村里一个较为特殊的女性,其坎坷命运令人叹息。不过我觉得本篇比前几篇弱些,意思不是太大。另,“一打三反”是1971年的事,那时已没有造反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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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23 21:46 | 只看该作者
笔法细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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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23 23:52 | 只看该作者
语言生动,人物塑造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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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4 08:36 | 只看该作者
谢谢田版,笔误,有造反派但不是一打三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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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4-24 08:38 | 只看该作者
 谢谢程版,谢谢叶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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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25 19:19 | 只看该作者
一个女人的坎坷命运,一次偶然,就毁了一个人的一生。。。。写作目的不是非常明确,是想告诉人们什么呢?命运的捉弄?美的毁灭?其实每一篇小说无论是外现的还是内隐的,写作意图都非常重要。明白了意图再去写作,可能效果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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