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荷池主人

刘虎

　　荷池无疑是小城的代称了。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哪一阵潮流涌过，小城都会被这潮流打上烙印。以至于久居他乡多年重返故里后，总会感慨事物的变迁，油然生出几许落寞。但当一看到这荷池，就象看到了一位依然天真如故的儿时的伙伴，禁不住去唤他的小名。因为这荷池竟是历尽风雨，终不见其典雅古朴之风的遗失。
   
　　荷池曾在某一时期里集中了小城众多的名人，这名人们使荷池在小城里占尽了风流。然而，近年来小城的人们也像很多地方的人一样，开始对自己的风格进行彻底的改造，原本古朴的小城被许多钢筋混凝土的建筑所占据，很多有身份的人，也都陆续地搬进了现代居室。荷池渐渐就萧条了，住进来的人也就杂了。
   
　　王老师是居住在荷池的唯一一个没有搬走的本县名人。
   
　　王老师的名气在小城是最大的一个。小城里有不知道县长是谁的，但即便是小城最偏远的乡村里也没有不知道王老师的。王老师并不是中小学里面的教师。他是县剧团的老团长，小城最大的名角。桃李满天下，圈内人士按照习惯都尊他作老师，外人也就跟着叫开了。

　　王老师唱戏不仅用声，更重要的是用心。

　　他一叫板，观众就会凝神；他一出腔，台下就会落泪。听他唱戏，如痴如醉，不迷，是断然不可能的。因为唱戏，王老师经历了几起几落。几次历史变迁都冲击到他，但王老师的戏，却始终拥有稳定的戏迷。
   
　　王老师退休快十年了。开始时团里返聘他为顾问，后来因为剧团效益滑坡，面临解散，王老师不再被返聘，彻底回家逗孙子去了。此时的荷池也已经开始萧条，王老师的家门前也可以罗雀了。
   
　　谁想前一阵子，王老师的门前鸟雀皆无，又热闹了起来。
   
　　首先登门的是王老师的得意弟子，现任剧团团长的何音。何团长也算小城名人，现住城中心装饰豪华的商品楼里，那里王老师只是偶然去了一次。他不适应里面那宫殿样富丽堂皇的气势，望着那比镜子还要耀眼的地板，他甚至感到找不到一个立脚的地方。他就再也没去过。何团长曾是王老师家的常客。近些年从未来过了。他突然一到，院里几只正在喝水的鸽子扑愣愣飞上了房顶。王老师听到声音，知道是有人来了。会是谁呢？一边给最后的一个小孙子换着尿布一边出门招呼。一看是何团长，赶紧说：“是何团长呀，哪阵香风把你给吹来了。快屋里坐。＂
   
　　何团长进门把一大包东西往桌上一放。
   
　　“好长时间没看过老师了，今天来坐坐。王老师，以后可别再
叫我什么团长了。我已经辞职不干了。”
     
　　“你辞职了？那剧团怎么办了？”
   
　　王老师很惊讶。

　　“唉！也是没办法。我总得给自己找个活路吧？”

　　何团长从一声很真诚的叹气里开始了道白。

　　“这些年，电影都被电视冲击得处境困难。咱们这些唱戏的更是举步维艰了。团里不再享受财政拨款，被推向市场自谋生路。而市场又把戏剧拒之门外。最多一年里咱们剧团只排了两场戏，连场地费都没收回来。和多职工家里连锅都揭不开了，老师你说我这个团长怎么当呵？！没办法，我只好出去自己干。别说，这一出来，还真是发现外面的世界其实是很大的。过去那体制也真是太僵化了。好了，不说这些。说说现在吧。我现在是文化个体户。正筹建一个下乡演出的文艺队。如今农村的经济也有了很大发展，物质富裕了的农民们却缺乏文化生活，我决定为农民朋友们做点贡献，丰富一下他们的生活。那里的市场前景也很是看好，还可以养活原来剧团里的一些人。目前我的队伍已经基本拉起来了，可就是缺少几个能够压住阵脚的名角，所以前来请老团长出山。以您的名气，如果能加入进来，我们的吸引力就更大了。您老虽说退了多年了，但是您不仅功底扎实，更有着别人没有的人格魅力。我想您不该让自己的这一身技艺就这样闲置，这是对戏剧艺术的犯罪！”
   
　　王老师望着自己的得意弟子，感受着他说话时候的激情，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到底是自己的得意门徒啊！他在心里感慨了一声。他那埋藏多年的表演欲望重又熊熊地在苍老的胸膛里升腾着。
   
　　何音的速度是快，没几天，就派车来王老师，说是要下乡演出了。

　　坐到车上，何团长对王老师说，第一站就不给他安排戏了。只要给新手们指导一下就行。等熟悉了情况，再登台不迟。王老师也不介意。他想，学生就是体谅自己。
   
　　戏台搭得很简易，台前贴着大红海报。领衔主演的位置赫然印着王老师的大名。村民们人头攒动往前挤着。
   
　　“嘿，果然是王老师！”

　　有人终于看清了坐在台后喝茶的王老师的影子，他兴奋地向大家传递着消息。

　　人群沸腾了。他们兴致昂扬地等待王老师出场好美美地过一把瘾。

　　王老师被外面的气氛感染着，他沉住气，静静地品味着这许久不曾有过的被别人爱戴的感觉。

　　一阵强劲刺耳的流行音乐象消防车的鸣笛破坏了老师的心境。
台前的主持人用谄媚的语调向观众报幕。第一个节目是健身舞：美女与野兽。何团长看到王老师脸上瞬间里闪过的一死诧异。他对老师说，这是序幕，在正式演员准备好之前，为了不让观众等得太久而厌烦，先让轻松一下，现在的下乡剧团都是这样的。

　　王老师“哦——”了一声，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小心注意着前台的变化。
   
　　“下去吧！我们家有双破袜子，拿去把他们的大腿给盖住。”
   
　　“我们花钱是为了听王老唱戏的，让王老师上台，我们要听戏。”

　　台下的雷动声，轰得王老师坐不住了。他急步起身走到侧面往前台一看，他顿时瞪目结舌了。

　　几位妙龄女郎在严寒中仅仅只穿了窄小的三角短裤，戴着胸罩，向观众们扭动着她们丰硕的臀部。

　　王老师的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他没听清赶上来的何团长对自己的耳朵说了些什么。他的脑袋里木木的。

　　王老师呆呆地立了许久，突然问何音：“也不知道她们冷不冷？”
   
　　“嗯——？”何团长被王老师冷不丁一问反而有点摸不着头脑。他吭哧了一会儿，说：“没事，活动着，冷啥！”
   
　　“可是我冷！我的心冷！！”
   
　　王老师愤然说完，甩下没绕过劲儿来的何团长大踏步转身而去。
   
　　 一年多没怎么上过街，王老师突然觉得一切都那么陌生。陌生得仿佛自己从来就不是这小城里的人了。他来到本应是剧团的地方，却只看到了一幢气度不凡的商业大厦。他怀疑自己是否找错了地方。他又向左右转了转，终于认定自己确实没错，可他又无论如何找不到剧团的影子。
   
　　“老团长，您咋在这儿转悠呢？”
     
　　一个捂着大口罩的青年女子走过来招呼王老师。那女子戴个红臂章，手里抓着一把毛毛钱。
   
　　“你是——”
   
　　“我是小林呀，老团长。”
   
　　那女子摘掉口罩。王老师认出来了，这就是团里的台柱子林芳。他望着林芳一身行头，疑惑地问：“你这是——？”
   
　　“嗨，别提啦。团里都一年多都没发工资了，现在大家都已经各奔前程去了。有的经商，有的卖艺，有的在打小工。何团长也辞职当了文化个体户，听说已经发啦。我们这些人除了唱戏再没别的本事的，就只好给人打个杂，混口饭。这不，我托了好多关系才在这里寻个看自行车的活儿。这里生意好，来买东西的人多，看车子收入还能挺住。噫，老团长，您在这儿也不进商场里面去，满大街瞎转悠啥？”
   
　　“我想到团里转转，可怎么就找不着了。”
   
　　“是这呀！我说老团长，您活得可真是叫个清静。这里两年前就卖给这大厦了。剧团只剩下里面这一小片家属院暂时还是自己的。听说最近也已经卖给一个开发商搞房地产了。因为赔偿太低，大家伙正和县上顶着牛呢。不过，估计最后也顶不过，早晚还是得给扒了。真到了那时候，您的很多老部下是连个窝都没有了呢。这不，您要还想进去，得从城边上绕一大圈走咱们原来的锅炉房运煤渣的地方才行。得，我干脆先交代个人替我看一会儿，我陪您去吧。小心把您给转晕了。”
   
　　剧团家属院零乱得让他不敢认了。本来就狭窄的胡同，被乱七八槽的杂物一堆，弄得没个头绪。
   
　　“那是谁家，怎么堆一堆破烂？”老团长问。
   
　　“那是白老师家。上了岁数，家庭负担也就更重。老小儿子夏天刚考上大学，为了学费连电视都卖了。没招，只好拣破烂了。”
   
　　王老师急步上前，看见一个瘦弱苍老的背影正用一双嶙峋的手捆着一捆已收拾好的纸壳。

　　“阿鼠！”

　　王老师一声呼唤。那老人象是被蜇了一下冷不丁地回头，他干涩的眼里闪动起一束亮光。
   
　　“老团长。”他欣喜的叫一声，刚一伸手，突然又不好意思地缩了回去。王老师却不顾他，强行握住他的手使劲抓了抓。他在那张疲惫的脸上，怎么也寻不到昔日因扮演类阿鼠而让人一提起会就忍俊不禁的活泼和机灵。

　　王老师来的消息在家属院里掀起一个热浪。人们纷纷围住他，向他讨要一个主意。在他们心中，老团长不仅威震小城，而且对他们有着深厚的感情，是不会看着他们这样而不管的。再说，王老师比县长的名气还大，他总是有办法的。

　　王老师望着寒风中一张张祈盼的眼睛，一股豪气徒然升起。
　　
　　“你们想不想唱戏啦？！”他大声地问。
   
　　“老团长，看您一句话！”
   
　　王老师的老骨头里，铮然地坚挺起几十年如一日的刚强。他望着那些有几许萎缩的戏剧演员们，眼里泛起无可磨灭的光焰。

　　王老师首先给自己曾经被下放过的那个乡去了个电话。那乡长在听筒里就吊起了嗓子，说冬天里农民们闲了就想听个戏。城里的洋玩艺消受不了，还是这大戏过瘾。他们乡十几个村现在都正在张罗这事。可是听说县剧团散摊了，正托人到外地去请呢，没想到王老师找上门了。王老师说那好，最多半个月，他们就能准备就序。乡长在电话里感慨起来：

　　“王老师，想不到呵，过去乡下人进城想过个戏瘾可真叫难。现在好，就连您这么大的角色也要给乡下人送戏上门了。”
   
　　王老师笑了笑说：“这就叫市场嘛。”
   
　　王老师一直忙活到了开春，他才带着一身浓烈的土炕气息，安安稳稳地回家定居。
   
　　稍做将息，王老师又投入了新的忙碌。他开始着手创编一些现代剧目——老调虽亲，但总是要落后的。没有新东西，这前面的路，可就不一定能通了。

　　夏季来临，荷池里一顷碧浪中，旺盛的荷花热烈地开放了。荷池蓦地重新又热闹起来了。王老师的一班人马，就在那池边开始了全新剧目的排练。

　　来年冬天，一支全新的戏曲队伍就要活跃在小城的许多地方。他们带给大家的，该是荷一样的纯洁艺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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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一兵

写出了原生态的味道，欣赏～～

脂砚

当传统艺术受到市场经济的冲击，出路何在？

“来年冬天，一支全新的戏曲队伍就要活跃在小城的许多地方。他们带给大家的，该是荷一样的纯洁艺术吧？”

作者寄予希望。让读者也看到希望！

田瞳

这篇小说弱了点，主要原因可能是作者缺乏这方面的生活，不像前几篇作品那样厚实，罗列了一些表面的现象，有点图解的味道，新意也不够。呵呵，虎子，这回可是乱批了一阵，莫介意呵。我觉得这篇东西离开了你的路子。

刘虎

刚出差回来,问好田主席!

汤如浩

问好，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