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蚊子及其他

夏小英

　　修改完那篇杂文，长吁了一口气。极大的疲惫感随后向我袭来。于是简单弄了一点吃的，吃完后躺到床上，把一只手放在枕头和脑袋之间，闭上双眼，让身子进入休息状态。

　　脑子里木木的，有某种尾声如骤然刹车后的惯性作用，在突突作响，就像一头拉了一天犁的老牛，虽然歇工了，可仍在咻咻地喘着气。在这种状态里，我感觉自己活得像一个别的什么人。我经常有一种代理别人活着的感觉，我不是我，我并不存在。或者，这才是我，梦想中的我？唉，我搞不清，我经常在我与非我之间迷惑，似醒似梦，恍恍惚惚的。屋檐下的雨滴排着队伍，一滴跟着一滴往下落，一丝不苟，很清醒也很有纪律似的。它把我的脑子比衬得更加混沌了。   

　　假寐的深处，有晚上八点缓缓敲落的钟声，比雨滴更清晰地穿过我的耳膜。我疲倦的身体躺在乏味的静谧之中，日光灯管发出来的光挑逗着我的眼皮，可我没有睁开，我累得不想睁开，不想思考，甚至不想感觉。我在疲倦和无眠之间分裂，生活里的纷乱细节自发地漂流到意识的表面，像流淌的河水，像松开了辫结的一束散发，像半开窗子朝外打开的一扇，像曲径上踏着沙砾的闲散脚步，像村庄上空倦意绵绵的最后一缕炊烟……

　　我在这种不断繁育生长着的假设里入睡，有一点勉强，这就是说，其实没有睡觉或者休息，眼皮若起若落，像肮脏河面上的泡沫，像草丛里微弱的萤火虫光。细细想来，其实并没有什么东西搅得我迟迟不眠，也没有什么东西压住我的身体妨碍我休息。我身之外，房子、操场以及一切的静谧延及无限。我听到时间在雨滴里飘落，一滴，一滴，又一滴……我的窗外是玄秘而黑暗的宇宙，其内容空空如也，也在与长夜相峙。

　　我的记忆跟脑子一样混沌，关于一切的记忆，关于我的记忆，都汇成了手臂上麻麻的痛感。于是把手抽出来，让头落在枕头上，把枕头压出一个窝。与枕套的接触，给我某种亲密感受，如同梦中的肌肤相亲。在这所房子里，时钟占据着事物的核心位置。终于敲响了八点半，这响亮而空荡荡的声音。想想吧，还有九点，九点半，十点……这夜晚实在太空、太深、太遥远！

　　如同茫茫沙漠里心生怯意的旅者，我不敢继续穿越了，于是张开了眼睛。骤然面对的强光使眼睛感到一阵不适应的慌乱，有如一个久未下床的病人把脚伸向久违的地面。几秒后，眼睛照例取得了胜利，以惯常的漫不经心来打量房间，打量灯光下的宇宙般的空洞了。对于我来说，陋室四壁既是监狱也是遥远的地平线，既是卧床也是棺木。我像往常那样，把自己失落在某种麻木之中，预尝死亡和熄灭的滋味，这滋味有点像电脑的突然黑屏。

　　仿佛为了干扰我的休眠状态，一只蚊子悠悠然飞到我的视域里来了。这样一个生命！我不由皱起了眉，经验使我对它特别反感。刚热起来呢，它就出来了，而且在灯光之下飞来飞去，简直有种光天化日里为非作歹的味道。本来它与我风马牛不相及，可现在它贸然闯到我的视域里来了，它的闯入充满了侵略性，它是来汲我的血的！这个汲血的东西，必定来自地狱吧？我紧紧地打量着他，不再用刚才那种涣散的目光，而是用破译象征之物时才派上用场的分析性眼神。它显然象征着一种人，这正是它令我特别反感的原因。

　　似乎为了加深我的反感，蚊子竟然朝我脸前飞来了，一边还嗡嗡叫个不停，我的视觉和听觉都感到了不舒服。可是，我的手刚伸出来，蚊子就改道了。我一把手缩回来，它又绕回来了。这个狡猾的东西，它在向我挑战！我的不舒服上升到气愤了：我非要捉住你不可。你猜的没错，我与这只蚊子较上劲了，就如蚊子与我较上了劲一样。

　　可我再一次失败了。看着蚊子那狡猾样儿，我叹了口气。

　　“啪——”，一声脆响——我手上发了恨劲。

　　然而，我没有拍到它，它又飞走了，而且毫发无损。

　　受伤的，是我的脸。

　　蚊子一定感受到了我的愤怒，从我脸前飞开，绕到远处去了。
害怕了？

　　忽然想起来那个老渔夫，想起那条不止一千五百磅重的大马林鱼，想起那群鲨鱼，想起那只梦里的狮子……
眼前的蚊子跟它们比起来，是多么不值一提哩。也许这样的较真不是值得的？

　　换一个角度，或许在蚊子看来，我也是一只蚊子，一只比它大的蚊子？作出这样一个可笑的换位后，我就有点感觉自己是一只蚊子了。当我想象自己感觉如此的时候，我就感觉自己是一只蚊子，有一颗蚊子的灵魂，身体的什么部位在发出“嗡嗡”的声音，在盘旋着想找到一个晚餐的突破口……

　　可我清醒地知道，我是我自己。我安分守己与人为善，从来没想过去叮咬谁，烦谁，我没有蚊子的灵魂，没有蚊子的作案动机，更没有蚊子的无耻。我不是蚊子，主观上我不会对我以外的生命构成威胁，包括蚊子。可现在我却跟蚊子较上了劲。这是因为刚才蚊子在我脸前盘旋，扰乱我的休息；且它的目的不止是扰乱我的休息，它要吃我的血；吃我的血也罢了，它还要我被咬的地方痒痒的难受。这样想着的时候，我便感觉有尖刺狠狠扎进我的神经里了。

　　对于这个无益生命的沉思使我感到一种恶心，这种恶心如此细微和明显，在四处弥漫，令我不堪忍受。我不由得看看天花板，希望那里有一只苍蝇拍掉下来，把蚊子拍扁。可惜没有奇迹出现。不过，我重新观望四周的时候，苍蝇似乎无声无息地不见了，谢天谢地。危险消失了，我的恶心感也渐渐趋于无，以我的意愿为转移，房间里所有的沉思再一次失去。灯光触抚着复杂生活的表面，就像我此刻抹去种种生活琐碎的自闭。我的自闭不是对生活智慧的寻求，我无心去追求生活的智慧；我的自闭只是对平静的寻求，对睡意的寻求，对生活的一种放弃之路的寻求。

　　我知道在我的梦寐深处，不会有菩萨为我指出正确大道，也不会有太阳照亮我的孤寂，这个我是知道的。

　　当然我也不想有一只蚊子进来。

　　可是当我被一阵又痒又疼的感受给弄醒的时候，我的脸前正飞舞着一只蚊子——它一会儿飞到我右脸边，一会儿飞到我左脸边，嗡嗡嗡地叫着……

　　感觉它似乎停在我鼻子上了，我伸出了巴掌，准备待它落下后，一掌把拍死它。

　　时间似乎过得不快，与这个沉寂的午夜一样。

　　终于，我不慌不忙地举起手，对准了它，“啪”地打下去。你们猜，这只蚊子是一个什么下场呢？也许你们猜出来了，我打了一手的血。那些血都是我身体里的血。

　　唉，其实我仍然没有打着它。它再一次飞了，飞得无影无踪。受伤的又是我的脸。

　　打恶心的蚊子，居然成了一次又一次打自个儿的脸！

　　而且，这时候眼前已经不止一只蚊子了。你看，床前、墙上、房间里，都有那嗡嗡叫嚣的影子，这，这，队伍曾几何时扩充的？

　　而我，深更半夜的，不可能去敲别的卧室的门（那样的话，人家会作何想？），也不可能去敲商店的门（买枪手或别的灭蚊药），我真的没法摆脱这个房间这群蚊子了！在你看来，也许这不过一群蚊子，不就是一群蚊子吗，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你会说，唉，谁叫你连一只蚊子都打不死呢，一只蚊子都打不死当然会逗来一群蚊子咯，这早该料到的！是呀是呀，谁叫我连一只蚊子都打不死呢？一只蚊子都打不死当然会逗来一群蚊子咯，这是早该料到的！有谁会同情一个被蚊子包围的人呢？我的悲哀只配扔到垃圾箱里去。

　　可是，也许你比我厉害，能够一掌拍死那只蚊子，那样的话，也就不会有现在面对一群蚊子的悲哀了——请你一定教教我；也许你也跟我一样，这样的话，你是否跟我一样，也陷入无奈和悲哀了呢？生活中有多少这样的无奈和悲哀呢？也许，人能够对付一条大马林鱼，一群鲨鱼，甚至一只狮子，可愣是奈何不了一只恶心的蚊子呢？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夏小英

向斑竹和朋友们问好，请大家拍砖～

照直说

　　等会儿细读

程学武

有味道，学习，问好！

照直说

　　不好意思，读不太懂，是不是把蚊子象征成社会中的小人，与小子计较，多半是伤自己的。

　　长了点，引子太长。

跃农

　　很好,读到这样的文章,令人耳目一新.细节成功.

夏小英

最初由 程学武 发表
有味道，学习，问好！

谢谢朋友阅评鼓励，问好！

夏小英

最初由 照直说 发表
　　不好意思，读不太懂，是不是把蚊子象征成社会中的小人，与小子计较，多半是伤自己的。

　　长了点，引子太长。

问好照版，您说的对，引子长了，开始写的时候本来只是说说心里的感受，没想写成杂文的．因写时一只蚊子入侵，就把矛头指向它了，所以用了＜蚊子及其他＞为题．作为杂文是得大量缩水的．

夏小英

照版，我去修改下再投过来，行不？

夏小英

最初由 跃农 发表
　　很好,读到这样的文章,令人耳目一新.细节成功.

问好朋友，谢谢表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