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暴雨迎风 于 2016-8-17 12:44 编辑
文/暴雨迎风
二姑突然晕厥了,头瘫软在桌子上,下巴和嘴伸进碗里,压得碗半立着,像牛饮水,手上的筷子向前伸着,与桌子中间那碗扣肉只差一毫的距离。
二姑八十二岁了,是一个人回娘家来看后辈子孙们给她父母的坟立墓碑的。
参加仪式的孝子贤孙有近二百人,仪式很隆重,鞭炮和烟花放了整整一个小时。
二姑没能爬上坟山,她一个人坐在桌旁,弓着背,耷着脑袋,眼睛盯着坟山,像一朵干老的向日葵。
医生!医生!有人惊呼。
我知道二叔丈是老中医,可二叔丈迟迟没露面,岳父和他两个弟弟没在,二姑的姐姐和两个妹妹也没露面,我的那一群花了好几万买烟花爆竹的八个大小舅子也不知哪去了,周围围了一大群看似熟悉却又觉陌生的人,都像街上看热闹的过路看客。
突然一个曾孙辈的年轻人站出来掐人中灌开水积极施救,有人议论说是省城大医院的医生,某某的女婿,大家一听都舒了一口气,突然人群里有人说他是妇产科医生,大家的心又悬了起来。
年轻人边施救边说,打120吧。没人应声,他又抬起头求助般扫了一圈周围的人,说,可以打120吧?
我看见圈外岳父和他的弟弟们都缩了脖子往后退,我也看见几个舅子也缩了脖子往后退。
我很奇怪,咋回事呢?我转头看见三姑父正在领导开会似的发表演讲,他三年前七十大寿我去吃过酒席,在省城那个很豪华的大酒店办得空前隆重奢华。
他后人又不在,送去医院那是很大一笔费用,谁来担?还有,关键是哪个去服侍?大家都阴着脸频频点头。
二姑总算睁开眼睛了,大家很庆幸,阴沉的脸舒展开来,都各自回到席上喝酒吃饭了。
年轻医生不放心,还在详细询问二姑的情况,说,来,大家帮个忙,将老人家扶进屋去躺一会儿。
没人动,突然年轻人后背被人拍了一下,我看见那是他岳父,我二叔丈家的大儿子,在县里教育局当副局长。年轻人放下二姑随岳父到一边,岳父给他耳语了几句,年轻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边走了。
我听见了几个字,进屋?死了咋办?爷爷忌讳得很!
二姑命大,一会儿就照常吃饭了,她说她刚才做了个梦,梦见她妈了,她妈问她为啥不喊她吃饭,各自都吃得嚯了嚯的?大家听了背心发凉,这时大家才想起,吃饭前忘了烧纸请老人了。
二姑饭没吃完,120来了,大家很吃惊,都问,谁喊的?谁喊的?
车里出来一个六十来岁很精干的女人,她上前拉着二姑连喊,姐,快,上医院,你的高血压肯定又犯了。
二姑不去,可被两个护士和那个女人连拉带拽按进了救护车。
再次见二姑是在县城里,一天妻子喊我去二姑家吃饭,说是二姑生日。原来二姑的儿子给在城里租了间民房,就在我家附近,为照顾孙女读高中最后一年考大学。
二姑家坐落在大山里的一个风景秀丽的村落,二姑父是地主子女,解放后有一肚子书的二姑父肩不能挑背不能扛手握不住锄,家就越来越穷,八个孩子饿死了四个,留下三个女儿和一个幺儿也没读啥书。女儿嫁出去了,儿子好不容易在三十多岁娶了村里的寡妇,生了个女儿,可那寡妇终于还是没熬住穷出去打工就跟人跑了。二姑的儿子在家养老抚幼,前几年二姑父死了,女儿也读高中了,女儿要退学打工,二姑的儿子尝尽了没文化的苦,坚决不干,外出打工为女儿挣学费,一年只春节回家一次。八十多岁的二姑就成了留守老人。
租的老民房一间屋,两间小床,一间拉着布帘子,那是孙女住的床。一张桌子,挨窗有燃气灶和锅碗瓢盆。二姑的儿子没回来,孙女放月假,三个女儿女婿在,我们去了刚好坐一桌。
二姑的孙女饿了喊吃饭,二姑说,等个人。话刚落脚,果然进来一个人,原来是那次送二姑去医院的那个女人。
女人手上拿着两颗鸡蛋,进来连喊早早早,快坐下吃饭。女人麻利地拴上围腰,打开火,快速烧了一个鸡蛋番茄汤端上桌。
我终于知道了女人是二姑的老邻居,三十几年前女人的男人不在家,夜半发作生孩子难产,是二姑救了他们母子一命。
二姑进城来了,她就住进了隔壁的老年公寓,天天过来照顾二姑,这顿饭就是她给做的。我和妻子谈起这个女人心里敬佩万分。
第二年,二姑的孙女读大学去了,二姑与那个女人一起住进了老年公寓。
三年后,二姑走了。我和妻子去老年公寓探望那个女人,老板说,她被她儿子接走了,她儿子好有钱,开一辆凯迪拉克,他儿子来接过好多次,不知咋她都不走,这次竟然走了。
(166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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