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不应当喜欢麻雀的年龄

yangyizhuo

　　好像三十几岁不应当是喜欢麻雀的年龄。

　　可是，又有什么人能喜欢这种东西呢？“蓬间雀不知鲲鹏”，“燕雀不知鸿鹄”，它向来只是一个英雄的陪衬，是一个浅薄无知的家伙。

　　人们不喜欢它，因为它飞不高，扑扑愣愣的飞起来，飞不多远就要抢落在树枝，或者墙头。这样就很难适合于志向高远的人们的心思，他们就有了嘲弄唏落它的理由。

　　志向并不高远的人也不喜欢它，大概是因为它根本就“不讨人喜欢”。它的长相就猥琐的很。个头矮小，一身麻衣。声音也丝毫不会“圆润婉转”，整天唧唧喳喳，踮着脚的蹦蹦跳跳“走”路，又扑愣一下子不知道飞到了哪里。说什么喜欢，不讨人厌就已经不错了。人们喜欢手托着“围城”般的鸟笼，里面当然是鸟儿的贵族。他们锦衣玉食，他们歌舞升平。人们也正是喜欢以他们笑逐颜开，以他们来标榜炫耀。

　　甚至，人们宁愿喜欢蠢笨呆傻的鸡鸭。鸡啊鸭的，就很听话，给它们一把糠半把米，它们就叽叽嘎嘎的钻着脑袋去抢，吃完了还会趴到窝里下蛋。下完了，会用一种有意义的声音唱歌。目的也很明确，就是让它的主人再给一把糠半把米。麻雀从不会有这样的良心，他们不会把蛋下到人准备好的“窝”里。所以他们要想吃人的东西就会去偷（抢是抢不过的）。人就给他们咒骂着，送他们一个外号，叫做“老家贼”。粮食成熟的时候，在田地里，在麦场里会插稻草人来恐吓他们，会张网，拿了鸟铳来打杀他们。――而麻雀也确实有些无赖，即便这样，还是“寄人檐下”，每天清早还是早早的起来唧唧唧唧的在人家院落里嚷个不停。

　　但，麻雀与人便是这么奇怪，不远不近若即若离。你恐吓他，打杀他，他们就在你的面前。他就在你的面前，而你又永远不能够掌控他。

　　我小时候就抓过麻雀。那时候不懂的挑剔，只要是个毛乎乎，会扑翅的东西就觉得好玩，并不在乎他是不是好看，“哨”的好不好听。我想把他养在家里，成为“我的麻雀”。父亲告诉我，你养不活的。这东西气性最大。果然，我喂它米，它不吃，给他捉了虫也不吃。我想掰开它的嘴巴塞进去，它就死死的闭着嘴巴，眼镜也死死的闭住拼命挣扎。塞进去的米粒，他一甩头又吐出来。折腾几次，他快死了，半躺在那里，半张着嘴，红红的细细小小的舌头都露出来。我以为他真的死了，一松手，它扑愣的飞了。在屋子里砰砰地撞了几下玻璃，终于从一个洞飞走了。

　　我后来也得到过几只麻雀，没有一只能养的下来。有的飞了，有的死了，有的被猫狗的抓走了。我也看过有别的孩子抓住了麻雀，用绳子栓在他们脚上，又坠了东西。看他们飞，又飞不走。逃到角落旮旯里，一拽绳子他们又被拖回来。但他们的结局也只是两样，――死了，或飞了。没有一只成为人们能够玩弄于股掌的鸟儿。

　　不只是成年的麻雀，即便是羽翼未丰的雏儿，被夜里风雨打到地上，飞也飞不起来，站也直想站不稳当，有人把他弄回家里。像老虎狗熊等从幼崽喂起，都多数能被人喂服。在动物园里，马戏团里，被人骑乘着，上梯子钻火圈。而小小的麻雀还是不吃不喝，他又还不会飞，――只有死掉。我疑心，当他们刚出蛋壳的时候，他们的父母就已经给他们传达了麻雀一族的族规。他们就一直烙在了小小的五脏里。

　　其实，麻雀儿并自以为悲壮的。他们一直都很快乐。

　　他们的快乐也许正是因为他们的蹦蹦跳跳，唧唧喳喳，又扑扑愣愣。也许正是因为他们的短浅。人们长说“无忧无虑”，其实不如叫做“无虑者无忧”。整天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少的高兴事，值得他们总是说唱个不停。他们的每个都总是那么洋洋得意，一幅自我感觉良好的样子。或者因为啄了几粒草籽，或者因为蹬到了一个高枝，或者因为发现了一处奇怪的木石。都是他们高兴的理由。或者一场雷雨突来，他们没有一点搏击风雨的勇气和兴趣，都一下子缩进自己的巢穴。但只需天略放晴。他们马上又扑扑愣愣飞出来。又是继续风雨前的蹦蹦跳跳，又唧唧喳喳了。

　　我就曾看见风雨后的一只麻雀。门前一片小水洼，它就的在水边。我不知道他是男的还是女的。如若是男生，他应该在那里饮水，或洗澡；如若是个女生，她应当在那里对着自己水里的影子在梳妆打扮。我想走近一些，看个究竟，他或者她扑愣的一下子，飞走了。

　　从一叶而秋开始，就有北燕南迁。陆陆续续的，长了翅膀的鸟儿都飞往了温暖的国度。到冰雪而冬的季节，北方留下来过冬的，也许只剩下了报喜的喜鹊，报忧的乌鸦，还有并不关心喜忧的麻雀。

　　我相信麻雀的留下，并非是因为他们对家乡的依恋，也并非是因为他们对寒冷的坚强。只是因为他们本就是一种胸无大志、随遇而安的个性。

　　他们本来就不懂得考虑太多，夏也就夏，冬也便冬了。他们只是换了几根毛羽，也只仅此。说也便奇怪，那么多的鸟儿，他们能飞得那么高，那么远，也只是为了躲避冬天吧，到了春天又要从南往北。飞来飞去，就是他们的一生，或者半生，也许一代，或者两代。而穿了灰色麻衣的雀儿，也就过他们的冬天。“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不知道这是不是人的语言中，对麻雀最善意的一个评价。

　　说不清的天理哟，什么叫做近，什么叫做远；又什么叫做长，什么叫做短？

　　人们喜欢灰姑娘，是因为她有机会成为美丽的公主，更有机会成为美好的皇后。我喜欢一直那么土灰的麻雀又为什么呢？我变不成一只麻雀和他们一起蹦蹦跳跳，唧唧喳喳；他们也不会知道我为他们写下了文字。

　　人生三十几岁本不应当是喜欢麻雀的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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