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拉盐

鲁孟陶

　　　　　　　　　　　　　拉  盐

　　　　　　　　　　　　　鲁孟陶

　　天上哗哗地下着雨，雨水从屋檐哗哗地往下流。

　　屋檐滴水四指雨。这屋檐都哗哗地往下流了，肯定是不止四指雨了。

　　这雨下得很烦人，屋里潮乎乎的，路上泥泥洼洼的。屋里没法呆，路上没有下脚的地方。

　　二喜穿着雨鞋，披了一张塑料纸，嘭嚓嘭嚓地在泥里走着。突然一个踉跄，二喜差一点不倒下，亏得雨鞋底有防滑的疙瘩，不然他肯定要滑倒。受了一惊的二喜骂了一句：“奶的个X！”他这是骂谁？谁知道他骂谁，是这雨，还是这泥，还是别的啥。

　　“奶的个X！”

　　二喜到了二春家。

　　二春家的狗没有叫。二春家的狗特别的叩，谁上他家来它都汪汪地咬，是一条看家的好狗。二春家的狗不咬二喜，因为二喜比二春的老婆和狗都熟，二喜和二春是从小摸着鸡巴长大的俩人。

　　二喜进了院子就看到在堂屋里接水的二春，问道：“咋了？屋子又漏了？”

　　“漏了，奶的个X，下大雨不漏，下小雨不漏，就下这不大不小的龟孙雨漏。”

　　“咋，还是屋顶树枝子的事？”

　　“不是，树枝子都让我捆了，扫不住屋顶了，屋顶上有几块烂瓦，还没弄好，下大雨流得疾，不漏，下小雨，根本没法漏，唉——晴了天还得好好修修。”

　　“你这样小修也是不少费事，干脆翻盖翻盖屋顶算了。”

　　“唉，翻盖，说得容易，钱呢？”

　　二喜不说话了。

　　钱呢？二喜知道，二春的日子过得有些紧。前几年两人出去打工的时候，还都挣了一点钱，可挣了一点钱不够折腾的，说媳妇，定亲，盖房子，娶媳妇，哪一样不花钱。这一茬子事，他们在外边挣的几年血汗钱都花光了。娶了媳妇又出去了一年，可外面的钱也一年不如一年好挣，那一年挣的钱一多半没拿到手，往后也没往外出，想做点小生意没有本钱，就种了大棚菜。谁知种塑料大棚的多了，也是不挣钱，于是就指望那二亩地了。俗话说：“七十二行，种地是王。”还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种个地吧。日子不好过就不好过在二春的媳妇出了一点事。二春的媳妇头胎生的是个闺女，按国家政策头胎是闺女的，四年后可以要个二胎，于是二春就要了个二胎，谁知二胎又是个闺女。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可不让要三胎，要三胎就罚款，没钱的就抓人。二春的哥哥已经有三个闺女了，如果二春再没有个儿，他们这一家子人可就要绝后了。那咋中？于是二春的媳妇通过种种渠道逃过计生办的一次又一次的普查，偷偷要了三胎，大肚子的时候不敢出家门，生孩子的时候不该在本镇的医院里。在本镇的医院里生三胎，那不是自投落网吗。为安全起见，在外县的某个乡下小医院里接生的，条件差，孩子虽然安全生出来了，可二春的媳妇那地方却被感染了，又花了不少的钱看病，二春今年刚打的新麦子都卖了一大半了，现在家里就只有秋收的几百斤棉花，一千多斤玉米。唉，这又能值几个钱呢？

　　二喜知道这些，二喜这回来就是想找二春合伙干点啥事挣点钱的。

　　“二春，忙完地里的你还出去不？出去多少还能挣俩个。”忙完秋种，人们呆在家里没有事干。

　　“我本想再出去挣两个钱的，你看看前两天西头的几个出去没几天就回来了，外面也不是好去的，找准地方中，找不准地方也挣不了钱，你嫂子的病刚好了，我出去也不放心。”

　　“是，外面的无钱也不好挣，过了年出去的几个种麦的时候不是回来了吗，多半年也没挣到钱，二糕给人家干木工活，说是一天四十多块，可干了四五个月临来的时候就给了八百多块钱，说是给邮过来，都一个多月了，也没见影，你想想，人都走了，谁还给你邮？”

　　“唉，还是看看能不能在家弄点别的啥？在家挣五百，不到外边挣一千。”

　　“唉，咱在家能弄点啥呢？”

　　“你看这半年咱庄上又盖了多少两层楼了，不知道人家咋法挣的钱。”

　　“嗨，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谁有胆谁就有钱赚。一点不假，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你屌又想干啥哩？”

　　“我说咱合伙干点啥吧？”

　　“干啥，你说。”

　　“拉盐，从东边。”

　　“那抓住可了不哩！你忘了那回爱军拉了一车盐被查住了，车和盐被没收了，还被关了好几天，要不是关系硬，托关系送钱，得关他一年两年的。人家那是有关系，咱又没啥关系，咱要是被抓住不就麻烦了。”

　　“你看你，还没干就说这不吉利的话，你不看还是没抓住得多吗？”

　　“不管你说啥，我是不敢，人家没抓住，那是人家有本事。”

　　二喜很扫兴的走了。他本以为二春会跟他一块干的，没想到二喜这么胆小，小时候到粮所偷麦子换西瓜他比谁的胆都大，谁知人越长越大，胆却越长越小，屌，熊包！

　　二喜走后，二春又到厨房里把和面盆拿来接水了。这雨总是下个不停，多烦人呀。他多想翻盖一下房子，可就他妈的缺钱。庄上已盖了不少的二层小楼，只他前面就盖了四五家，把他家的院子遮得没有阳光了。有钱的人，挣钱的途径也多，做生意的有，比如拉化肥，收麦子；把大棚种好的也有，种些反季菜，再有个好眼光，抓住一个季节就能挣不少钱；还有一些人做些别人不敢做的，比如走私盐，一袋子盐拉着十块钱，拉到家就能买到50元，能不赚钱吗，可这是犯法，抓住要坐牢。

　　半夜里，二春睡着睡着感到床上有些湿，以为是他的二闺女尿床了，心想：这孩子，撒尿也不叫一声，这连阴着天，怎么晒被子呢。二喜拉亮灯一看，那里是小孩子尿床，分明是这间屋子也漏雨了，下得时间长了这屋顶也渗进一些水，嘀嗒嘀嗒地漏。

　　“奶的个X！”二春骂道。

　　二春睡不着了。睡不着的二春想，这屋子无论如何得想个法修修了，翻盖不敢想呗，换几块瓦，再抹点石灰，这总可以吧。可这也需要钱。钱，钱，钱，奶的个X，要不是又添这个，新房子也早盖起来了，为了这个孩子一次次躲避复查，送礼又送钱，那一分一毛不是风风雨雨里的血汗钱。好几年了，也没换件新衣裳，走在大街上，人家还以为是个小老头或者要饭的呢，那里像是三十岁的人。

　　天明的时候，二春找二喜去了。

　　三天后，二喜和二春出发了，雇了人家一辆大卡车，因为是去拉盐，不但运费高，而且出了风险二喜他们要负责，没收了车他们要赔。这是很正常的要求，出车的都这样。大卡车上装了一些二喜和二春家的麦子，东边麦子少，价格也高些，二喜二春拉些麦子到那边还能卖个好价钱。在二春二喜贴身衣服的口袋里，各装了四千块钱，这八千块钱有两千是他们卖的棉花玉米钱，其余六千是贷的庄西头的款，二分的利。

　　去的时候，倒没有什么害怕的，车上就装了三千多斤麦子，也不怕被查住，查住说是贩卖小麦。

　　一周后的一个黑夜里，二春二喜上了回路了，车上装的都是一麻袋一麻袋的盐。大卡车将要发动的那一刻，他们的心里猛一沉，有点上战场的味道。走了两天的夜路，才回了家。

　　到家的时候是后半夜，整个村里很静，他们的大卡车一来，惊动了村里的狗，一个叫了起来，就引了许多的狗叫，二喜二春虽平安到家了，到了自己的家，可听到狗叫，那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仍然抹不去。

　　大卡车息了火，狗就不叫了。二喜二春叫了几个本家的男劳力来帮忙卸车，把一麻袋一麻袋的盐搬到屋里去。这些盐不能放在一处，分了四处放的，二喜家二春家二春的哥家二喜的娘家都放了。

　　村里人知道二喜二春拉盐来了，谁家想买就去他们家买，50块钱一化肥袋子，比商店里的便宜多了，村里人吃不惯商店里的那些精盐，说放了一大把还没盐味，还是粗盐大盐好吃。

　　不但本村的人买他们的，外村的也不少，一些商店也批发他们的，每回拉盐的来，那些开商店的都批发不少，这样的盐好卖。没几天，这盐就卖出去一半。

　　卖盐的头几天，二喜和二春没敢在家里睡过觉，到了黑，他们俩就抱着被子到村北的烧砖的老窑洞子里面去睡，铺些麦秸，把褥子往上一铺，俩人往上一躺，抽支烟，拉拉呱，就睡着了。在这破窑洞子里虽然不舒服，可他们敢大胆的睡，在家就不敢了，万一公安局知道了他们拉盐卖，到黑夜里去他们家堵他们俩，那不是一堵一个正着吗，在破窑洞子里面，就算公安局的去了又能到哪里找他们去？

　　那几夜，他们睡得身上不舒服可心里舒服。让谁谁不舒服，穷光蛋挣了钱哪有不舒服的道理？

　　他们一躺下就算着卖了多少包了，还差多少包，挣多少钱了。

　　“二春，咋样，这回有钱翻盖屋子了吧，给你说没事没事，一开始你还不敢，这回知道咋法发财了吧。”

　　“我还是害怕，怕得罪了谁谁检举咱？”

　　“你害怕谁，咱穷光蛋又没得罪过谁，谁会闲着没事检举咱？”

　　“开门市的会不会？咱这样一下子他们少赚钱了。”

　　“咱不是也给他们不少吗，给他们的比零卖的三勾便宜两勾了。”

　　“不大好说，就怕谁使孬心眼子。”

　　“反正快卖完了，剩下这些便宜点给外乡的门市送去，加紧处理，在手里太长了也不是个法。”

　　“中，到明咱俩去柳林集看看。”

　　二春和二喜睡着了，秋天的露水大，在窑洞子里面也好不了多少，但他们没感觉，都是庄稼人，啥都习惯了。

　　二春和二喜吃完早饭就去了柳林集，尽快便宜卖出去，早卖完早安心，收拾停当了就着手翻盖屋子，不然的话又得拖到来年春天了。

　　在柳林集他们就去了亲戚介绍的俩门市，生人的门市也不敢去问，怕出啥事。这两个门市也都说要，价格压得低，死活就是20元一袋子，他们俩咬咬牙，答应了，今黑就拉过来。

　　二春和二喜高高兴兴地回家装车去了。

　　二春一进家门没看到狗跑过来亲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就被藏在大门后的公安局的人反扣住了。原来公安局的人上午就来他家了，把警车停在了村后小学那边，只是人过来的，二春二喜都不在家，就问他家的人，二春的媳妇一害怕，啥都说出来了。公安局的人不让她往外出，怕她报信，又因为二春的狗总是咬，把狗也砸昏了，就等着二春回来。

　　二喜也有同样的遭遇，他家的人也都被堵在家里，不能出去报信。于是两个人等于自投罗网了。

　　二春和二喜住进了监狱里。

　　他们没有关系，也没法托关系，也没有钱送礼，那些卖的钱大部分还被没收了，幸亏把借的那些款早还给人家了，二分的利，拖一天就长一天的利，能不早还吗。就是堂屋还没来得及翻盖，要是再翻盖了堂屋就好了。二春想。

　　他们交待的比较老实，也把那些非法所得也都没花，也没判几年的刑，一人一年，每人罚款三千元。

　　二喜感觉有点对不住二春，总是给二春说好话，说千不该万不该也不该拉二春干这事。二春说也不能怨谁，怨咱俩运气不好，也没啥，蹲就蹲吧，到了出去的时候，儿子肯定会喊“大大”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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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瞳

小说不错，语言朴实，有生活气息，故事发展自自然然，布局结构也很匀称。只是这个题材有写一般，缺乏力度。

程相崧

文笔挺不错，作者多努力，一定会有成就的。

脂砚

二春说也不能怨谁，怨咱俩运气不好，也没啥，蹲就蹲吧，到了出去的时候，儿子肯定会喊“大大”了。

很有意思的结尾，读来酸酸的，让人回味。。。。

鲁孟陶

最初由 脂砚 发表
二春说也不能怨谁，怨咱俩运气不好，也没啥，蹲就蹲吧，到了出去的时候，儿子肯定会喊“大大”了。

很有意思的结尾，读来酸酸的，让人回味。。。。

谢谢脂砚斑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