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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是残酷的季节[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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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7-6 13:5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七月是残酷的季节

文/狐狸乌鸦

   
  那天夜里张明被一大帮警察从房子里面拖出来的时候,身体像只被擒的耗子一样扭曲着,姿态极其猥琐不堪。我从未想象过张明会以那种模样出现在世人面前,那时刻我心底不由地就发出了一阵颤抖,仿佛那只扭曲的耗子就是我自己,直到死到临头还貌似倔强。紧接着李思也被警察拉了出来,那年轻的女孩终于风光不再,被毫不怜惜地推推搡搡,迈着无助的步子,让我担心她会突然摔倒在地。那个夜晚的天很黑,跟所有犯罪小说里面描述的一样,仿佛每每这样的夜晚都必须月黑风高。我看不清李思的样子,但这似乎有些奇怪,刚刚张明出来的时候我看着他却是一清二楚。或者是李思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罢,也或者是我从来就没有看清楚过她--当然这并不重要,反正那时刻她平日里的所有风骚妩媚已经灰飞烟灭,最终沦落成了一只悲凄的母耗子。

  围观群众都是在被警笛和吵闹惊醒之后陆续出来的,时值盛夏,无数裤衩背心在暗夜里面交相辉映着,像极了我的农村故乡在夏夜乘风纳凉的人们。虽然大家都不是很熟,但那时都一致对面前几年难得一见的抓捕流连忘返,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妄自菲测着。他们可真是一群在看完歌剧之后还热爱思考的革命群众。许多人在出来的时候警车已经呼啸而走,因为这个缘故所以人群在歌剧结束之后还久久不愿散去,他们需要明白一些所谓的真相和情节之后才会得到满足和安慰。张明不是演员,所以我想他一定不需要观众。革命群众们已经忘记了美梦或美事被打断的不快,我感觉他们差一点就要振臂高呼,那是一种怎样的快感啊,只要被捕的人不是自己。

  我躺在床上想象着张明接受审讯时的样子,三米之外的鱼缸里面金鱼正若无其事的静静地游着,倘若张明真的算一条好汉的话,那么他此刻最好不要再像一只耗子,我点燃一根烟,就这么想着。而李思,那只悲凄的母耗子,一切都只能算她绺由自取,我早想警告她会有这样的结果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据说,孤独的杀手跟孤独的诗人一样,很容易令某些女人心动。想到这里我自觉可惜,因为虽然我很孤独,但我既不是杀手,也不是诗人。我又想,如果我是一个杀手的话,那么我也一定会是一个诗人,我会在半夜三更爬起来开枪射杀鱼缸里面那条跟我一样孤独的金鱼。

  几年之前我到北京的时候,在四环内租不起房,于是便到京郊这个叫做二女桥的地方觅了现在的住所。平房,一个月两百,水电费另算,这价格勉强可以接受。二女桥这一带出租房很多,全是首都群众为支持外来贫困人员而开辟出来的,我之所以说是支持,是因为这里的出租房以廉价而闻名于世。有关二女桥这个名字我一直没有搞清楚在它的背后是不是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我只听人说即使是那些从奥迪车里面下来的女人,都不愿意把脚踏上这片地面。这里糟糕的环境你可想而知。事实上我对这里的环境还是很满意的,除了那个穿着新鞋根本不敢踏时半步的厕所。来二女桥之后我有一个新发现,原来北京也有穷人,就像我们的房东夫妇,把一个好端端的家分割成了许多小块,用来租给我们,到最后他们住的地方其实也比我们好不了多少。

  张明跟我隶属于同一个房东,但我跟他之间之所以认识却不是因为这个,我初到北京的时候中国电信刚刚开通IP业务,那天晚上我在小商店里面用新买的IP电话卡打完电话,那个小老板跟我就收长话费还是只收市话费的问题上纠缠不清,在我万般无奈快要崩溃的时刻张明及时地出现了,而且很快就为我解释清楚了问题,让我由衷感激不已。张明是二女桥这一带租房的历史相当悠久,跟那商店的小老板很熟,而我是新住户,跟谁都不熟--之后张明给我解释了什么叫“杀生”,还因为我们都隶属于同一个房东多喝了两杯酒。

  李思跟张明住在一起,但她不隶属于我们的房东,她隶属于张明。

  我每天早晨从二女桥坐公共汽车到城区去跑业务,那时候我帮一家广告公司拉客户收提成,终日奔波不停。而张明则是一个无业人员,他自己也解释不清楚自己是干什么的。城市里面许多人都是这样,即使是同一层楼道的邻居,也有可能几年打不上一个照面,更谈不上称兄道弟。张明跟我相见恨晚的时候,我的话语不多,只是酒绝不会比他少喝。我不了解张明,在北京所有我们这些鱼龙混杂的人之间,每个人都必须时提防着别人一点。看上去张明倒也并不像恶棍,但在他的身旁依偎着李思,我就不能不把他想象成恶棍。或者他就是鸡头,反正绝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李思的一幅装扮实在是很糟糕,至少在我初踏首都的时候还不能接受她那满身的妖气。

  北京的光鲜与繁华跟我和张明到底有多远的距离我说不清楚,也或者就像从王府井到二女桥那么远吧,得颇费一番周折才能迂回于彼此。张明问我以前是在哪儿混的,他这一类人说话就是这样,工作不叫工作,生活不叫生活,什么都叫做混。我轻轻地呷了一口酒,告诉他我是从长春过来的,想到北京挣一笔钱然后回南方老家。张明很无聊地笑着又问,难道在长春挣不到钱么,北京的钱也不比长春好挣。我不想跟张明再牵扯这个问题,便问他平时一般都干些什么,在北京有没有什么有门路的朋友。张明笑,告诉我北京到处都是门路,就是找不着北,转而又问,你在长春是做什么的。我说,你知道铁北么,在那儿呆了三年。

  如果我是十一点半左右从市区回到二女桥,就能在小商店碰到张明,他总是在这个时间自己或是带着朋友在那里喝酒。我跟张明一起喝酒的时候,李思就在他的旁边依偎着,那女孩脸上从没有什么多余的笑容,跟我一样不太爱说话。张明偶尔会向我借钱,如果不超过五百,我便会借给他。幸好张明从来没有向我借钱从来没有超过两百,而且还钱很及时。

  张明好几次告诉我其实我具有杀手的气质,而且是那种特别冷漠的,但是我最好永远不要开口说话,因为我只要一开口说话就会暴露自己的身份,根本就不像个杀手。或者张明说的没有错,我的脸上沧桑的痕迹很重,棱角分明,而且还有着一幅单眼皮。我有偶尔的口吃,这与我的普通话水平低下有着相当大的关系。张明说我应该找个妞儿一起住,这么大的男人一个人生活够累的。我说北京的女孩太傲,找不到。张明立刻不屑地一笑,那是扯!张明跟我说些话的时候李思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就顾着自己夹一小筷子菜,或者呷一小口酒。

  我认识张明的时候,我帮一个小广告公司跑业务,张明是一个无业人员。后来我辞了广告公司的业务员,先后做过两家酒店的保安再回到广告公司做业务员,张明还是一个无业人员。在这一段时间里面,张明无数次向我借钱,还钱,借钱,还钱。我告诉张明我做不了酒店的保安,因为我总会忍不住跟某些顾客打架。张明笑,他说他看我和一眼的时候就知道我很能打架。我笑着不解地问他是从哪儿看出来的,他告诉我我的腮帮子上长着两块腱子肉,特征太鲜明了。我用手去摸腮帮子的时候,李思也颇有兴趣地看着我,我发现我的腮帮子上只要一咬牙果然有两块很明显的突起。

  跟张明混熟了之后,我们对彼此仍然不了解,我只知道他是湖北的,也曾经在酒店做过保安。二女桥的小商店就只有一家,那间平房东边的一半是商店卖东西,西边的一半是饭店卖酒菜,老板是同一个人。那一次我和张明被七八个青年围堵在小饭店里面,那帮人叫嚣着要把我们两个一齐收拾了,但几分钟之后就被我打散,没一个人再敢往我跟前靠半步。那是我唯一的一次帮张明打架,之后他终于明白了铁北是一个什么地方,长春市铁北监狱。

  有关张明被抓之前的事情就是这样,我从铁北出来之后想到北京挣一笔钱带回南方老家,这样或许可以慰藉一下我可怜可爱的爸爸妈妈,我得告诉他们其实我还是他们诚实的孩子。张明还欠我三百块钱,没来得及还。

  张明被抓之后的第二天,警察又过来把他那房子仔细抄了一遍,这个过程我没有看到,晚上回来的时候只见他那门上斜着贴着一张白色的封条,上面严肃地卡着一枚圆圆的红章。房东向我抱怨道,那房子是他们的,又不是张明的,不知道为什么要封。我问房东知不知道张明犯了什么事,房东说不知道。我说没事的,他的东西还是房子里面,或者他过一阵子就出来,反正等人来取了东西,封条就会撤掉。房子精打细算,对我说,这个月还剩两个星期。

  第三天晚上李思回来了,像个女鬼一样坐在我的门口,并着双腿,抱着自己的包,无精打采昏昏欲睡。那天晚上的北京没有月亮,也或者北京的夜晚从来就没有过月亮,我借着周围房屋里面透出来的光亮看清楚那是李思的时候,她也看清楚了我,我刚想开口说话,她迅速就从地上站了起来,把我吓了一跳。我身高一米七五,李思的身高不过一米六,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发现李思是那么矮小和瘦弱。我默不做声地把门打开,李思便跟了进来,失神地挨着墙站着,等着我说话。

  我问李思张明犯什么事了,她摇摇着头小声说不知道,我又冷冷地问了一遍张明到底犯了什么事,她支支吾吾地说好像是抢了人家东西。我又问,除了这个没干其它的么?李思低垂着脑袋说,我真的不知道。之后李思一个人在我的房子里面用脸盘洗澡、换衣服,我坐在门口抽烟,所有的这一切都是突如其来的,我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我们的出租房纯粹就是一片四角方方的空间,里面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窗户,李思不愿意那么晚去浴室,于是就只能那样草草地擦擦身体了事。她至少有两天没有洗澡了,也或者是她身上本来的风尘味就重,我总感到她有些脏。这种脏是指身体上的单纯的脏,没有其它的意思。二女桥这边的夜晚没有市区的那般灯红酒绿,我能看到的所有一切都是昏昏黑黑,简直毫无生气。

  李思洗完澡之后气色好了许多,看上去还算清爽,她不化妆的时候,我这才发现她有着一张金鱼般的嘴,始终翘着。我不想再向她打听什么事情,因为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我在房间里面仅有的一块空地上打上了地铺,告诉她睡到床上,先好好睡一觉再说。她那张金鱼嘴也不跟我谦让,只顾着自己走到床边蹬掉了鞋脱掉了外套,爬到床上用小毛巾被遮住了半个身体。或者她真的很累,或者她从来就是这幅德性。

  李思在我的房子里面住了好几天,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替我收拾一下房间,每天都是我吃什么她吃什么,早上出门的时候我给她留二十块钱,晚上回来的时候我会叫她一起到小饭店里面吃点东西。暂时,我还没有找到借口赶她走,无论如何,每天支付给一个连房间也不会打扫的人二十块钱是一件是很不愉快的事情。张明在的时候,我跟他之间的交流非常,跟李思则更少,所以直到现在我仍然不知道李思算是怎样的一个女孩。那天下午我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提前回了二女桥,在公共汽车站下车的时候我看到了李思,那情景差点让我气疯。她跟所有那些不堪入目的无知少女一样,倚在站牌的下面叼着烟卷,形色颓废满脸衰败。我从汽车上下来,当即就发现了她这个与普通等车的乘客不一样的女孩。她一看到我,立刻站直了身体,两只眼睛骨碌碌地看着我。我过去从她手上把烟卷拿过来,一看牌子还是万宝路,我说这烟多少钱一盒?她小声说,九块。我说我一天给你多少钱?她说,二十。我冷笑了一声,那你还能抽九块的烟!

  那一天张明的东西全都搬到了我的房子里面,警察上午来过,还询问了一下我的情况,之后就把张明房子上的封条拆了,李思把他的东西全都搬进了我这里,把我的房子搞得像个仓库。我问李思你在北京还有朋友么。李思说没有。我问你家在哪儿。她说沈阳。我问你什么时候准备留在北京还是回家。她说她不回家。我又问,那你准备怎么办。她说,不知道。

  那个下午我跟李思在张明的那堆破烂东西里面做爱,整个过程我的情绪很激动,或者说很愤怒,也或者说很粗暴。事后我就光着身体躺在地面上看着头顶上方的鱼缸,那条孤独的金鱼似乎也在盛夏的炎热之中焦躁不安,不停地变换着身体在水中的位置。李思坐在我的身边抱着双膝,静默了一会儿就拿了烟点上,那是怎样一个娇小的身体啊,它竟然在抽烟!我的汗水从身体里面不停地往外流着,刚才的激烈仿佛还残留着,久久不能散去。我身边就是张明的破烂的东西,那种腐烂的气息像白蚁一般从我的身体上一边爬过一边吞噬。等李思抽完手中的烟,我突然又欲罢不能,转过身体又抱住她,继而在张明的那堆破烂东西里面更热烈的做爱。那天下午的所有的事情就是这样,李思那金鱼的般的嘴因为缺水而始终微张。房间里面炎热的空气凝固得要燃起火来。

  我问李思为什么不回家。她不说话。我说你是不是在等张明。她先是沉默,然后说,不是。

  如果李思还想住在我的房子里面,她就必须先把头理成短发,然后重新染成黑色,不许化浓妆,不许抽六块钱以上的烟,更不许一个人喝酒、然后像一条金鱼一样站在马路边上。我只抽四块钱一盒的红梅,我对李思说。李思的默不做声证明她已经答应了所有我的要求,看上去她也没有什么选择,因为所有的钱都是我的。我没有必要把我的善良当做温情挥霍出来。有一种感觉对我来说是真实的:我跟李思其实刚刚相识。

  我从不打听李思过去跟张明一起时候的事,也不打听张明,我宁愿就只把她当做一只猫,与之相比稍微苛刻的条件就是,她必须照料好我的金鱼,即使她死,我的金鱼也不能死。我这么对李思的原因似乎有些冷醋,或者就像张明所说的我真的具有杀手的气质,其实我的目的无它,我只是想让李思有一点点起码的责任心。依然如同这世间所有的无知少女,她们的责任心实在是缺乏得令人心寒,我怀疑再过十年将会有一半的女人不会生孩子。除此之外,我还找来一些地球故事的VCD,那上面讲述的全是动物世界,我想让李思知道,某些物种一定会死,而某些物种只是可能会死。我没有钱让她去读夜校补那些高深的文化课。

  在李思学会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不说谎话的这段时间里面,警察一共还来找过我两次,从他们的那里得到的信息看来,张明犯的事儿可能远远不止抢了人家东西那么简单。我问过李思,我说你爱张明么?她开始似乎不敢说,但她又不敢撒谎,终于还是点着头告诉我,爱。现在的李思看上去有些可笑,她留着一头短发加上身高有限,所以看上去像个小男孩。自从李思跟我一起住,房东夫妇减少了与我的接触,我甚至怀疑他们偶尔还会监视我的行为。我对李思,我的房东对我,都有些过分。
 
  张明的破烂东西越来越少,当那个冬天降临的时候,我的房子已经彻底换了样,丝毫张明的残留也没有了。但我偶尔还会想起张明,他或者已经被毙了,也或者没有,或者被关在监狱,也或者已经越狱逃跑。第四种情况可能性不大,我对李思说,或者我们永远也见不着张明。那时刻,我就看到李思的脸上泛起一丝绝望。而一旦那种绝望在李思的脸上泛起,我就觉得受到了讽刺,显然,李思对张明一直是念念不忘的,这让我偶尔感到难受。
 
  我不爱李思,我不知道李思爱不爱我,当然我对此也根本漠不关心。李思爱张明,也或者不爱。张明爱李思,也或者不爱。也或者,我们三个人本来就是没有丝毫关系的。
  
  我对李思说,如果你感到在北京没有什么意思,你就回沈阳,那里才是你的家。这句话我只说过为数不多的几遍,因为只要提起让她回家,她的脸色就变得阴郁起来。某一天晚上李思对我说,张明不要她了,我也不要她,全世界都不要她。李思的头发很茂密,透着一些微黄,其实我很喜欢把手指插进她的头发,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她。我并不喜欢她的身体,这一点我也没有告诉过她。我只想着她有一天突然告诉我,她要回沈阳。李思对我说全世界都不要她的时候,我的心突然也跟着悲凉了起来,因为几年前我也曾经以为全世界都不要我。她只是一个小孩子,跟几年前的我一模一样,有一种绝望只有我们这类人才能知晓,才能明白彼此到底在想些什么。

  其实我很想告诉李思,北京也不要我,我许多时候比她更痛苦和绝望。但这话我永远也不会对她说,我不是诗人,我没有必要把一切搞得伤感。

  那半年李思一直守在我的房子里面什么也不干,我给她吃给她住给她零花钱,我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或者李思也不是什么也没有干,有一种气息我是始终能够感觉到的,她一直在等张明,尽管张明的破烂的东西从表面上看来已经不复存在了。

  有人说,北京很美,但我从来没有感觉到北京的美到底何在。我原以为只要我真诚地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一切都会一天比一天更加美好,但其实不然,我心中的北京,竟然一天比一天凋零。或者因为李思,或者因为张明,或者因为张明的破烂东西,也或者因为我自己。那一天我突然问李思:你是不是在等张明?李思被我突如其来的问话给愣住了。我又一次吼道:你是不是在等张明!--我在心里面清楚知道那是一种何等的惊吓,我真是个罪不可赦的混蛋,我在李思面前竟然把自己当成了警察耀武扬威起来。李思,你不是我的囚犯,可是,你也不是张明的啊!

  李思哭了,那一次哭泣是我所见过的李思的哭泣之中最严重的一次,我被逼着走出了门外,坐在门口抽烟。我一直以为,所有无知少女的哭泣都是一种单纯的虚情假意。我突然很想推门进去告诉她那句很久之前我就想告诉她的话:一切都只是你绺由自取!可是当我推开门的时候我突然又说不出那句话来,几年前我的父亲的一记痛骂猛然将我惊醒,他就是那样跟我说的,一切都是我绺由自取。

  我从来没有给过李思什么,一点零花钱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这些根本算不上给予。或者我可以说我给她看过地球故事,但这又算什么呢,我如她一般大小年纪的时候,我怎么能够明白什么是地球故事呢!

  那么,就让她继续等张明吧,只要我的金鱼不会死。

  春天终于来了,二女桥的树已经吐出了嫩芽,但这里是北京,所有的新鲜都算不上是真正的新鲜,我开始想念我的南方故乡。北京的天空可真够糟糕,我找寻不见一只我所熟悉的小鸟。总会有意外发生的,我相信凋零不是永恒。李思或者会在她发现春天到来的时候阴郁地想,春天来了,春天来了,可是张明却不会来。

  事实上,一切比李思所想象的还要糟糕。就是这个春天,一场席卷全中国的瘟疫以一种耸人听闻的姿态将北京渗透得沉重不堪,死亡的气息笼罩着我周围所有的人们,认识的和不认识的,还有李思。那一场瘟疫来势汹汹,我的工作很快就被迫中断了,我无法再在对我来说本来就很萧条的北京继续行走,所有人都对未知的陌生人避之不及。这是一个多么寂静的春天啊,我和李思坐在小房子里面一起想,我们就跟着我们的金鱼一起等死吧。

  在那场瘟疫之中,我和李思是整个北京从来没有戴过一次口罩的人。在所有人感到最为恐惧的时刻,我和李思反而变得欢快起来,因为无所事事,所以我终天带着她一起穿梭于北京城之中。我们从二女桥出发,乘上第一辆公共汽车一直搭乘至终点,然后再搭乘第一辆公共汽车到另外的一个终点,如此挥霍,竟毫无重复。我记得李思曾经以我从未见过的明媚在某个站牌下面很兴奋地对我说:呵呵,你看,我们的北京多清静啊!那时刻,我看着她,心情也跟着开朗了起来。李思说:你终于笑了。

  在我的钱差不多快花光的时候,我给李思买了两套新衣服,她不能再像个小男孩了,她必须重新像个小女孩。不到城区的时候,我和李思就呆在小房里面看金鱼,就是那样一条孤独的金鱼,李思说:它比我们孤独。我在李思的旁边跟她一起看地球故事,我买了一大堆瓜子,就那样两个人呆在一起从早上一直磕到下午,以至于最后李思对我说:你看,我的牙齿上面都磕出了小槽了!我对她笑,我没有告诉她,我已经买不起其它零食了。满地的瓜子壳铺满了我小房子的地面,那些地方,曾经堆满着张明的破烂。我故意把地面搞得乱糟糟的,那样李思就不至于无聊,她必须花去一些时间去收拾破烂。

  李思回沈阳的时候,我本打算一直送她到沈阳的,但我已经买不起两个人的车票。或者这只是一个借口,但这个借口为什么要有,我不知道。李思离开北京的时候,在站台上对我说,她的牙齿上因为嗑瓜子有了小槽,那都是我害的。她还抿起嘴唇,故意想掩饰那个并不明显的小槽。那时刻我笑。她也笑。火车开动的时候,我没有看清楚李思的眼睛,或者是因为隔着车窗上那厚厚的玻璃,也或者不是。李思也没有看清楚我的眼睛,因为我已经背过了身。

  春天里的瘟疫快要结束的时候,我一个人在我的小房子里面养金鱼,它和所有人一样,不知道李思去了哪里,到底是不是沈阳,或者在另外的地方。盛夏快要来临了,张明离开我们已经快要满一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留在北京,还要留在二女桥。或者我在等待一个人,也或者不是。如果我在等一个人的话,或者就是张明,也或者是李思。也或者,我根本就不是在等待一个人,我只是不想让那条金鱼死掉。我说过,有关二女桥我从来都不知道它是否有一个美丽的传说,我只知道,即使是那些从奥迪车里面下来的女人,都不愿意把脚踏上这片地面。盛夏即将来临,我一想到这里,就觉得残酷也即将来袭。

(完)

2003/06/30  于呼伦贝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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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7-6 18:14 | 只看该作者
太长了,害得我得分两次才能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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