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走路的树

暴雨迎风

　　　　　　　　　　　　　　　　　　　　　　　　　　　　　　　　　
　　　　　　　　　　　　　　　　　　　　　　　　　　　　　　　文/暴雨迎风
　　
　　张树打小听人说过的天堂，现在似乎伸手可触，只是隔了一道防盗窗而已。
　　
　　横七竖八的条形不锈钢条将天空划成了一块块小鱼塘，飘浮的云朵似一尾尾飞跃的鱼，跳起来又扎进了蓝盈盈的水里。
　　
　　张树被关在这离天很近的鸽子笼里，一个月没下过楼了。一月前被儿子强行掳来，看啥都稀奇，一搁了碗就下楼在小区四处转悠，没想转着转着就迷了路，想起打手机才知电话没带，害得儿子开着小车在小区找到半夜才找到。
　　
　　儿子给下了命令，单独不准出门！
　　
　　张树觉着简直丢死人了，难道真是老了不中用了？嘴是江湖脚是路。年轻时一个人到省里给生产队办事，按时去准时回，从没错过。今个儿怎么了？去年老婆子在时，每次带老婆子出门，老婆子走着走着就迷糊，不知该往何处走，张树常骂老婆子路痴，今个儿咋自己也成路痴了？
　　
　　咋会错呢？出楼一个大花园，几株高大的棕树，树下有两把条椅，有跷跷板和其他叫不出名健身器材，东西南北四条道是出口，每条路之间两栋楼，高如云天。中间一个大转盘，转盘中央一个铁疙瘩，疙瘩下是水池，池里有荷花彩鱼。记得出去时时从东边那条道，当时太阳老高，张树是在楼里看好方向才走的，可走着走着，太阳不见了，估摸着往回走，爬上楼，按开门铃却错了。咋会错呢？八单元，58—8。后来儿子找到才说，这里有64个街区，每个街区都有八栋楼，每栋楼有64层，他家住的是28街区，当时张树已迷迷糊糊走出离家五公里多远了。
　　
　　这怎么能怪我呢？门前一个标志也没有，老家里隔着老远就能看见村前那棵树，八个人才能合围，像一把巨伞撑在那里，每当从外回家，远远看到那棵树就知道到家了。可这里，四处一个样，你们要不是有那个什么引路的啥玩意，你们能担保不会走错？
　　
　　不管张树怎么喊？大家不理睬。因为大家都忙，半夜回家，天没亮就走了，有时好几天碰不上一回面。
　　
　　张树闹着要回家了，回乡下那个老家，村口有一棵千年古树的老家。每天老树下没缺过人，大家坐那里讲美国奥巴马，也讲我国的钓鱼岛，还讲南海，再说天气预报，也有拿了手机给儿女们打电话。哪家的儿女们回来都要在树下坐一坐，笑盈盈问这家大爷那家叔伯好，然后搀扶年老的爸妈一起回家。
　　
　　树下唯一少的就是孩子了，年轻辈的都把孩子带到外面读书了。小时候树下是孩子的天堂，也是孩子们的乐园。树中间空了一个洞，洞里可以安一张麻将桌，那时孩子们游玩、躲猫猫，躲雨都在树下或是树洞里。有一次，张树和来走亲戚的同学桂香在树洞里玩，遇上大雨就不敢出来，被父亲赶来拉出来骂了个狗血喷头。
　　
　　你们讨死呀，万一打雷上树怎么办？张树嘴犟，说哪里有，这么多年哪里有了？父亲说，你知道个啥？老辈人讲，这树被雷击过，不然树心咋会空呢？听说被雷击后三年后才发芽长出新枝叶，当时树下一头大牯牛都被烧焦烤熟了，你说厉害不？
　　
　　张树和桂香虽然胆怯，但他们在树下偷偷相恋结婚，然后相依一辈子也没见证过父辈讲的神话故事。
　　
　　张树回家也差点没找着回家的路，他出了街口，转过两道弯，抬头咋没看见村口的那棵古树呢？
　　
　　张树停了脚步，四处张望。熟悉的天，熟悉的路，熟悉的田地，只是田地被荒草淹没了。
　　
　　沿着水泥路一直走，犹犹豫豫，惶惶惑惑，到了，没错，他看见根生头了，坐在那里耷着背，昂起头，让烟杆的火星一闪闪。二十多年了，根生头都是一个样。耳聋、眼瞎，听说要满一百岁了，咋就是不死，在等啥呢？
　　
　　突然，张树眼睛被狠狠地蛰了一下，他赫然看到了一个泥坑，庞大的泥坑，就在根生头的背后，像一张张开的巨型嘴巴，跟天空对峙着，似在控诉亦或是呐喊。
　　
　　树呢？张树心突然空了，他一夜未宿，第二天天没亮就匆匆回城了，他要去告诉儿子这个天大的消息。
　　
　　张树是儿子亲自到长途汽车站接的，儿子接到张树就说，爹，回去我给你一个惊喜。
　　
　　儿子说完就塞着耳朵听歌，张树唠叨了些啥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进了28街区，张树眼睛一亮，因为他看见了那棵树，那棵树就在第八栋楼前，树丫枝被剪得光秃秃的，但张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它。没错，它绝对是老家村前那棵千年古树，它咋会走路呢？相隔二百公里远呢？
　　
　　咋回事？张老头伸手轻轻抚摸着老树，那树上有一行字，桂香喜欢张树，张树喜欢桂香。也有另一行字被张树刮掉只剩一些伤痕：张树桂香是一对狗男女。那是他的同学狗蛋刻的，他嫉妒张树和桂香。
　　
　　爸，我把它买下来移栽到这里，今后你回家再不会迷路了。儿子得意洋洋。
　　
　　张树知道儿子有能耐，这小区的房子有一半是儿子修的，但他还是很愤怒，大骂了句，你个龟孙，人挪活树挪死，你不知道呀？
　　
　　（1769字）

　　
　　

戏笑九宫

粗读，很用心很优秀的一篇小说，一短篇韵味竟然能这么足，可预知暴版是何等的用心，难道是为最近的文风量身定制？哈哈
我回头细读研评，感谢支持太虚，暴版创作辛苦！

言默然

拜读学习，笔力遒劲，寓意耐嚼！

zizhu

临时有事，明早拜读，问好暴版。

熊荟蓉

    被标题吸引，读后很感动。不是数会走路，是心诚所致。很多人对于父母的孝顺，停留在物质层面，以为逢年过节买点礼品给点钱就是孝顺了。其实，真正的孝，不仅是养其身，更是怡其心。本文中的儿子，能关心父亲的精神所需，这为孝道做出了新的阐释。每次读暴版的小说，都觉得耳目一新。这个新字，体现在立意的新，写作角度的新。这除了需要写作功底，更需要思想境界！问好暴版，荟蓉向您学习了！

碣石清风

生动而形象地诠释时代前进社会发展中的城乡变化。构思巧妙寓意深刻。张树这个人物很典型很有代表性，张扬美好淘汰落后与时俱进吧。

zizhu

我是被题目吸引着一口气看下去了。
小说通过一个老人的视角，他的所思所见所感，真实地再现了当今社会城乡的差别，老人精神层面的孤寂通过一棵会走路的树，得到抚慰，孝心在于深入行动的理解，进而升华了主题。小说构思巧妙，语言生动，贴近生活，寓意深远。向爆版学习。

暴雨迎风

雪白演义 发表于 2016-9-22 15:56
题目很好，立意很好。因为城市的需要，乡村的树和风景，就一个个被拔掉了。

看来只有两个好就是失败，至少要三个好，呵呵，谢谢指点。

暴雨迎风

zizhu 发表于 2016-9-23 07:54
我是被题目吸引着一口气看下去了。
小说通过一个老人的视角，他的所思所见所感，真实地再现了当今社会城乡 ...

谢谢紫竹，小小说肯定不能有短篇那么细腻生动。谢谢支持！

潭边老桑

标题漂亮，于是想起了那篇讽刺官场的小小说《会走路的椅子》。当然，内容完全不同。
这篇小说采用双线结构，明暗交织。树的意象，其实就是一种隐喻。
小说的语言和节奏是我喜欢的一种。文字因为信息量大而富有张力。
学习了。

暴雨迎风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16-9-23 16:30
标题漂亮，于是想起了那篇讽刺官场的小小说《会走路的椅子》。当然，内容完全不同。
这篇小说采用双线结构 ...

小小说当然得多用短句，叙述只可意到，文字讲究张力。呵呵，看来你是懂小小说的。

潭边老桑

暴雨迎风 发表于 2016-9-23 20:36
小小说当然得多用短句，叙述只可意到，文字讲究张力。呵呵，看来你是懂小小说的。

惭愧。有空会多读书的。

瑞雪洪荒

我读出了两层意思，一是钢筋水泥的城市丛林中，树木被破坏殆尽，人被禁锢在“牢笼”中，迷失了回家的路，令人慨叹，具有现实讽刺意义。二是儿子拳拳孝心可鉴，却偏离了方向，令父亲愤怒而无奈，令读者唏嘘。

逐鹿江南

儿子的孝心可嘉，老头的愤怒有理——那是一棵长在他心中的树，是他的故土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