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西瓜进城

虹静

　　二铜从被窝里爬出来，揣了媳妇给他烙的糖饼就到院子里去起车。

　　天黑嚓嚓的，月牙挂在树枝上对着二铜眨巴着眼睛，二铜可没心思瞅它，他钻进了新买的松花江牌小型货车里，坐在驾驶座上，心情这个舒坦。以前进城卖西瓜都开着“蚂蚱子子”一蹦跶一蹦跶的，从家里开到地里也没个时候。如今政策好了，种地不收税还给钱了，西瓜高产了日子过好了，蚂蚱子自然就换松花江了。二铜一脚油门下去，汽车就摇摇晃晃地开出了院门。

　　西瓜地头的窝棚里，父亲老早就等着他哪，听见汽车的声音麻溜儿起来装车。

　　今年的西瓜多好哪，哪一个都足有二十斤哪！父亲说，要用草塞住空隙，小心车子一逛荡这又甜又脆的大西瓜就被逛荡烂了。二铜笑着说，爹，你放心，咱家新买的车稳当着哪。父亲绷着脸说，从村里到乡里还有一段土路哪，这空车不怕逛荡，但是这装了西瓜的车怕逛荡，今年的西瓜这么好，甜甜脆脆的，逛烂一个就十几块钱哪，还是小心点儿好。二铜一想那条凸凹不平的“水泥”路，笑容一下子就掉到壕沟里去了，他拿镰刀砍些草来塞在西瓜与西瓜间的缝隙里。

　　小心点儿哪！二铜在父亲的嘱托里，晃晃当当地赶往巴彦。
巴彦的早晨，太阳从地平线上爬出来抻了个懒腰就卡在一条东西胡同的中间，一点儿一点儿地把肚腹里的火舌吐出来舔食着干净整洁的路面。二铜在这条胡同里停了车，选了个阴凉地方，把好西瓜搬下一部分，规规矩矩的摆放在路一边，把逛荡烂的西瓜修理一下放在西瓜堆上面，留着给那些好便宜的买主。被修理后的烂西瓜堆在一棵靠校墙的柳树根旁。二铜瞅着树根儿底下的烂西瓜叹了口气，这丰产不丰收的日子啥时候能出头哪！转身又瞅瞅堆得跟小山似的西瓜和新买的小货车满意的笑了。

　　二铜从驾驶室里拿出一杆秤，打开事先录好音的电喇叭。“陈家冈的西瓜五毛钱一斤了！”媳妇的声音甜甜地从喇叭孔里钻出来，钻到二铜的耳朵里，让二铜的脸上挂上了蜜。自打媳妇儿进门，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了，种地不收税还给补助了，茅草房换成砖房了，还是红色彩钢房盖的哪！院子也扩大了，猪圈鸡架比原来的正房还有档次，媳妇儿是个能干的女人，家里地里都是一把好手，自己农忙的时候种地，西瓜熟了就到县里来卖，上冻后就到巴彦来锉大岗。一年下来家里的存折就五位数了。想到媳妇儿二铜从怀里掏出糖饼美滋滋的吃了起来。

　　巴彦的这条胡同不是普通的胡同，是城里最繁华的居民住宅区和商业区连并在一起的一条丁字胡同，这附近有几家大的单位，还有一所小学校。这不，送孩子上学的家长们，眼睛都落在了西瓜上。这西瓜真好哪，等宝贝放学一定买个最大的！于是宝贝们夸张的张大嘴巴，哈喇子顺着嘴角滴落下来。二铜一边嚼着饼一边说，好好学习哪小朋友，回头帮你挑个最甜最脆的西瓜！

　　巴彦的夏天，太阳好大，红彤彤的放射着灼热的光。把这条胡同照射得热热呼呼光光亮亮的。中午还没到二铜的小褂早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几个大沿帽站立在他面前。

　　二铜认识他们，他们是城管局的，忙笑嘻嘻地打招呼，口渴了吧，选个西瓜凉快凉快！大沿帽们笑了说，交钱吧！二铜右手习惯性的摩挲着脑袋，眯起眼睛，咧开嘴巴说，啥钱？啥钱？你瞅瞅你，把烂西瓜都堆在树根底下，招得蝇子哄哄的，严重影响了市容，罚款五十。二铜回头瞅瞅那堆烂西瓜，蝇子在上面煽动着翅膀，高兴得嗡嗡直叫。那棵老柳树的树枝本来在大太阳的照射下已经打蔫儿了，加上蝇子的闹哄，变得烦躁难耐了。二铜把手从头上拿下来，说咱头一天来，还没有卖几个钱哪？你瞅这样好不好，咱哪，是陈家冈的，今年西瓜种得比往年的多，怎么也得在这里卖上个八月的，要不咱明天在家里多带点儿钱来，把这半个月的工商管理费一起都交了，这堆烂西瓜的钱就别罚了中不？有个小个子女大沿帽说，那哪行！你已经严重影响了城市风貌，你瞅瞅咱们这条胡同，你们乡下人一上来，就弄得乱八七糟的，不罚你们你们不知道啥叫整洁，再说了，你瞅瞅这条水泥板路，体现着新农村建设哪！二铜又把手放到脑袋摩挲着，说是哪，城里的路就是好哪，要是咱们那嘎达也有这样的路，咱的西瓜就不会逛荡烂了，你瞅瞅咱已经知道错了，咱马上就把那儿收拾干净。

　　二铜装出憨样儿，一对琉琉眼睛在大沿帽的脸上眨巴来眨巴去，让大沿帽们仔细地端详了他老半天，似乎在说，这小子嘴皮子还不赖，说到点子上了，如果乡下的路也像城里的路这样光滑平坦，可能真的不会有这么多的烂西瓜了。他们一商量，同意二铜一次交齐费用。二铜的一对琉琉眼睛眯成缝儿，说你们不跟咱一样的，咱咋的也得响应党的号召主动交管理费。那个女大沿帽瞅瞅那些烂西瓜，说你到城里来卖西瓜也不容易哪。二铜一听赶紧溜须，说咱知道你们有任务，你们的任务完不成没有奖金哪。一个大沿帽“啪”的把一只手拍到二铜的肩膀上感动地说，哥们，你真理解咱哪！二铜两手一起摩挲着脑袋说，咱哪，大老远的来卖西瓜确实不容易，你瞅瞅能不能给咱个优惠政策？大沿帽纳闷了，这交管理费能有啥政策哪？二铜说，咱哪是这样想的，咱一次都把管理费都交齐了，交十天半个月的，不管这些天是刮风下雨咱都交，但你按照最低收费标准收费如何？大沿帽恍然大悟笑道，原来你这人猴奸着哪，绕来绕去还是把咱绕进来了，你还是想少交点税。二铜猫下腰，选了一个又大又脆的西瓜递过去，你们哪，每天顶着大太阳出来收费精神可贵哪，这个西瓜是咱送你们的，你们带回去解解渴。女大沿想了想说，就少收他点吧，瞅他这真诚的样子也是给其他人带了个好头，咱们也少了许多口舌和麻烦。大沿帽们商议后说，西瓜哪，咱们不要了，管理费你就交一半好了，也算咱们支持新农村建设了。

　　二铜拿了管理费的票子递上钱。摩挲着脑袋送走了大沿帽，一下子围上来了几个从乡下卖菜，卖瓜的农民。你咋给他那么多钱哪？二铜说，咱一次交了半个月的哪。有个卖菜的认识二铜，掐着手指一算笑着说，你小子也太能算计了，你家那些西瓜咋也得卖上个八月的，而你交的费是跟咱们交五天的差不多，在管理费上你就赚了一小笔哪。二铜摩挲一下脑袋边笑边找了几个大塑料袋，转身去收拾那些烂西瓜。

　　中午孩子还没有放学，取孩子的人老早就把校门口挤满了，有人怕孩子出来就要吃西瓜，提前买好了放在二铜这儿，二铜也就忙得不亦乐乎。城里的孩子享福哪，想自己小时候上学，从冈上到乡里，十几里的路一天跑两趟，中午吃的是饭嘎巴，就是那些条件好点儿的孩子也只不过吃的是苞米面馍馍。二铜摇摇头，心想这是时代不同了，自己小时候是啥年代，走的是啥路，如今是啥年代？城里孩子走的又是啥路？以后哪，儿子上学咋也不能让他走村里的“水泥”路，坑坑洼洼的，走在上面像腿脚不利索似的。二铜瞅着通往校门口的水泥板路，心想等儿子长大了咋的也得让儿子到这所学校来读书。城里多好哪，路多平滑哪！

　　学生散尽，这条路显得有些安静了。二铜瞭了一眼头顶上的太阳，顿时感觉眼前一麻黑，这太阳太毒了！二铜又渴又饿，摇了摇水壶，媳妇给准备的凉开水早就被他咕咚没了。他左右撒目着，路对面有个拉面馆，就拎着水壶走了过去。

　　服务员来碗冷面！二铜找了个能瞅见西瓜车的地方坐下来。
飘着红辣椒，点缀着花生米和香菜叶黄瓜丝的冷面端上来，二铜稀里忽鲁就吞下去了，吃完了一摩挲嘴儿喊，服务员买单！胖乎乎的服务员细声细气地说：三块五。

　　啥？一碗面三块五？

　　嗯。

　　啥时候涨的哪？

　　涨一个多月了，你不知道现在啥都在上涨吗？

　　咱的西瓜就没有上涨哪，去年咱卖五毛钱一斤，今年还是卖五毛钱一斤。

　　那是你的事儿！服务员的声音拔高了，你瞅瞅现在粮食涨了，大米原来九毛涨到一块六一斤了，猪肉涨了，后鞧原来七块钱现在十二块钱一斤了！咱们一碗面涨一块五毛钱算啥哪？

　　不算啥，不算啥。二铜掏了钱递给胖服务员。服务员接过钱说，一会儿咱不忙了跟师傅打扑克赢西瓜的。二铜嗯了一声就出来了，回头瞅瞅这家面馆，裂开宽厚的嘴唇叹了口气，水涨船高哪！
中午的巴彦跟火葫芦似的闷热。二铜吃饱了，向服务员要了些凉水灌进水壶里回到西瓜车上，他把西瓜缝隙间的草拽出来盖在西瓜上，再水灵的西瓜也怕这发毒的太阳哪！

　　校园里的知了不时的发出闷闷的叫声，叫得二铜眼皮发沉发涨，想躺倒车上去睡一觉，可又怕有人买西瓜耽误了赚钱。这钱还是不好赚的哪，你这里多卖了几个钱，那边的物价又上涨了，这钱还是不够花，等儿子上学的时候说不上要花多少钱哪？还是勤快点儿仔细点儿的好。二铜找了张纸壳子挨着西瓜坐下来，闭着眼睛摇晃着身子享受着城里的路带给他的温馨，这热乎乎平坦坦的路，好像家里冬天的火炕哪。

　　老哥，你是陈家冈来的？

　　二铜嗯了一声睁开眼睛，一个瞅上去比他年龄还大的细高男人穿着大裤叉，光着膀子，低着头跟他说话。

　　啥事儿？二铜向上撩了一下眼皮。

　　咱是陈家冈北边方正村的，咱在那边卖瓜。二铜扭头一瞅，跟自己隔不远有一个自行车，后车座上挂了两个土篮子，在土篮子下面摆着一溜儿瓜。你这瓜也很甜吧？二铜有点儿不是心思，刚才服务员说起物价上涨的事儿已经压抑了他的情绪，这又来个卖瓜的跟自己搭讪，明摆着是抢生意的。大裤衩手摩挲一下他的晒得黝黑锃亮的光头，抽了一下狮子鼻，呲牙一笑，眼睛立即变成了细篾说，是哪，今年不旱不涝，这瓜甜着哪！二铜嗯了一声闭上眼睛，他不想瞅他。大裤衩似乎没有感觉自己不受欢迎，也找了张纸壳子坐在了二铜的旁边。二铜挪开一点儿，继续低头闭眼摇晃着身子。

　　哎，咱说你瞅见路拐角那个门脸儿了吗？刚刚开门。大裤衩神乎其神的用肩膀撞了二铜一下。二铜睁眼一瞅，没有瞅见啥特别的，问，啥哪？

　　啥？你没瞅见那个门脸儿里有小姐吗？水灵着哪？大裤衩自我陶醉地指着拐角。

　　二铜顺着大裤衩的手指望去，原来在路的拐角处有一家带有KTV标志的酒吧。二铜厌烦地瞭他一眼，这有啥好瞅的！
不知道这些小姐是坐台的，还是走台的？大裤衩吧嗒吧嗒嘴遗憾的说。

　　啥是坐台的？啥又是走台的？二铜好奇的问。
这你都不知道？你也太本分了，咱们方正村好几个小媳妇耐不住穷，跑到城里做小姐。听她们说这钱挣得可容易了，坐台的就是陪唱歌的，你知道吗？二铜摇摇头。咱猜你也不知道，她们哪，一个晚上能坐几桌哪，坐一桌三十块钱，还白吃白喝的，扬棒着哪。那走台的哪？走台的？大裤衩拿起二铜的水壶咕咚就喝了一大口继续说，走台的就是陪夜的，那钱就更多了！多是多少？大裤衩没想到二铜会刨根问底，支吾半天说，多的一两百吧。二铜说，去你的，你不好好卖瓜，闲着没事儿瞎捉摸啥？难道你瞅那些丫头渴了，自己没有媳妇儿咋的？丫头跟小姐是两码事儿哪，二铜一搭腔，大裤衩就更来劲儿了。坐在那儿有滋有味地白话起来了。二铜不耐烦了，说有人买瓜了，大裤衩才起身跑了。

　　二铜开始注意那个酒吧了。酒吧瞅上去应该很大，咋也有半亩地那么大。酒吧的门是敞开的。几个穿短裙的小丫头，不时地站在门口四处张望。二铜想，酒吧里的酒一定很贵，物价在上涨，这些高消费的地方酒一定也得上涨。

　　一辆小汽车停在了酒吧的门口，刚才在门口张望的那些丫头们呼啦一下迎了上去，个个笑得跟五月的桃花似的。从车里出来的人，有的胳肢窝里夹着公文包，有的耳朵上夹着手机，一瞅就是有钱人。有两个小丫头还跑过来，挎着男人的胳膊，有说有笑地像见着八辈子老姑舅亲一样拥簇他们进了屋。二铜想要是自己穿着现在这身衣服去酒吧会不会收到这样的待遇？二铜想到这儿噗嗤一下笑了，自己去酒吧干嘛？有钱没地方花了？想喝酒到批发点儿买一瓶回家喝个够。到这儿鬼地方喝酒，那纯粹是猪鼻子插大葱穷装象！癞蛤蟆上马路硬装外国吉普车！

　　二铜闭上眼睛，继续晃悠着身子，可是心里好像养了蚂蚁，刺挠挠的总惦记着对面的酒吧，那些丫头真的是坐台的？瞅那些从小汽车里下来的人，一个个色不留丢的，哪容易就挣到三十块？这些丫头哪，干啥不好非要干坐台的？以后怎么嫁人哪？要说这乡下的丫头出来打工也真是不要容易，人家城里丫头就不会干这个。她们怎么也得比乡下丫头有钱。听说有文化的人挣钱容易，城里丫头最次也得念完高中吧，学习不好的还能念自费大学哪，乡下丫头就不同了，本来家里就没有钱，念到初中就没有钱供养了，而且乡下人都是重男轻女，没几家供养丫头上学的。这人哪，没有权利选则父母，生在农村就农村娃的命！但是有权利选则生活哪！这回回去，得跟村领导商量商量，在村里办个西瓜培训班，只要农民都富起来了，丫头们就不用跑到这里来求生存了。

　　二铜想到这里，感觉自己高大挺拔了，村长前几天还跟在他屁股后面哽叽要他交修路的钱。二铜说修路不是咱老百姓的事儿，再说了，村里的老百姓有几个有钱的哪？你们这些村干部咋不动动脑子到乡里城里去弄钱，在老百姓身上拔毛，拔秃了也没有几个钱哪！这话一下子敲开了村长的木鱼脑袋，转了转眼珠子改了话茬说，那你也得把种西瓜的秘诀讲给大家听听。二铜说村长哪，不是咱不给你面子哪，你想想咱的秘诀是啃了多少本书，摸了多少年的经验才得来的哪，咋可以随便讲给人家哪？村长晃荡着肥胖的脑袋犯难地说，你说咋办哪？咱陈家冈就你一个人富起来，你怎么也不能瞅着大伙挨饿哪？二铜说，大家的事儿跟修路的事儿都是你的事儿，不是咱陈二铜的事儿，除非哪，你让咱村的所有的路面都光滑平坦起来，你瞅瞅咱买的新车，松花江牌的新型货车哪，怎么可以跑在这坑坑洼洼的“水泥”路里哪？你听听，车子一上路，就叽哩咣当的叫唤，咱心疼哪！村长肥胖的脑袋不晃了，说，只要这路能平坦光滑，你真的把种西瓜的秘诀讲给大家？二铜有点儿后悔了，但是说出话，泼出去的水，男子汉说到哪儿就要办到哪儿。他点点头说是，而且还是免费的。村长肥胖的脑袋笑了，你这小子刚咱是不是？咱还非得较这个劲儿，你不知道十七大的最高精神就是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咱明个儿就找乡里去，非把咱们村上的路修好不可。

　　巴彦的太阳在下午格外的毒热，二铜裸露在衣服外面的肩膀头子被晒爆皮了，津刺刺的疼。

　　二铜站起来在一个逛荡裂纹的西瓜上切了一芽，吃了瓤，把水抹在肩膀上，不一会儿，肩膀就不痛了。这西瓜可真是浑身是宝哪。红瓤解渴避暑，白瓤入菜清新滑口，绿皮还可以制成西瓜霜哪，这可都是书上说的。

　　二铜治好了肩膀，又坐下来瞅着拐角的酒吧。不知道为啥，自从大裤衩提醒他之后，他的心就放不下了，总惦记着去里面瞅瞅究竟，瞅瞅那些农村来的丫头是不是来坐台的，瞅瞅那些从小汽车里下来的人上酒吧是啥个样子。

　　想啥哪？大裤衩不知道啥时候又站在他身后了问，是不是惦记上那些丫头了？二铜没搭理大裤衩。大裤衩裂嘴巴一笑说，我昨天瞅见你们村的妇女主任进那个酒吧了。

　　二铜瞪了一眼大裤衩说，别瞎扯，妇女主任是个好女人哪！大裤衩鼻子眼睛往一起一凑说，咱知道哪，你们陈家冈的美女，专门搞啥公关的哪，听说她的能耐，那家伙老大哪，哪儿的人，啥样的人都架不住她两扇薄嘴皮子，几句话就把人给整懵了，几杯酒就把事儿给整明白了。

　　二铜想这个妇女主任的名气还不小哪，连外村的人都知道，陈家冈出能人哪！二铜有点儿兴奋，在这么大的城市里能听到有人在夸自乡的人，赶上夸他了，可二铜高兴劲儿还没过去又泛起愁来。这妇女主任公关咋公关到城里的酒吧了？难道……二铜不敢想了，赶紧问大裤衩妇女主任去酒吧干啥？大裤衩鼻子眼睛往一起一凑，说那咱哪能知道？咱又不是被公关的对象。二铜摩挲着头讨好的对大裤衩说，你去瞅瞅。干嘛咱去？那地方不是咱们这样人能去的。二铜故意大声说，咱们咋了，咱们都是站着撒尿的主儿，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你咋不能去，你怕啥？怕你老婆知道了拿柳条子抽你？大裤衩被激得来劲了，说咱怕老婆？多大的事儿！你给咱瞅着瓜堆，咱这就去问。说完，大裤衩扭着瘦屁股穿过路进了酒吧。

　　二铜的心像揣了只活兔子扑腾扑腾地跳的厉害。妇女主任可是跟他光腚长大的丫头，从小就把妇女主任当成准媳妇了，直到妇女主任妈逼着妇女主任嫁给外村一个开砖厂的老板的儿子，他才跟她分开。听说妇女主任当时是哭得死去活来的就是不嫁，是她妈给她跪下了，说收了人家的彩礼是为了给她弟娶媳妇，那钱都给女方送过去了，你不嫁你弟就得打一辈子光棍儿哪！妇女主任是个孝女，她咋能瞅着亲娘给自己下跪哪？最后还是哭着上了花车。二铜在花车后面追，被妇女主任娘扯了头骂：你想毁了咱闺女哪？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这小样，除了识几个字外就差穷得尿血了。没有想到妇女主任结婚不几年又回到了陈家冈，还当上了妇女主任。

　　大裤衩笑嘻嘻地从酒吧出来，径直走到二铜面前，卖了个关子说，这妇女主任到底是你啥人？二铜眨巴一下眼睛说，是咱村的妇女主任。大裤衩说，是你相好的吧？别瞎扯，她是咱的远房亲戚。二铜说谎有点儿脸红，可他和她都是有家有业的人了，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份情感虽说早就放下了，但是在城里听到她的名字，还是有点儿让他心颤。既然是你亲戚咱就不绕弯子了，她昨天上酒吧是定包房的。
　　
　　二铜觉得神经越来越紧巴了，身体越来越软呼了，有点儿像校墙旁边的那些柳树，垂头耷脑的。大裤衩急了，你咋蔫了？咋不问问咱，那些小姐啥样子的哪？

　　二铜弯下腰归拢西瓜。大裤衩感觉无趣，怏怏地说，本来想跟你说说那些小姐的超短裙白大腿，不爱听咱还不说了哪！

　　二铜不理睬大裤衩，不过他不再讨厌他了，都是乡下来的，互相说说话，扯扯淡有啥不好？可是他此时此刻一句话都不想说。
二铜后悔没有问问妇女主任啥时候能来酒吧，要是今天能来就好了，他直起腰板直视着酒吧，似乎等不到明天，明天太遥远了。

　　下午进酒吧的几个男人终于出来了，有个夹包的男人胳膊不好使了，包一次一次落在地上，舌头发硬了，像棍子一样在嗓子眼直个咯弄，哇的一声，吐到他同来的人身上，那个人急了，嘴里还叽哩哇啦地说着脏话，帮吐到他身上的人捡起掉在地上的包，他们左摇右晃，相互搀扶上了汽车。丫头们一个个小脸跟红透的石榴似的，站在门口挥手，嘴里还不停地说着，明天再来，大哥！

　　真是没事闲的，要是也让那些家伙每天都钻在地垄沟里，瞅他们还有啥心思来酒吧泡丫头！妇女主任也真是的，怎么公关到城里的酒吧来了呢？

　　知了把太阳从天空中叫了下来，整个巴彦城一下子被晚霞染上了红润，二铜卖西瓜的这条胡同也变得羞涩起来。

　　巴彦的夜晚没有蝴蝶，却有嗡嗡叫的蚊子，他们不时地在西瓜附近绕哄着，找准时机就到二铜裸露的肌肤上来吨美餐。二铜一边赶蚊子一边窥视着酒吧的门，期待的目光凝固了巴彦夜晚的空气。
一群丫头小子进了酒吧，随即就听到里面传来美妙的歌声：遇上你是我的缘……

　　一伙儿又一伙儿的人进去了，出来了，酒吧里的歌声一会儿让人听了舒坦，一会儿听了让人想自杀。二铜向大裤衩的瓜堆瞟去，那里已经只剩下一小堆垃圾了，几个穿黄马褂的工人在路面上清扫着。

　　吱嘎，一个小面包车停下来。从里面钻出一个肥胖的脑袋，他身后跟着一男二女。其中一个女的就是村妇女主。二铜不错眼珠地盯着她，妇女主任招呼着大家进屋，好像酒吧是她家似的。

　　酒吧的门口静寂下来，老半天也没瞅见有人进出。二铜摸摸已经鼓鼓的腰包，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摩挲了一下头，走进了酒吧。

　　你不是斜对面卖西瓜的吗？一个小丫头热情的打招呼。

　　嗯哪，二铜嘴上答应着，心里一下子后悔了，他感觉有无数双眼睛从房间里的各个角落向他刮过来，他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捂住了头却露出闪亮的尾巴。他感觉有人在笑他，有人在小声嘀咕着他。他的腿开始不停的抖颤，他不是没有见过大场面的人，每年他都站在巴彦城最繁华的胡同里卖西瓜，啥样的人没有见过？可是，在这里他瞅不清这个屋子里到底有多大，瞅不清角落里有多少人，瞅不清一阵阵的煳香味儿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他只能模糊的瞅见一张俏皮的笑脸似乎在问他，你是谁，你来这里干啥？二铜想，咱是谁？咱是陈家冈上出了名的西瓜大王，前几天乡长还亲自到他的西瓜地里慰问过他哪？这可是陈家冈的荣耀哪，咱咋了？哪不好？穿的褂子，是老婆进城卖猪时候给买的，柔柔软软地亲着肌肤舒坦着哪；穿的裤子，是城里姐夫送的八分新的皮尔卡丹名牌哪；穿的鞋，那可是媳妇亲手做的哪，厚厚的千层底，一针一线都藏着温馨哪！再说了，就凭自己一米七五的个头，一张瞅见有人往西瓜上瞭就裂开宽厚的嘴唇，瞅见大沿帽就琉琉眼睛一骨碌，三分讨好八分真诚的脸，走到哪儿不应该扬扬棒棒的？想到这儿二铜噗嗤笑了冒出一句城里人的话，妹子，这里咋消费？

　　包房二十，三十，四十，八十块钱不等，大厅啤酒五块一瓶，瓜子十块钱一盘……

　　二铜揉了一下眼睛，瞅清了大厅里一共有五六个小卡桌，临窗户的卡桌里坐了四五个十七八岁的半打小子，满桌子的酒瓶子，还有一缕缕浓烟从他们的嘴巴里呼出来，旁边还放着书包哪；中间那两个卡桌里坐了两对鸳鸯，一对三十岁左右，女的穿着低胸紧身衣服，露出丰满的胸脯，瞅得那男的眼睛都绿了，另一对二十来岁，大概正是热恋期，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嘴巴对着嘴巴不肯分开。还有一个卡桌闲着，二铜想如果自己坐也就只能坐在这里了。可是坐在这里哪里能了解到妇女主任到底来公关谁哪？

　　你想坐哪儿？二铜摩挲一下脑袋，眨巴眨巴琉琉眼睛说，妹子，带咱瞅瞅包房好不好？妹子自然乐意，走在前面挨排儿给他介绍房间，还问他要不要妹子陪，二铜嗯哪着摇头，弄得妹子生气的说你到底想干啥？二铜说想喝酒！他跟着妹子走了这一圈也没有找到妇女主任在哪？妹子说谁不知道你要喝酒，你要在哪儿喝酒？二铜摩挲着头说，坐在卡桌喝好了。

　　卡桌的位置正好是大厅进包房的必经之路，坐在这里喝酒大概能等到妇女主任出来的时候瞅见她的背影。瞅瞅背影也好哪，他要一瓶啤酒重复问了一遍，这酒多少钱一瓶？小丫头有点儿不耐烦了说五块！二铜的心一小阵的疼，怎么能不心疼哪，这一瓶啤酒在小卖店卖才两块这里却卖五块，是他的半个西瓜哪！可左右瞅瞅也觉得这啤酒该卖五块，你瞅瞅人家的地面比他家的炕上的地板革好多了，人家的墙滑滑的像缎子被面富贵着哪！你瞅人家的桌子，厚厚的茶色玻璃做的桌面哪，还有彩色的灯光从桌子底下照射上来，晃得人好看着哪！你再瞅瞅人家喝酒用的杯子，厚墩墩的壁，细细的杆儿，圆圆的底座，这叫高脚杯哪！今个真是福气，借妇女主任的光又享受了一次不平凡的人生。得好好把这里的一切都记下，不能白来，回家得跟媳妇说说，让她也开开眼。一杯酒下去，二铜想起自家猪圈里的猪又下崽了，过年就能卖个好价了；两杯酒下去，他想起自家的鸡蛋又该送往市场了，批发才能赚大钱哪；三杯酒下去，他想起自家的地玉米棒子秋后滚入收割机又能滚出钱来了；四杯酒下去，他想起自家的西瓜也想起了那条坑坑洼洼的“水泥”路，二铜的情绪上来了，几只酒瓶子不一会儿就空了。忽然他听到妇女主任的声音：老妹儿啊，这回多亏你了！二铜回头一瞅，妇女主任正拉着跟她一起下车的那个女人的手走进了卫生间。他忽地站起来，跟了过去。男卫生间在那边！小丫头紧急通牒才使二铜没有出丑，他感激的一笑，然后立即拉开卫生间的门。小肚子鼓鼓的，才喝的那些啤酒在里面迅速膨胀着，鼓捣着，他拉开鸡架门把着脐下三寸一滴答尿都没有。他不敢出声，屏着气听着。

　　原来这家酒吧的卫生间虽然分男女，但是半隔断的，也就是那边有啥动静这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二铜听见刺刺的撒尿声，还听见妇女主任说，你不知道，咱村的陈二铜从书上学了秘方把那西瓜种得各个像大猪羔子似的，肥肥大大圆圆脆脆的！还养了猪，养了鸡，一年下来十来万哪？那个女人怀疑的问真的？当然真的，不信你去咱们陈家冈瞅瞅！不用瞅，咱信你哪，不信你怎么能帮你把主管农业的副县长请来，只要你说服他同意把你们村定为示范村，县里就会拨资金直接到村上，到秋后你们就能动工修路了！真是感谢你哪，你帮咱村修了路，真是咱们陈家冈的救世主哪！妇女主任激动得动了元气，“嘎嘣”一个响屁震得间断直晃荡。两个女人哈哈大笑着走了。陈二铜忽然感觉三寸迅速膨胀，哗哗哗，一泡带着啤酒味儿的黄尿如泉水般的倾泄下来。

　　二铜从酒吧里出来，哼哼呀呀地唱着：遇上你是我的缘，守望你是我的歌……重新整理了一遍摆得好好的西瓜，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天空上弯弯的月牙，然后美滋滋地钻进他的小货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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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相崧

关注现实，文字朴实，问新年好！

田瞳

欢迎新朋友！来自生活的作品，写得朴实，提炼上还应多下功夫。问候新年好！

脂砚

累了，先打个记号，明天上来细读。

王影

最初由 程相崧 发表
关注现实，文字朴实，问新年好！

新年好！

敬一兵

有味道的小说~~

脂砚

是的，关注现实的小说，读来令人回味。

虹静

最初由 程相崧 发表
关注现实，文字朴实，问新年好！

谢谢，生活中，这样的事儿很多~~

虹静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欢迎新朋友！来自生活的作品，写得朴实，提炼上还应多下功夫。问候新年好！

新年好！
多谢指导。以后多注意提炼。

虹静

最初由 王影 发表
新年好！

情人节快乐！

虹静

最初由 敬一兵 发表
有味道的小说~~

谢谢，请多指教~~

虹静

最初由 脂砚 发表
是的，关注现实的小说，读来令人回味。

谢谢~~

汤如浩

学习，新年吉祥！

虹静

最初由 汤如浩 发表
学习，新年吉祥！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