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阿喜的老黄牛(2)

川.页

阿喜的老黄牛
文/川.页

??这个夏天，老阿喜从张寡妇家的电话里知道，下午庆华就要带孙子从城里回来看他了。

??老阿喜呵呵地乐，张寡妇也跟着乐，她三十来岁，长得胖胖的，声音却又尖又细，两个女儿和她一副模样，连声音也像得神奇。寡妇尖着声音满嘴的“太好了”，她拉住阿喜说，喜爷，将就着在咱家吃点吧。阿喜也不推辞，只说这样也好，他计划着吃了饭就去村口等。

??寡妇皱起眉头朝外头看了看，说，这么热，别中暑了去。阿喜也不听，自顾自的抽着烟想事情，寡妇知道这老头儿倔得很，也就不劝了，脑子一转立刻计划着午饭该做啥。

??阿喜吃过午饭后，就顶着烈日赶着老黄牛去村口那棵香樟树下等孙子。


??这是一头跛脚的老黄牛，是老太婆死后第二年拉回来的，那时候它还是只健全的犊子呢，长到能耕点地的时候后脚却被拖拉机给撞了。这会牛跟了阿喜都有七八年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阿喜习惯于对着它说话，阿喜觉得和牛在一起很舒坦，拍拍它苍老的脑袋，对着它说话，心里就会满满当当地充实起来。

??牛在前头一瘸一拐慢悠悠地走，阿喜也慢悠悠地走；牛的肚皮被六月日头晒得晶晶的亮，阿喜黝黑皱蹙的后脖颈也被晒得晶晶的亮。

??阿喜和牛来到那棵古老的樟树下后，就在一张平滑冰凉的青石板上坐了下去，而牛则埋着头张大鼻孔呼哧呼哧地寻找起吃的来了。阿喜骄傲地对牛说，老东西，你知道孙子要来看我了吧？这还是第一次呢！牛埋头耐心的听，阿喜又说，孙子都六岁了——六年了，庆华也有六年没回来咯——不过，老东西，总归是回来了不是吗。

??阿喜伸出手在老牛的脸上轻轻地抚摩，很专心的样子。此时正是晌午，明亮惨白的日头从层层叠叠的樟树叶的罅隙里，顽固地挤射下来，在老牛琐大的肚皮上、草丛里留下一些不停跳动的斑斑点点。

??这个辰光是很少会有人出来做活的，何况如今农村人生活富了，种田的人少了，阿喜的牛也不用像过去那么辛苦了。沿着那条通往城镇的机耕路看去，路两旁的大片田地都长出了杂草，在日头下蔫蔫地耷拉着脑袋。阿喜竖起耳朵听就能听见蛙声唧唧呱呱地从那边传来，他点起烟深深地吸，轻轻地若有所思地吐，然后叹了口气对牛说，那也没事，老东西你说对不？王寻富家不是还种田吗？王学根，王力勤，王学先，王……张寡妇不是也种吗？哎哟，这样算起来，村里种田的人如今也不少，我们还得干啊老东西，还得耕——张寡妇不容易，俩闺女都小，你知道的，以前从来不收她的钱，今年也没收，明年……

??老阿喜回过头，眯缝着眼看村里那一矗矗花花绿绿的洋房、高楼，它们在午后的日头下愈发的膨胀高大，在一个那么亮堂明媚的世界里，恍惚间阿喜觉得自己是孤立于那些时代的文明的，他心里那一方一寸的坚持正隐隐地失去方向，不过，等他埋下头收回视线，重新把目光聚焦在眼前这片荫凉下的老牛身上的时候，阿喜的心里已打开了一扇窗户，他感受到清晨的阳光和微风，都轻轻的洒向这扇窗户，瞬间，他就觉得充实和满足已填满了整个心房。他仰起头看看有些微斜下去的日头，又望望那条冒着热气的安静的机耕路，他估计着孙子快来了。


??阿喜想继续和牛说话，不过这时候牛仰起头“哞”了一声，于是阿喜重新抬起头眯眼向村里看去，他看到寡妇戴着草帽扛着锄头朝这边走来。寡妇远远地尖着声音喊，喜爷，你还在等啊？回家等不可以，非得在这晒。喊完这些，她摞起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

??不热，心里开心呢，坐树荫下等，还有风，凉。阿喜呵呵笑着喊回去。

??寡妇走到喜爷身旁的时候，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像生气又像着急的样子，那肥大的胸脯一耸一耸地上下起伏。她说，喜爷，城里人都娇贵得很，哪里会让孩子顶这么烈的日头来了？听我的话，回去等吧，啊？依我看，他们至少也得等到日头落山才会到。

??阿喜还是笑。他说，等着好，就这么看看机耕路，看看那片田就舒服，青蛙叫起来多少好听？

??这时候牛也像听懂了似的，甩了甩尾巴，仰起头“哞”了一声。


??阿喜拍了拍牛背准备继续等，他重新点起烟静静地吸着，他想起牛都跟了他这么多年了，如今它也老了，时间一晃过得真快呀，这的确是一件让人感慨的事情。不过阿喜也没准备顺着那根脉络继续细细地深想下去。

??这会，老阿喜觉得有些无聊了，于是他哼起婺剧《火烧子都》里的段子，哼着哼着就起劲起来：

??“伐许城破敌寇旗开得胜，

??千岁爷颁嘉奖大犒三军，

??在军营我有心暗查动静，

??军士们交头接耳私语纷纭费疑猜

??……”

??他扯开了嗓子唱，那古老剧种特有的豪迈与淳厚从老阿喜的嘴里毕恭毕敬地冒出，穿过树荫，越过碧叶，自由地飞扬在这片透明的万里晴空，而阿喜有那么一会儿也觉着自己和那歌声一起轻缈缈地飞起来了，他甚至陶醉的由着那种感觉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阿喜睡着了，并且做了一个梦，他梦见孙子来了之后就不肯走了，他笑眯眯地说，他要永远和爷在一起，吃爷亲手做的油焖锅巴，或者是噼里啪啦在锅里乱跳的绿豌豆儿，喷喷的香，还有天天骑着牛下地去。

??阿喜在梦里流出了哈喇子，也掉出了眼泪。


??阿喜是被寡妇尖细的声音弄醒的。她说，喜爷，喜爷，别睡了，喜爷回去吧。

??阿喜恍恍惚惚睁开眼，擦了擦嘴角，他看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而那牛正斜着身一脸怡然地躺在草丛里，他就说，他们还没来呢。

??寡妇说，不会来了，刚才庆华来电话说天热孩子吃不消，让你去城里养老，这次回来就打算着要把你一块带走。

??阿喜看了看牛，说，那牛怎么办？

??寡妇笑着说，牛？牛啊，牛就卖了好了，去城里不是有好日子了吗？喜爷，你再也不用耕田啦。


??此时，暮色已重，日头已悄悄地从山头沦陷下去，渐失威严，只不过西面的那一大片天都被映照得那般红艳，阿喜的脸也映红了，金色的余辉随着他皱纹的起伏，深深浅浅地洒在瘦削黝黑的脸上，立体、沧桑，颜色温暖。

??阿喜回过头对牛喊了声，老东西，回。牛就站起身，甩了甩尾巴，嘴里吐出一股温热的带着青草味的气体。

??老阿喜牵着牛慢慢地往回走，晚风带着夜色的气息，暖暖吹拂着村子上空渐起的炊烟。阿喜知道这里的每个夜晚都会有星星和月亮，墙角会有那么多悠然自在的蟋蟀“啾啾”地叫；他也知道，只要牵着牛往那细细的田埂上来回走一走，他的心就会轻轻地飞起来，像云一样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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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水河畔

精华，好文字！

田瞳

对照着又把前一篇读了一遍，本篇保持了上篇的风格，依然细腻，但感到较之前篇弱了些，小说情节很淡，缺少一种吸引人读下去的魅力。

南来之风

拜读了。

又又

嗯，还是弟弟一贯的风格文字，欣赏！

葛瑞英

学习,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