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海上钢琴师》：一朵孤绝的高贵之花

1度

一、回归电影的本质

　　绝大部分人都说是犹太人发明了电影，于是便有人大胆设想：世界上最后一个犹太人在世界上最后一座电影院里自杀的情形，并拍出了这样一部短片，为世界三大电影节之一的戛纳电影节贺60大寿——但现在我要说的不是这部三分钟的短片，当然，更不是60岁的海滨之城的影音狂欢，我只是想借这个短片说明：时代在发展，电影更是在发展。
　　电影诞生之初的具体意义、用途何在，现在已无从考究，但我尤其喜欢一句话：“电影应该尽量艺术的来到我们面前。”然而，纵观世界电影百年，即便是具有重大意义的、陆续在各国出现的“电影新浪潮”运动也是优莠不齐，更别提一些极权国家将电影挪为政治武器而出现的所谓的“主旋律电影”以及那些批量式粗制滥造的惟利是图的商业电影——此凡种种的变异分裂到最后所演变出的结果直接为电影定下了直白而简单的定义：娱乐大众。
　　劳碌生活之余，观看一部轻松美满的电影固然是种不可多得的娱乐方式，但这是否就是电影的使命？我看不尽然。
　　在这个问题上，或许有些人会无穷地饶舌，说什么放映机、胶片与导演、演员的关系就好像是母鸡与鸡蛋，喋喋不休的争论到底是谁赋予谁灵魂进而产生电影，并因此而断言电影的使命是什么什么——这其实是种愚昧；远的不说，近在眼前的：第79届“奥斯卡”上光彩夺目的四大名导：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马丁•西科塞斯、史蒂芬•斯皮尔伯格、乔治•卢卡斯，这四位目前全球呼声最高，将特技与大场面控制得得心应手的导演有哪一个不曾向安东尼奥尼、费里尼、黑泽明、戈达尔等人致敬？因为他们清楚的明白：电影在这些人的手中即便是黑白影象也能散发出醉人的光彩，这些在那群企图通过电影寻求娱乐消遣的庸碌之人眼中沉闷而乏味的影片是一株株高贵的艺术奇葩，而他们的那些所谓的大制作只不过是用金钱堆积起来的商品而已。因此，往往会有人粪土“好莱坞式的堆金主义”，甘愿放弃声名显赫的大制作沉醉于自己对电影艺术的探讨——无独有偶，去年79届“奥斯卡”上大放异彩的墨西哥独立影片《潘神的迷宫》便是导演吉尔莫•德尔•托罗在拒绝了《刀锋战士Ⅲ》和《哈利•波特与阿兹卡班的囚徒》两部举世瞩目的热门大片让其担纲导演的邀请之后集导演、编剧、制片于一身的独立作品。

　　——之所以开篇便历数电影的林林种种，是因为长久以来看到了太多太多对电影《海上钢琴师》的曲解——众所周知的，这是意大利导演吉赛贝•托纳托雷回家三部曲之二，但是在我所看到的有关这部电影的众多评论之中几乎全部是以钢琴家1900为视角，进而展开的关乎爱情、关乎友情、关乎音乐、关乎人生的探讨；可是，众所周知的，托纳托雷的《天堂电影院》、《海上钢琴师》、《西西里的美丽传说》是并列为“回家”的三部曲，是一个关于“回归”的系列作品；因此，如果说又译为《星光伴我心》的《天堂电影院》是男主角多多回到家乡，回归怅然若失的爱里、又译为《真爱伴我行》的《西西里的美丽传说》是玛莲娜回到曾经带来耻辱的小镇，回归关于一份爱的记忆里——那么，请试想：以1900的视角而展开的又译为《声光伴我飞》的《海上钢琴师》中“回归”这一主题在哪？

二、跋涉虚无之境

　　现在我要说：电影《海上钢琴师》中或许存在亲情、爱情、友情，但这些绝对不是导演所要述说的重点，这不是一部歌颂为救朋友不惜倾家荡产的感人记录片，更不是一部为纪念胎死腹中般爱情的悲伤恋歌，它更多的是一个勇敢之人的独白——

　　影片以一个名叫康的潦倒、落魄中年男子变卖一把小号而戏剧性的切入故事，通过一张被粘贴起来的破旧唱片讲述了20世纪初一名被遗弃在往返于美国与欧洲之间的游轮——弗吉尼亚号——上的传奇的一生：被司炉收养的弃婴取名为丹尼•伯特曼•T•D•林蒙•1900（蒂姆•罗思饰）——他没有出生证明，是个从现实意义上来讲“根本不存在的人”；但是，在弗吉尼亚号这个大家庭里，人们都叫他1900，这是一个调皮捣蛋的小家伙，他拥有着不可思议的音乐天赋，信手便能弹奏美妙的钢琴曲；在这里，导演吉塞贝•托纳托雷采用“闪回式”的叙述方式，以一些细小的事情牵引着康断断续续的讲述着关于1900、关于弗吉尼亚号的故事：1900一直生活在游轮上，从未走上过陆地，他曾经战胜了飞扬跋扈的号称“JAZZ”鼻祖的伪大师，也曾有过朦朦胧胧的爱情；而直到影片最后，现实与记忆重叠，当废弃的弗吉尼亚号即将被炸毁，康不惜倾家荡产而找到的1900仍然拒绝上岸，随着炸药的爆破，1900在漫天的火光之中消散于虚空。
　　——从以上的情节设置中，我们不难看出：在1900的身份这一设置上，导演打破了常规的作为一个“人”所存在的基本理念——整部电影至始至终既没有表现血统上的亲情也没有在养父的眷养之情上多做文章，在司炉意外死亡一事上导演只是适时的穿插出1900对音乐的敏感，年少的他没有悲伤也没有恐惧。所以，1900作为“人”这样的个体而存在不仅是现实意义上的“根本不存在的人”，甚至于血脉之情上他也形同虚设——他更多的是扮演一个游走于现实之上的天使或者精灵般的角色，这样理解或许方能解释他在钢琴弹奏上的无师自通以及最后时刻的决然。
　　很多看过这部影片的人在描绘自己的感受之时都会用“淡淡的忧伤”来概括电影的基调与氛围，但是通过对1900小时候调皮以及成人之后玩世不恭的表现，我相信我们能更直观的感受到的是一种超然的洒脱：1900虽然因为种种原因被排挤在正常人的生活之外，但他从未有过怨天尤人的举动，反而相反的，他带着小号手康将钢琴玩转于轮船之中——四处乱转的钢琴之舞、时而变调的钢琴伴奏等等都表现了他心态的超然，而影片通过一系列衬托式的表述，如与“JAZZ大师”的钢琴决斗等等，采用的都是轻松诙谐的基调——导演所要讲述的并不是一份悲春伤秋的小怀小感，而是一种遁迹于世却又超然于世的艺术大师的胸怀——
　　弗吉尼亚号每次承载着2000名游客，“世界都在这里经过”，就如小号手康所说的那样：“他始终都是清醒的”，是的，1900用他无比清醒的眼打量着这个匆忙过往的世界，为每个人寻找一种别致的钢琴协奏，他不是以自己狭隘的心度量过往世界的重量，而是以他无限宽广的音乐艺术容纳着世界的细微末角。

　　如果说在王家卫的《阿飞正传》里“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的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那么在托纳托雷的《海上钢琴师》里，这只没有脚的鸟将要永远地飞下去，即便是死亡也不能将它从风中带走——这是一种孤绝的宿命，虽然说离上岸开辟另一种生活只有几步之遥，但上天注定他只能拥有一种生活，那种与音乐相伴、永远不离不弃相濡以沫的孤单却不寂寞的生活——这就是很多人曲解这部电影的关键所在，他们只能意识到最后时刻只有上了岸才能够继续弹奏钢琴鲜明事实，却无法理解当1900的双手翻飞于虚空中那一刻的绝美，1900说上岸的可怕之处不在于可以看得见的城市的纷繁而在于看不见的城市的边缘，如果我们能用心感受他的这句话，相信能够为其中的“城市”轻而易举的找到一个更加合适的代名词：“欲望”。
　　欲望无边。在弗吉尼亚号上虽然“世界”在这里来来往往，可是这里终究只是2000个人的往来，而这里的钢琴也只有88个键，1900是游戈于他们之上的主宰，即便是在头等舱，他也敢不顾队友的反对奏出自己的旋律；但是上岸之后，欲望将会凌驾于他之上，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或许只有上岸之后我才能变得跟正常人一样。”——跟正常人一样，被无边的欲望所奴役。
　　上岸，或许能得到荣华富贵、爱情，但他的音乐肯定会迷失于世界的嘈杂，1900的清醒之处不在于他看清了过往人们的内心与过去，而在于他看清了自己的未来。他清楚的明白，只有孤独才能喂养他的音乐。
　　解读1900，不能说他是对海或者漂泊的依赖，更不能说是对陆地或城市的恐惧，而应该想到他是一个对音乐艺术的虔诚的朝圣者，与孤独相依为伴，跋涉虚无之境。

三、是谁的呼唤，像那梦里呜咽中的海啸

　　1900与吹口风琴农夫之间的对话在很大程度上彰显了主题：农夫需要开辟新生活来救赎，但1900只能靠坚持旧日轨迹来捍卫自身的完整，他们之间的对话以分裂的方式对主题旁敲侧击，而最后，农夫之女的出现以及1900对其的迷恋仍然未使1900放弃自己则是以回应的形式巩固了影片的精神内核——
　　每个人都需要爱情，每都人都有权利追求爱情，但是，如果我们仔细想想这句话，或许会发现一个微妙的现象：有那么一种艺术家，一生孤绝，从未结婚——这不是说他们不需要爱情或者女人，而是当爱情与他们所从事的艺术发生冲突之时，真正的艺术家会选择后者，就如1900。
　　——因此，他与农夫之女之间到底是一曲凄美的咏叹调还是一首诡秘的暗夜变奏曲，当1900准备上岸之时，康告诉我们他是为了爱情，但是破碎的唱片如何重圆，这不是一种大胆的设想，而是一种深邃的叩问，当1900站在舷梯上观望迷雾之中的城市，他看见的不是绝美的设想，而是广袤无比的叩问，他是否感觉到了欲望的涌动我们不得而知……
　　但是他毅然地转身了。

四、坐看云起的淡然回归

　　当然也有人赞颂康与1900之间的友情，虽然严苛地说，这有些莫名其妙，但我也愿意相信。
　　说莫名其妙是因为：一、通览整部影片，除去两人相见之时的那场嬉闹，很少有镜头是构建在双方同时在场的彼此温暖之上，有的只是康以一个追随者的身份对偶像的追捧，因此在1900与“JAZZ大师”比试之时，我们看见了一个失望者的不满与愤怒，却没有看见朋友的理解与信任；二、影片是以康的找寻而展开，他执着且不惜倾家荡产，我相信这其中大部分是感情因子在起作用，但是当他见到1900，试图劝服其上岸之时，在对未来的憧憬中，我们看见了他可怕的、可耻的、可悲的欲望：组建乐团，名扬世界、荣华富贵。
　　——这究竟是一时口快的无心之言还是蓄谋已久的勃勃野心，就如影片没有渲染一样，我们也无需太过重视，我们更应该注意的是康的改变——当他最后独自离开之时，当初的急切与茫然消失怠尽，更没有伤心的眼泪，而是一种淡然的释怀——这是托纳托雷影片三部曲“回归”的主题所在！
　　在这里，我们不妨试试剖析这部又译为《声光伴我飞》的《海上钢琴师》“回归”的精神内核：以康回到弗吉尼亚号，回归人性本真的淡泊。
　　——因此，1900不是一个绝望的独舞者，他是一个反衬于世的清醒指引者。

　　看这部影片已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但现在依旧记得观影途中那种亢奋的激越：轻快、鲜明的叙事节奏以及诙谐、大胆的叙事手法总是使我忍俊不禁，而最令我激动的则是当康带着唱片回到船上之时，当时的心情不能仅仅以激动来形容，还应该加上害怕——是的，我害怕1900被他打动或说服，回到岸上。我害怕导演会向这个世界投降，放弃艺术的升华而满足大众的口味，做一个虚无的完满假象。这种感受我在张艺谋的《千里走单骑》中有过深刻的体会：当老人得知儿子已经死亡，便很无助很茫然的放弃了拍摄，我觉得这样对老人未免太过残忍——拍摄面具戏《千里走单骑》使他不惜千里，百般艰难都没有难倒他，这应该是一种信仰，是一股强大的精神内核，一个人怎么可以放弃信仰？即便毫无意义。
　　张艺谋向现实世界的实际意义妥协了，但吉赛贝•托纳托雷没有，他反而借这种无意义的行为滋养了一个在现实世界中茫然若失、孤苦无助的心。当1900讲述天堂的故事之时，我们听见了康爽朗的笑声，这种笑声只在他初上弗吉尼亚号时有过，在那一刻，昏暗破旧的船舱里，他是否又一次感受到了被指引的光明前途？不再恐惧、不再迷惘。

五、孤独是一朵高贵的奇葩

　　是电影纷繁的表象扰乱了我们的眼睛，当我们感到孤独之时，娱乐至上的口号汹涌而出，谁曾静下心来想过要享受孤独？
　　当华丽的特效宫殿变成一排排飞快闪过的黑白字幕、当缠绵悱恻的爱情曝光于骤然亮起的白炽灯、当凶猛刺激的打斗消散于逐渐低靡的音乐，走出电影院，你是否会觉得身心疲累，于是伸个懒腰，说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那么在这时，你有没有发觉你的心是空荡荡的？
　　如果你能静下心来，不妨一个人看看这部《海上钢琴师》，不需要奢求淡漠于世的拯救也无需在意零碎的感伤，你会发觉孤独是一个弥足珍贵的拥抱，自己拥抱自己，不再惧怕任何别离，乃至死亡。因为我们都明白：在另一个国度里，1900正在调皮地玩弄着他的钢琴，两只右手行云流水般的翻飞，整天笑嘻嘻的自由自在，因为他连十字都不用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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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度

看完又又的那篇评论之后就一直想写但始终懒着没写的评论。哈，终于给弄完了。大家多交流。

1度

自己踩下来，只好再顶上去了……

又又

你终于出手了啊，呵呵。
1度的影评确实写得很好啊，对影片分析得入情入理，透彻精辟。佩服一下。学习。

敬一兵

文笔饱满，质感厚实，欣赏！

糖糖

这个评论不一般
佩服+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