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翔于田园的慧鸟

柯英

　　　　　　　　　飞翔于田园的慧鸟
　　　　　　－－陶渊明在田园山水诗中的地位
   
　　田园山水诗是中国古典文学中颇为迷人的一道风景。从上古的《诗经》到清代的公安、竞陵二派，田园山水诗经过了漫长的演变发展历史， 回望处，流传千百年的佳作如银汉星辰一样灿烂绚丽，细细梳理一下田园山水诗的演变轨迹，陶渊明总是难以回避的一位重要人物。从后世文人的作品中，我们也可以看出，陶公好似中国文人心目中公认的一位偶像，每当宦途失意、人生多不如意时，总时不时想到陶公的为人为文，想到“悠然见南山”的舒适。陶渊明恰似飞翔于田园的慧鸟，让数代文人墨客驻目凝视。
　　这里，我只想把陶渊明放在中国古典田园山水诗发展轨迹中，对其所处在地位作个简要梳理。
　　谈古典诗歌首先回避不了《诗经》和《楚辞》，这是秦汉前诗歌的两座高峰。这两部诗集中虽有大量自然景象描写，如“关睢”、“桃花”（《诗经》）“薄荷”“挚鸟”（楚辞）等，它们或者是作为比兴之媒介，或是作为比德之物，本身并不具审美的价值。在《诗经》、《楚辞》所经历的漫长年代，还没有出现一首专门描写自然山水为主要内容的诗篇。两汉数百年，乐府五言诗，特别是铺采摛文的辞赋，已有了较多的自然风光描写，在对象领域较之《诗》《骚》无疑深广了许多，但是，在强调人伦之用的儒家思想影响下，汉诗中仍未能出现山水之作。只是汉末建安时期，曹操写了一首《观沧海》，这才算是曲终奏雅，为汉以前诗坛献上了唯一的一首完整的山水乐章。魏晋之前，诗歌的内容都是与人本身有关的生存、欲望、政治、战争等等，自然风光还是未被人识的一块天然璞玉。
      
　　真正将自然山水作为一种独立的审美对象，诗人以自然山水为题材写诗，则始于魏晋六朝，是有深刻的历史文化原因的。
      
　　魏晋六朝，既是一个干戈纷扰，政治紊乱的时代，又是经学衰落，玄学盛行，思想开放，人性觉醒的时代，走马灯似的王朝更迭和杀夺，人命危浅、朝不得夕的恐怖和悲哀，使得许多具有觉醒意识的诗人，包括公卿身份的诗人，产生了“膏火白煎熬，多财为患害，布衣可终身，宠禄焉足赖”这样的认识。他们为了全身远祸，不得不离开动荡的政治，藏身匿迹于山泉林木之间，希企逸隐之风一时大炽。这样特殊的社会条件和风气，将诗人带到一个新的天地，看到了远离嚣闹的都市和政治风波的自然山水之美，并有了“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的审美新发现，于是，他们苦闷的精神和悲愤的感情，便在这足以娱情解忧的青山绿水间觅得了可以寄托和安放的处所。魏未晋初诗坛，山水诗已逐渐增多，在嵇康、张华、左思、郭璞等人的诗篇中，便出现了“白云停阴冈，丹葩曜阳林。石泉漱琼瑶，纤鳞亦浮沉。（左思《拈隐诗》）。“寄言之德，托意玄珠”的玄言诗，其触发媒介也都是山水景物，以自然风物为阐发玄理的契机。山水诗又经过了五言诗的曲折经历，到了晋宋时代，终以陶渊明、谢灵远这两位大诗人的出现，而在诗国确立了自己的地位。
      
　　陶、谢作为山中田园派开宗立派的诗人，他们都明显地受到了玄学思潮的影响，但由于地位及生活道路不同，玄学在他们诗中又有不同的印迹。陶诗中的玄旨和理趣，不只表现在诗中多有饱含人生经验的理悟，更重要的是那种玄旨就渗透在诗中“此中有意”的田园画面上。而谢诗主要是通过那些玄言理悟来表达，“玄旨”并未完全化入到他的诗中。
      
　　陶诗虽然以自然为审美对象，并崇尚自然，但是追求的不是外物自身，而是心灵之趣。他的诗，是写意，而不是摹象。陶渊明原本是飞翔于田园的慧鸟，至情至性，自由自在是他的本性。因性真直率，故做不了污浊世态下的好官，一旦脱离樊笼，复返自然，喜庆之情，不能自己。《归园田居》（五首），《移居》（二首）活脱脱勾勒出一个超然物外，悠闲、适性的伟大诗人。透过晨雾暮霭，他葛衣芒鞋，荷锄走来。简朴的居处，平常的村落，作者却以十分欣赏的口吻一一道来，甘于淡泊、守拙归真。诗人率真的心性和卓迩的气节，犹如芰荷滚露，月白风清。他的田园诗，是他人格精神的外化，所以，他写景物重在写意，只追求平和悠闲的心境与冲淡朴素的物境的融合，呈露着浑然天成的大境界。写诗，对他来说只是那种“旷而且真”的怀抱的自然流露。苏东坡说“陶渊明意不在诗，诗以寄其意耳”，元好问说：“此翁岂作诗，直写胸中天”。
      
　　陶渊明诗歌开寄意田园山水之先河，谢灵运则开模山范水、雕缕字句的先河，两人各有千秋，而陶渊明因为独特的人生经历，对身世寄托的意味要浓于谢灵运，他的诗是浑然天成，在提炼诗意，感悟语言方面有过人的才气，这一点连李白也佩服之至，他无限景仰陶渊明这种境界，称之为“大音自成曲，但奏无弦琴”。
山水诗自陶渊明和谢灵运以后，形成一种文本标志，它在不断寻求外部空间的开拓和内部体制的完善，从而在各个不同时代，而有了新的风貌和姿态，但是，陶渊明那种淡泊明志、道释玄禅的人生情趣和艺术精神，却始终渗透于山水诗的发展中。
　　唐朝孟浩然、王维等继承了陶、谢山水诗传统，形成了一个与边塞诗派交相辉映的山水田园派。他们的山水诗，也像陶渊明一样，平淡而清新，把自然山水作为寄托精神，消融苦闷之处所，王维曾经在诗中表达了同陶渊明一样的归隐思想：“不厌尚平婚嫁早，却嫌陶令去官迟”（《早秋山中作》）。“酌醴赋归去，共知陶令贤”（《送六舅归陆浑》）。对于天马行空的李白来说，陶渊明也是他心慕的古代圣贤之一，在与孟洁然的交往时，李白曾说：“何时到彭泽，狂歌五柳前。”他那充满逍遥游精神和超尘出世幻想的山水诗，如《登太白山峰》“西上太白峰，夕阳穷登攀。太白与我谈，为我开天关。愿乘冷风去，直出浮云间。举手可近月，前行若无山。一别武功山，何时复更还。”实际上已经把陶谢山水与郭璞游仙诗熔于一炉，自成风貌。
     
　　山水田园诗到了宋代以后，大诗人梅尧臣、苏东坡、王安石、陆游等大诗人在山水诗方面多有造诣，这些诗人对陶渊明也是一如唐朝一样尊崇，苏轼推崇陶渊明为百家之上的诗人，评价说：“其诗质而实绮，癯而实腴，自曹、刘、鲍、谢、李、杜 诸人，皆莫及也。”（《与苏辙书》），在苏东坡诗歌中有一百零九篇《和陶诗》，是中国诗歌中史上的一大奇观。陆游对陶也是极为心仪赞誉不已的：“陶谢文章造化侔，诗成能使鬼神愁。君看夏木扶疏句，还许他人更道不？”（《读陶渊明诗》）。元朝时，诗评家元好问《论诗绝句》评论陶是很有影响的：“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南窗白日羲皇上，未害渊明是晋人。”这已经是古代文论中很有见地的评价了。南宋后期。 “永嘉四灵”、“江湖诗人”为代表的诗人模山范水、寄寓闲情逸趣，多有学习借鉴陶诗痕迹。至明清两代，有“独抒性灵”的公安、竞陵二派，袁枚、郑夑等才气横露的诗人，对陶诗也是厚爱有加，作品多有似陶诗的清淡、真淳之趣，尤其是处于社会变革之际，他们对陶诗的境界更是向往之至，但这已是中国田园山水诗的尾声，陶渊明那种淡泊出世的诗风即将被近代革命所替代。
　　回望田园山水诗的踪迹，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陶渊明承前启后的地位是无可替代的。古代文论中已经有人盛赞：陶诗朴实真际不可企及。清沈德潜评陶为“六朝第一流人物”。还有人称陶渊明实可称得上是诗人中的老子、诗人中之诗人。这只飞翔于田园山水之上的慧鸟，历时千年，依然给我们常读常新、常看不厌的新奇。
                                  2007/12/10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落梅

重温一遍古人的笔墨，心中徜徉着温润的诗风。
魏晋的玄风吹落到每一个需要宁静的角落，而陶诗在田园山水间婉转。
好文章！精华！

柯英

谢过落梅版主肯定！
你的回复好优美，诗一样的文字，看着就喜欢！

雪媛

至今，经历了多少年沧桑的年代，《桃花源记》仍是很多人心目中的理想境界，可见陶作品的伟大之处了~！

柯英

谢雪媛支持~

吕永红

问好柯英，文章不错，支持！

吕永红

问好柯英，文章不错，支持！

柯英

最初由 吕永红 发表
问好柯英，文章不错，支持！

问好！
谢谢朋友支持！

飞飞儿

[QUOTE]最初由 落梅 发表
重温一遍古人的笔墨，心中徜徉着温润的诗风。
魏晋的玄风吹落到每一个需要宁静的角落，而陶诗在田园山水间婉转
写的好,评得亦好!

落梅

谢谢飞飞儿。

柯英

感谢飞飞儿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