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羿小说【藏宝图】

钟羿

【藏宝图】

文/钟羿

（一）

    祖母去世后，为她收拾遗物，偶然发现柜底藏个包袱。内有零散的十几枚银元、一副翡翠玉镯，一个红漆木匣。匣身被泛黄的绢布裹紧。

    打开绢布，匣上挂着铜锁，没有钥匙，无法打开。我暗想：这里面有何玄机？莫非是价值连城的宝贝？祖母生前说，祖父曾是阔绰的商人，民国时期走南闯北，囤积大量财物。
    后来，家道如何衰落，祖母只字不提。或许富贵如云烟，早已消散。而我凭空多了心事：祖父离世，何曾带走一文钱？那些金银财宝，究竟流落何处呢？
    抖开绢布，我吃了一惊，竟而战栗不已。绢布上绘着巍峨大山，颜色虽暗淡，意境却空幽。山腰上一滴重墨，格外醒目，似乎在暗示什么。
    几行蝇头小楷映入眼帘，是一首五言律诗：“大山行不得，千足至绝难。世外多逸事，界内少言欢。彩天飞鸟断，印水落潮寒。出没茅峰下，品读石上盘。”
    我捧着绢布，突然灵光闪现。难道这是一张藏宝图？祖父的钱财没有散失，而是藏在深山之中？重墨如盘，恰在石上，便是宝藏的具体位置？
    祖母不识字，不识藏宝图。若非此方绢布，秘密或许永远尘封。根据文字提示，寻到茅峰是关键。可是，茅峰在哪儿呢？
    料想当年，祖父必然迫于无奈，才将宝物暂时藏匿，绝不会出行太远。我打开地图，锁定城西百里之外的山脉，那里应有一座山，名唤“茅峰”。

（二）

    打点行装，即刻出发。走了半日，脚板发麻，猛觉腹内饥饿，方想起匆匆出门，忘了带干粮。暂且走村访户，歇歇脚，讨点米水充饥。古人尚有一饭之恩，若我寻得财宝，定当加倍奉还。

    走进农家院，忽闻酒飘香。一个汉子坐在葡萄架下，独自喝着酒，桌上摆着大酱，几根青葱，一盘水煮花生。看他的侧脸，像黑褐色的土地，布满深沟。头发乱蓬蓬，落满了灰尘。背心上的破洞，大大小小，网眼一般。
    粗鄙而猥琐的形象，着实令人厌恶。这样的庄稼汉，大抵一个样子，浑浑噩噩，见识短浅，胸无大志，但求地里刨食。除了日常劳作，就是喝酒打发时光。
    然而，强烈的饥饿感，不得不使我向他求助。他转过脸来，冲我憨笑，像是迎接远道归来的朋友。
    “快坐下，我去拿碗筷。”他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进屋里。
    这时我才看清，他的一条腿又短又细，只起到支撑的作用，不致于让他跌倒。那是一条带有紫癍的废腿，可能是先天残疾，也可能受过重伤。不知为何，我心里竟有丝难过。
    我们各自饮下一杯酒，话语开始多起来。他说农事，我说城市，互感兴趣，倒也投机。
    他笑声爽朗，是个乐天派，毫无残疾人的自卑感。我好奇地问道：“你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
    “我觉得酒是好东西，喝完以后身体舒服。干了一天活，回来喝几口小酒，倒炕就睡，啥梦也不做。第二天接着干活，有吃有喝，当然满足。”
    “可是……”我瞧了眼他的废腿，婉转地说，“你这样干活，未免太辛苦。”
    他哈哈笑道：“人活一辈子，总不能混吃等死吧。能干啥就干啥，吃自己种的粮食，心里踏实。”
    我见识过很多高深的理论，精辟的见解，没有切实体会，很难产生共鸣，而他几句简单实话，却深深地震撼了我。
    “年轻时上山挖参，摔断了腿。当时，我想不开。我爹瞪眼吼骂，‘不死，就硬气地活着。’后来，我才明白，腿瘸了没啥，我身上还有宝呢。”
    价值高的东西，谓之“宝”，比如金银、古董、钞票、洋房……一个农夫，何宝之有？
    他咧开嘴，露出神秘之色，摊开了粗糙的老茧手。我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他生命中的“宝”。

（三）

    过了晌午，阳光和煦。望着茫茫前途，蓦地想起苏东坡的名句：“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
    竹外桃花，灼灼其华，农舍荫蔽在青红之间。叩开木门，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站在面前。她模样很俊俏，扎着冲天鬏，大眼睛顾盼生辉。
    我晃了晃空水壶。小姑娘心领神会，接过水壶，转身跑进院子，不一会儿，把它交还给我。
    我坐到树荫下，咕咚咚将水喝光。小姑娘顽皮一笑，夺过水壶，又跑回院子。
    真是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假如她生活在城市，接受良好的教育，肯定会出类拔萃。
    再喝下半壶水，神清气爽。我感激地看着她，问道：“上几年级了？”
    “三年级。”
    “学校在哪儿，远吗？”一路上，我没见学校的影子。
    小姑娘指着北方说：“离我家五里地。”
    人生如树花同发，随风而坠。同样是孩子，生于乡下，便注定命运多艰。我感慨道：“真远啊，要走一个小时吧？”
    “不远！半小时就够了。”
    我先是一惊，陡生反感。她漂亮而聪颖，却喜欢撒谎。命运可以弄人，人却不能自甘堕落。我默默地喝水，不再睬她。
    小姑娘好像猜透我的心思，补充一句：“跑着上学，还可以锻炼身体呢。”说完，嘻嘻笑起来。
    我扭头望她，短短几秒钟，她长高了许多。
    我问道：“你有什么爱好？”
    “我喜欢唱歌。”她略显腼腆，仿佛面对的不是疲倦的旅人，而是大名鼎鼎的音乐导师。
    “能唱一首吗？”我闭目聆听。
    一阵微风吹过，清脆甜美的歌声，化作只只小鸟，围绕着桃树嬉闹。倏地飞向远方，打破幽谷的沉寂，倏地又飞来，盘桓于竹花之间，栖息在我的心头。
    唯美的旋律，令我若醉如痴，不禁鼓掌喝彩。不知为何，眼角竟湿润了。
    “你有什么梦想？”话音未落，我便后悔了，“梦想”用词不准，应该说“理想”。她是难得的音乐天才，舞台应是悉尼歌剧院，维也纳金色大厅，整个世界……
    “我的梦想是拥有一辆自行车，可以骑它去上学。”小姑娘咯咯地笑，脸上浮现企盼之色。
    临别时，她又给我灌了一壶水。

（四）

    天空飘起牛毛软雨，天色愈发阴沉了。一道大江横亘前方。黛青色的山脉遥遥可见，就在江对岸。摆渡口的船只已经停歇。
    我沿着岸边走，望见远处有个黑点。走近细看，乌篷船上坐着一个老头，戴着箬笠，叼着烟袋锅，红火忽明忽暗。
    “大爷，我想过江。”
    老头将烟锅狠敲几下船梆，又装了一袋烟，点着火，吧唧两口，抬头望望天，慢悠悠地说：“马上起风了，大雨就来了。”
    “我出双倍的钱。”
    我早已打听到，江对岸建成旅游区，有旅馆和饭店。渡江之后，美美睡上一觉，明晨便可寻找茅峰。
    “有钱了不起？你的钱能买命？”老头的话，像烧红的铁块，猛地浸入江中。
    江面沸腾一般。起风了，豆大的雨点砸向江面。我愕然不知所措。老头钻进船篷里，探出头来，喊道：“还不进来？”
    我慌忙上船，船篷里倒是宽敞。风浪推得船身起伏摇摆，我暗自庆幸，幸亏没渡江，否则一叶扁舟，雨打浮萍，真是吉凶难测。
    “大爷，今晚我住船上，宿费不会少的。明早过江，照例给钱。”
    “你们这些年轻人，开口闭口就是钱。不给钱，就让你在外面淋雨？”老头烟瘾很大，又点了一锅，吧唧吧唧嘴，“看样子，你是来旅游的？”
    “算是吧，随便来看看。”我摸了摸怀里的绢布，没湿，“大爷，你在这儿摆渡多少年了？”
    “五十年喽。以前，主要是打鱼。对岸的山路不好走，渡江的人少。偶尔见到，都是帮忙送过去，不要钱的。现在，这里改成旅游区，玩的人越来越多，我也划不动喽。”
    如今还有免费的渡船？简直不可思议！
    我颇为困惑，便问道：“摇橹也是费力的活，不图挣钱，图什么？”
    “图啥？”老头被难住了，半晌才说，“记得那年，老婆子就在这船上生娃，难产要死了。恰巧一男一女要过江。女的是医生，救了母子两命。医生不要钱，我摆渡也不要钱。人嘛，总要知恩图报。”
    短暂的沉默后，我问：“茅峰距此多远？”
    老头答道：“没听过。过江往北走，倒是有座山，名叫‘帽儿峰’。”

（五）

    帽儿峰，状如草帽，跟绢布所绘完全不同。
    买了张门票，登到半山腰。没发现茅峰，却看见茅厕。也许是上山前，吃了不净食物，肚里翻江倒海。我急忙跑进厕所，蹲在茅坑上，打开绢布，再度思量：茅峰究竟在何处？五言律诗的谜底是什么？
    看着，读着，感觉不妙。我可真蠢啊！这分明是一首藏头诗，每句首字连缀，便是：“大千世界，彩印出品。”
    没带手纸，索性拿绢布代替，然后狠狠扔进茅坑里。
    回家之后，我将木匣上盖撬开，取出一把钥匙，精铜所制。插入铜锁孔里，一拧，居然开了。

碣石清风

沙发我坐了

碣石清风

这应该是个长东西，这个头开得很有吸引力，留下的悬念较多，情节铺开了。我这样揣测。如是，期待后续。

戏笑九宫

占位待慢品学习

钟羿

祖母随意用一块绢布包裹木匣，我却如获至宝，以为茅峰里藏着财宝，苦苦追寻，不料茅峰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反倒是茅厕真实存在。藏宝图就是一个玩笑，最后归宿也只能是茅厕了。现实中，有多少文字是笑话？小文无意铺张，也无心讲述寻宝过程，故意让一些人性中的“宝”，去冲淡和模糊主题。匣外的锁，反将钥匙锁在匣内，此锁怎么开？人生是否也会陷入此等窘境？

草舍煮字

韵味十足的人生启迪小说。
吃自己种的粮食，心里踏实。

钟羿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6-11-19 09:29
韵味十足的人生启迪小说。
吃自己种的粮食，心里踏实。

感谢草舍留言。太虚因你而充满活力。下次写点温馨的小说吧，看你的作品，有点吓人。

柯英

这是很有意味的小说，写得干净漂亮，意味深长。赞一个！！

戏笑九宫

好漂亮的一篇小说，其各个环节要素不再一一点赞。至于小说的亮点，更不需要多啰嗦，因为钟先生已经说得非常明白了：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以为茅峰里藏着财宝，苦苦追寻，不料茅峰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反倒是茅厕真实存在。藏宝图就是一个玩笑，最后归宿也只能是茅厕了。现实中，有多少文字是笑话，却堂而皇之摆上了宴席？小文无意铺张，也无心讲述寻宝过程，故意让一些人性中的“宝”，去冲淡和模糊主题。匣外的锁，反将钥匙锁在匣内，此锁怎么开？人生是否也会陷入此等窘境？
赞一个！

胡汉唐

所谓的藏宝图竟成了厕所的手纸，可笑又可叹！小说劝诫意味浓厚，有警世意义。

草舍煮字

钟羿 发表于 2016-11-19 17:00
感谢草舍留言。太虚因你而充满活力。下次写点温馨的小说吧，看你的作品，有点吓人。

我的风格是很温馨的（你可以看看我的主题里其他小说），呵呵，恰巧最近发了几篇吓人的。
谢谢钟老师关注！你的小说耐人寻味，很好的风格，祝你佳作频发！

钟羿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6-11-19 21:38
我的风格是很温馨的（你可以看看我的主题里其他小说），呵呵，恰巧最近发了几篇吓人的。
谢谢钟老师关注 ...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在这里，小说是不论质量的。

草舍煮字

钟羿 发表于 2016-11-20 09:43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在这里，小说是不论质量的。

必须紧紧握手！

戏笑九宫

再次复习一遍

枫落吴江

很有诗情画意的一篇小说，给人以启迪的力量。
没什么美最美好的，最美好的在于平和的心态和健康的生活方式，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