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欧阳梦儿 于 2017-2-7 18:25 编辑
走着走着就散了(终定稿)
(一)
“小雪,张案找你。”杨柳举着座机对我说。杨柳是我大学同学兼闺蜜。张案是我前男友,因一富家女子与我分手。张案与杨柳的男友王柄是同一个山沟出来的好兄弟,大学四年,我们四人称兄道弟形影不离。
此时,我升任北京一家外企CEO,回家乡谈并购,顺便拜访老同学。而他,据说仍是一小工地苦逼二手包工头。想起失恋最初的痛彻心扉,我真是半个字也不愿搭理。但我还是接过了电话,风情万种却又明知故问:“喂,是张总吗?”
对方显然听出了我的讥讽,沉默了半响,哑着嗓子回答道:“是我。你还好吗?”
“张总真是恋旧啊,托您的福……!”
“嘟……”对方猛然挂了电话,我在电话这头都能“看”到他一脸的兵荒马乱。
看得出王柄混得不错,这城中心三室一厅装修豪华的小窝就是证明。杨柳强留我在她家住宿,半夜迷迷糊糊中被唤起,做贼一样躲进了一套简陋的出租屋。
“不好意思,王柄包工程被人骗了,债主四处追杀,为了你的安全……”杨柳紧咬下唇,我见犹怜。
(二)
我又做梦了。那个梦曾无数次地惊扰着我不能安眠。梦里那个女孩白裙飘飞,一对眸子时而波波光粼粼,时而白雾蒙蒙。她似乎总是独来独往,目不斜视。每次当她高昂着头踩着高跟鞋“可吃可吃”从走廊两旁的“人墙”穿过,后背总会灼灼燃烧。只有我清楚,那强作镇定的步子其实乱了方寸,那颗渴盼友谊的心,惊惶失措……
“做梦了?”杨柳拍拍我的脸。我睁开眼,望着她发呆。
“我在那边都听到你的哭声了,吓我一跳。过来一看,原来是在做梦。你还是那样,什么事都闷在心里,只在梦里偷偷地哭。”杨柳又说。
我继续瞪着她,还有些回不过魂儿来。
这是杨柳吗?我心里嘀咕。在我印像里,杨柳除了身材可圈可点,那幅尊容在我们十八九岁花季时,老得就跟个中年妇女似的。满脸雀斑,明明是个大塌鼻,偏偏眼窝深陷,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座悬崖下养了两只猫头鹰。但就是这个相貌平庸的女孩子,在自己最孤独无助的时候,伸出了友谊的橄榄枝,成了自己的同桌,并以她的热情,她的方式,成功融化了自已身上的冰层,学会与人相处。
“又梦见你爸发酒疯,折磨你妈痛打你了?”杨柳又问。
我轻轻摇了摇头。
“我晓得了!梦见你爸又去赌博,把公款输得精光!”
我忙岔开话题:“我是在确认,我面前这位美貌的女子还是杨柳吗?”
“漂亮吧?我觉得也是!”杨柳的脸一下子盛开成了一片桃树林,借着窗玻璃的反光,不断的端详着自己,无比的自恋。一边往脸上拍打补水,一边说,改天我介绍替我做手术的美容师给你认识,包你满意,就是费用有点高。
我似听非听地看着她,思绪却飞得很远很远。我不知道张案何以第一时间知道我回来了,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敢给我打电话。莫非他一直在关注着我,四处打听我?有一丝风暖暖地从心底吹过。此时我才知道,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已经不再那么恨他。他为什么没说两句就挂掉电话了呢?本以为他即便因为慌乱而挂掉电话,也会很快杀到杨柳处相见呢!小雪呀小雪,难道你还没被伤够,还想跟他怎么着吗?……也许他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对人是一种伤害,所谓的后悔,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表面功夫罢了,要不,连个影儿也不现呢?
“又在下神了!”杨柳伸开爪子,在我眼前晃了晃说:“我的大才女,怎么还跟学生时代一样呢,整天睁着一双梦游般的眼睛。”
“你才下神呢!你见过哪个仙娘婆会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然万户侯?”
“也是,你这种人台上台下两个人。特别是打篮球的时候,左冲右突,跟个牛犊一样,撞都撞不到。”
“打羽毛球你也没赢过我!”我洋洋得意。
“说到这里,我想起一个笑话。你还记不记得咱们的物理老师?”我也兴奋起来。
“你是说那个女老师,尤,尤丽?”
“对,就是她。有一个星期天,我在食堂吃完饭回寝室的路上,校园静悄悄地,特别美好。我四顾无人,一时玩心大起,几步跑回去,拽着那条白裙子的长下摆,一级一级往上跳。正跳得欢呢,尤老师猛然出现了,她像受到了惊吓一般,指着我问:你,你不是特别文静斯文的女孩子吗?原来这么调皮?!这时候,楼上有个男生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羞得我三步两步跑掉了。我心说,原来鬼子潜伏大大地有!”
“我时常怀疑你有精神分裂症。忽冷忽热。热起来谈笑风声,风趣搞笑。冷起来拨腿就走,目不斜视。”杨柳抬起下巴,学了个傲慢走的姿势。还为自己的行为艺术补充了一句:“前后判若两人,就跟诈尸一样迅猛、吓人!”
“你也太夸张了。至少本姐在华子同学眼里是可爱的独一无二的美。”
“你也知道华子喜欢你呀?他跟你表白了?”杨柳两眼放光,凑到我眼前,一副期待八卦的贱样。
“我是毕业后,无意中翻他送我的笔记本,发现了一张纸条,也没说什么,就是问我有没有发现,操场边每天有一个男孩等在那里,只为欣赏一个女孩子打羽毛球的样子。她不像别的女孩子那样假装矜持,尽力地跳跃着,安静地博杀着,眼睛里荡漾着的微笑,那么清澈那么美丽。”
“啧啧啧!我都起鸡皮疙瘩了!”杨柳呲牙裂嘴,打着冷战说。
我踢她一脚:“滚!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那样的我在别人眼里是一种美。姐的本来目的是发泄掉身上的洪荒之力。
另外跟你纠正一点,不是姐不好侍候,而是姐自小心境凄凉有点社交恐惧。另一方面,在主持节目,组织活动的时候,是当做一种工作一种任务在完成的。就像一个敬业的演员在兢兢业业地扮演她的角色。明白吗?君不见,本来在台下紧张得浑身发抖的小人儿,在跨上台的那一刻,立马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侃侃而谈,妙语如珠?”
杨柳竖起大拇指,装模作样的大声吟唱:亭亭玉树临风立/冉冉香莲带露开/不受尘埃半点侵/身处淤泥一身/清堪笑桃李自多情/满身垢污当自嗟/独身独长何足俱/是清是浊自分明。”
我用力拍打着大腿笑:“你还记得这首破诗啊,当年就因为这首破诗,全校男生孤立我。”
杨柳用手做了个虚拟的话筒:“采访一下小雪同学,当年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小小身板,敢在校报上发表这样一首歪诗来侮辱我们全体男同胞。”
“就算小女子不知好歹,不堪其扰,来了个扫射的拒绝方式,被男同胞下了全体通杀令,不至于连女同胞也痛恨我吧?”
“你以为呢?谁愿意为了一颗老鼠屎而失去一片森林?”
我又好气又好笑,问杨柳:“那你为什么不放弃我而奔向森林呢?”
“老娘跟她们不一样,老娘是要利用你这颗老鼠屎,肥沃出一片独一无二的森林!”杨柳半真半假,慷慨悲歌。
“那你后来怎么又突然不理我了呢?”
“有吗?没有!”杨柳眼珠转来转去。
“友情提示一下,就是我跟那谁,分手以后,你嫌我整天粘着你。”
“哦……”杨柳恍然大悟,压低声音说:“我那时不是喜欢罗兵吗?他说你是同性恋!”
“切!重色轻友的家伙,那你知不知道,他当初是如何死岂百赖请我看电影,送鲜花的呢?”
“还有这事儿啊?妈的!”杨柳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一时我俩人无话。
为避免尴尬,我无话找话:“你知道吗,我老梦见自己以前下课穿过男生摆对相迎的人墙去上厕所的情景。那个紧张啊那个羞呀!每次一听他们报分数,我就很绝望,在他们心里,我怎么从来就达不到九十分呢?”
“所以你不快乐吗!你呀,就是人心不足,最高分才82分!”杨柳翻着白眼说。
“哈哈哈……”我爆发出一阵狂笑。原来这么多年默默的承受,悄悄的猜想,原来都只不过庸人自扰。男生们虽然下了封杀令,毕竟还是有客观的时候宽容的时候。
“那么最高分是谁呢?”我忍不住问。
“那个马屁精,谁的马屁都拍,整得自己像个活雷锋似的那个!”杨柳说。“原来她也不喜欢她,看来真相我永远最后一个知道”。我暗自总结。
(三)
小雪以为,不论早迟,杨柳与王柄早晚要提到张案。虽然内心自以为早已学会放下,但不知为什么,回到家乡,特别是走在母校周边的路上,总是不自禁地回想起与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在小雪的脑海里,张案还是那个土得掉渣的大男孩,说起话来,本来就黑的方脸膛红里带黑,憨态可掬。他是哪里吸引了自己呢?对了,应该是他窄短的衣袖中溢遗出的自卑与忧伤吧?
然而杨柳与王柄就是不提关于张案的半个字。有时候话题绕着绕着,眼看就要到了,杨柳与王柄眉来眼去,又岔开了话题,既没说张案在哪里为什么打那个电话,也没解释他为什么不出现,又去了哪里。整整一天一夜,杨柳都没有呼朋唤友,完全不是她“工会主席”的风格。
“正式以男女朋友交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杨柳去倒红酒说是帮助小雪睡眠的时候,小雪不禁又陷入了回忆。那一次团委组织活动,自己做为组织者之一,却阴差阳错没能成行。张案拿出一个在当地购卖的吊坠送给她,她把玩了一阵,还给了张案,张案失魂落魄,终日买醉。她莫明其妙,关心地问他究竟怎么了?张案眼含热泪,仗着酒意问她:你知道绿色代表什么意思吗?它是生命的颜色!我把这象征生命的爱情交付于你,你却轻贱它,轻飘飘地把玩一阵就还给了我……!她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张案是这个意思。单亲家庭长大的小雪,对爱情有着天然的惧怕,尽管如此,她因为不忍,接受了张案的爱情。从此放下矜持,天天给男孩子打饭,教他如何行走、着装,无微不致的照料、指导起男孩子来。男孩子很快鸟枪换炮,身边时时有小师妹青睐、围绕。
真正心动,应该是假日跟张案回老家那次。清晨的阳光正好,张案挽着袖子、裤腿下到水田捉鱼做菜。只见他空着一双手,不紧不慢地在田间“散步”,猛一低头,双手往水下这么一搂,一条活生生的大鱼就老老实实被他捉在手上。他是那么自信,动作潇洒,一双陷在淤泥里的脚是那样欢快自如,仿若田间的精灵,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魅力。那一刻,小雪知道,自己真正爱上张案这个人了。
想到张案,难免不想起自己的同桌——张案的表兄张军。张军最爱做的两件事:一件是唱《同桌的你》,一件是不叫小雪的名字,而是叫她“九妹”。每次小雪问他为什么不叫一妹二妹三妹四妹,五妹六妹七妹八妹,偏偏只叫她九妹,张军总是笑而不答。有一次问急了,他就问她有没有听过一首叫《九妹》的歌?小雪摇摇头,心想原来只是一首歌名啊,便再也没有好奇过。
直到有一天,听说小雪要跟张案回老家去玩,张军急眼了,各种阻止无果,黑着一张脸对小雪说张案并不是小雪眼里看到的那般好,他又阴险又自私。他一点也不爱你,他爱的是另外一个女孩子,求之不得,才转而求其次。你最好离张案远些,因为张案是在利用你,刺激那位女孩。小雪话没听完,就如母鸡护鸡崽一样暴怒了,她生气地冲他吼:亏你还是张案的表兄,你不配!你所说的那个女孩子张案早就告诉我了。我知道你一直喜欢我,你才是真正的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人!小雪的话如一条吐信的毒蛇,瞬间让这位表兄崩溃,被爱情冲晕头脑的女孩子当时却顾不得这么多,转身走了。很多年后,当她遍体鳞伤地躺在床上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那一席话是多么伤人,然而有些情谊注定无法挽回。后来小雪常想,如果张军当时不说“转而求其次”这句话,自己态度也许就不会那么激烈。
话说正在她全身心的投入这段爱情的时候,有一天,张案递给他一张纸条,轻描淡写地对他说:我们分手吧,我实习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比你更青春的女孩子,他的爸爸是一个建筑公司的老总,对我的事业有帮助。请你理解我们这些穷孩子,毕业即意味着失业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
起初小雪并没放在心上,以为张案是在开玩笑。毕竟自己是特招生,在班里最小,二十岁,正青春。再说打死她也不能相信,短短一个星期的认识,能与他们长达两年之久的相知相惜相比。但是张案确实不再理她了,无论她感冒之后如何咳嗽,坐在前排的他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看。直到这时小雪的心才开始有了些忐忑。她鼓足勇气,给他写了一封长信,表明自己的心迹。她想,她以前可能太疏忽他的感受了,她得放下以前的清高,像所有小鸟依人的女朋友一样表现出柔顺的一面。
但是,张案特别绝决。也许他深知小雪这种女生,只怕不爱,一旦爱上,便是倾情演义。可是他张案现在一穷二白,他还没有能力没有心情去负担这种爱情。目前对于他来说,重中之重是怎么出人头地,彻底离开那鸟不拉屎的穷山沟。没毕业之前,大家清汤寡水吃着校伙食团的大锅饭,还没有觉出金钱对于一个人是多么重要,地位对一个人的影响有多大。但是,现在他知道了,他就得修正自己的人生方向,制定新的人生规划。
(四)
“人呢?你他妈勾搭起来给我们玩地下转移的吧?” 一群或手提钢筋或挥舞手锤或高举特大号铁板手的工人围着一个双眼赤红蓬头垢面的年青人吼叫着。那个年青人身着皱巴巴的劣质西服,领带歪在一边,呆立在一幢豪华小区旁,任凭保安把他推出小区大门外。
“我跟你说,你装死没用!哪个不晓得,你们几个不但是同学,还是结拜兄妹!这种亲上加亲的关系,他们会抛下你一个人当炮灰?鬼都不信!”说着说着,有人踢了他一脚。
“对了,你昨天不是说有一个从北京回来的女人,是你的老相好么?求我们卖你一个面子,现在搞安逸了,跑得鸟毛都木得。”
年青人的脸涮一下,更白了。他像一根木雕一样,任凭工人们打骂抱怨。
“龟儿子,咋不说话了?”一个武大三粗的大汉走过来,一把抓住青年的头发,狠狠往墙上撞着:“龟儿子,你丫不是文艺青年,口才好得很么。你不是有事没事跟我们吹牛,说是那婆娘以前对你是如何如何好么?现在傻鸡巴蛋了吧?”
一个被日头晒得紫黑的中年妇女,拄着平时挑灰桶用的扁担,大声武气地说:“我管他们什么鸡巴关系,反正跑得脱和尚跑不脱庙。”
“扯鸡巴蛋,王二嫂。现在的问题是和尚跑了,庙子关了,看门狗还不让进!”一个少年模样的童工说。
“小五子,看不出你人还没长醒,就长鸡巴了呀?让我摸下哩?”说着王二嫂就向小五子走去。两人一个跑一个追,众人都跟着起哄。
笑着笑着,一个大肚子女人哼哼着,蹲了下去,虚弱地说:“老公,拐球了,钱还没拿到,怕是要生了。”
一个五十岁上下,满脸褶子的男人,从墙根里站出来,激动得满眼泪花:“婆娘,你等到起,我马上去找钱送你去医院。”转身来到西装青年面前,跪下咚咚叩两个响头:“”我关二娃无父无母,四十岁了才有后,你行行好,把私房钱垫点出来吧。现在我好话跟你讲尽,如果我婆娘儿有个好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西装青年也跪了下去,流着泪说:“都是乡里乡亲的,话,用不着说那么绝。我真是遇到坎儿了,是真没钱。有钱还不给,那还是人造的吗?你们光死守着我也没用,渴死饿死,你们还得吃官司。不如你们先商量着想想办法,生娃儿要紧。”
“对头,走,抬的抬脚,提的提膀子,我们先去医院把娃儿生下来!”还是王二嫂主意正,众人一溜儿烟走了,留下小五子和一个叫张三的“照看”西装青年。
大约又过了一个钟头,张三说:“饿球鸡巴了,我去看看哪有馒头卖。”说着就走了。
“我去屙泡屎。”西装青年说。
“我也去!”小五子说。
西装青年,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蔫不拉肌地四处瞅厕所。忽然甩开膀子,拼命往火车站方向跑去……
(五)
就在我准备上车离开的时候,杨柳冷不丁说:“小雪,你为什么不找男朋友呢?你是不是还忘不了他呀?”
小雪脸涨得通红:“开什么玩笑,他可是有老婆的人了!”
“假如他离婚呢?”
“那也不可能,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他把我当什么了?”
杨柳拍了拍胸口,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这才告诉小雪,张案曾经满世界找她。听说他在准备跟他老婆离婚。
“为什么呢?”我问。
“听说他老婆是一个醋坛子,他无论跟哪个女人说一句话,都要被盘问半天。他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在办公室办公室吵,回家,在公车上吵。”
“他不是大老板的女儿吗?怎么这样没安全感?”
“天晓得。听说他们家对张案并不好,也许被识破了。也许暴发户都那付势利嘴脸。总之张案一心想摆脱那女人,整天不肯着家,就想找你。”
我没有说话,心里说不出是难过还是欢喜。杨柳接着幸灾乐祸地说:“听说他家妹妹也不是省油的灯,跟他妈一唱一合的,说她这样不如你,那样不如你,把她老婆气得呀没得改!”
我皱着眉头,心里对张案仅留的那点回忆也烟消云散,无比同情那位没见过面的情敌。
“你知道吗小雪,昨晚带着一帮黑社会要追杀我们的,就是张案,只不过因为你在,我求了半天,才逃过一劫……”
正在这时,我的QQ急切地闪烁起来,要求我添加好友。自从有微信以来,我几乎都不用QQ,但因为部分老友难以割舍,便挂在那儿偶尔看一眼。
对于不认识的新人,我当然是直接拒绝。然而对方锲而不舍,最后终于备注上了自己的大名,我一看是张军。
“张军”怎么想起主动联系我了?记得上次我主动加他,告诉他我是小雪,他竟然说不认识,直接就把我拉黑了呀?后来电话里我再三道歉才原谅我。
杨柳说:“如果你当初选择的是张军,该有多好,他一定对你言听计从。”
“别瞎说,人家女朋友听见不好。再说就算回到从前,我也一样不会选择他。因为他太爱喝酒了,我不喜欢酗酒的人。你别忘了我爸喝完酒什么德性。”
“万一他愿意为你而改呢?”
“别逗了。你也不想想,在他心里,建筑行列,是以酒、色二物开道的。”
“快看看,张军QQ信息里说些什么?”杨柳提醒我。
“他说他是张案!”我大惊失色。说着就要删QQ.
“你且看他说什么呗。”杨柳建议。
QQ里张案向我倾诉了很多相思之苦,以及老婆的恶劣行径,表示坚决要求离婚。并且说老丈人现在依附于他,他早已不是当初摇尾岂怜,令人宰割的张案了。他现在有能力让我过上幸福的生活。
有一种忘却叫做鄙视。我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笑容。我决定陪他玩一玩猜猜看的游戏。我做出妥协的样子,问他:“如果你离婚,你老婆怎么办呢?”
对方回答:“我从来没有爱过她。我是因为急功近利才会选择她。现在我知道错了,也已经遭到了报应。”
我心里一酸,问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将心比已,我不想做那个第三者。”
对方回道:“先有你,才是她。你比她先到,在我心里,她才是第三者。”
好一个强盗罗辑!我心里暗暗喝彩:“流氓就是流氓,干什么事都这么顺理成章理所当然。”我想到我那个可怜的情敌,居然因为我而遭受灭顶之灾,有些于心不忍。便劝道:“别离了,如果你真这么爱我,早离了来找我了。”
对方说:“那不是因为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吗?”
见我没有回复。对方又说:“你还记得我们的初吻吗,至今还在我梦里回放。”
我没好气地回答:“有这么美好难忘么。记得当时担心被保安抓住,我毫无感觉,你还非常生气。”
“我没真生气的。我们的孩子还好吧?”
“孩子?”他脑袋是不是进水了?只不过热吻为止,怎么会有孩子?!
杨柳探过头一看,禁不住哈哈大笑:“你中大奖了,是他老婆!”
“她老婆怎么会得到我的号?”
“要不说她老婆厉害呢!听说她老婆不惜花重金买了什么木马病毒,什么追踪器。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抢救无数回了。”
我凝神静气,回复对方道:“神经病啊,我们什么也没干过,哪里来的孩子?我知道你爱开玩笑,但也要顾及一下你老婆的感受,听说你喝醉了经常夸你老婆,并不真想离婚的。”此时,我为自己高明的谎言点赞。
对方又以刷屏的方式,例举了很多非离不可的理由,并说是她老婆想离的。
真是令人抓狂啊。想想,我又换一种思维劝解道:“如果真的是双方都感觉过不下去了,放手也是给双方一条生路。”
没想到捅了马蜂窝,对方各种漫骂以排山倒海之势而来。说什么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一个好东西,巴不得我离婚呢!你总是想法设法来勾引我,就是想报复我,破坏我的家庭云云。
我也失去了理智,回敬道:“你这种无理取闹不可思异的女人,一辈子也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爱。我早就知道你是谁了,逗你玩呢!”
对方清醒了一些,申辩解道:“我是张案,我真是张案。”
我说:“你应该知道女人的直觉是什么东西,我早就从你字里行间闻出了一股股杀气!”说完我拉黑了她。
(六)
转眼又五年,我到贵阳为新公司剪彩,与张案意外相逢。有人说“岁月风干的是生活的精华,留下的是生命的乐章。”我与张案一笑泯恩仇。
说来奇怪,最令我俩愉悦的竟然是我俩最初相识的时光。那时他正以百折不挠的精神追求着大一一个娇小玲珑的女生,惨遭失败。当期黑板报,他登的是一篇哀肠百转的散文,题目叫做《秋》。借物言志,咏物抒情。不想文笔虽然足够含蓄,还是被很多知情人士读出了弦外之音。迎接这个失恋男生的是更无情的凌辱与嘲笑。我也读懂了,并被他句子里透出的无边绝望而震动。于是我就给他写了一封信,信上说:“冬天来了,春还会远吗?”张案情绪很激动,把我当成了出气筒,洋洋洒洒写了几大篇牢骚与讽刺的话。我笑面以对,并不计较,总以探讨文学的名义给他写信。在他面前,我就是一个幽默调侃的智者。就这样张案脸上渐渐有了笑容,对人生的看法也不再那么灰色。我以为我隐藏得很好,永远不会被发现,结果事实证明,最蠢最笨那个,其实是我自己。
“你怎么跑贵阳来发展?”我问。
“为了找你!”
“找我?”我反问。嘴边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冷笑。
张案的眼神变得深邃而空茫:“我卖身后并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相反他们从骨子里看不起我,看不起我的家人。”
我的沉默,张案似乎不以为意。他自顾自地讲着,讲叙的时候并不看我,我也不看他。
“我虽然跟她结了婚,他父亲却安排我在一个工地做小工。连一个工地包工头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休息的时候,总是拿我当笑话调侃。我一声不吭,任他们逗弄,有事没事就磨一把尖铲。有一天,一个工友好奇,问我总磨铲子干什么,我很平静地告诉他,我想用它杀人!工友吓得屁滚尿流地走了。从此,工地上没人再敢欺负我。”
张案语调很平静,但讲得很慢。中途,他几次停下来,看着我。我低着头,脚尖在地上画来画去。
“直到有一天,她的父亲过寿,我父亲一大早起来准备寿礼,跟我一起上门拜寿,她父亲爱理不理的,我也忍了。直到他给来宾敬烟,所有的人都敬了,唯独不给我父亲,我看我父亲老眼里全是泪花……,那一刻,我才真正开始后悔。”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抬起头,凝视着他的侧影。他转头迎视着我的目光。我看见了他眼里闪动的泪花,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继续踢着一颗石子。
“我对你的背叛,全校师生还我以白眼。适逢我市大搞建设,同学们互相帮带着,一个个混得风生水起,我却独自单着,没人理我用我。我特别想你,疯了似的找你找不着,却又不好意思开口问。
“校友们还真是有意思,在校的时候,因为那句‘堪笑桃李自多情,满身垢污当自嗟’全体联合起来修理我。现在却因为我被人弃之如蔽履而再次形成统一战线维护我,替我不平。”我这样想着,唇边浮出一个微笑。那个微笑代表什么意思,有几种滋味混杂,连我自己也不明白。
张案没有察觉我的异样,继续陈叙:“我想你跟杨柳那么要好,总有一天会联系。于是就跟王柄合作就近承包了一个工程。我负责现场施工,王柄负责其它。工程结束后,王柄却说工程亏空,不但红利一分钱没有,工人的工资也分文不给。工人是我亲自去招的,他们不听任何理由,只认人拿钱!要不毛主席他老人家怎么会说无产阶级是革命最彻底的一群呢?惹毛了他们,随时可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就是现在想到那一幕,我还不自禁的颤抖。”
“怎么会亏呢?单价报太低你们也投不中标啊?难道是管理不善?”
“虽然是转包的二手工程,单价并不低。为了你,我也不可能不好好管理。出于一种自我的救赎心理,我一心一意专抓工程进度与质量,一切与钱有关的事,都交给王柄去管理。”
“那是怎么回事?”我迷惑地问。
张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把烟头狠狠地摁灭在栏杆上,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良久才说:“我不相信,以你的聪明会不明白。”他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信与无奈,忽而又显示出一种宽容的释然。
一种无名的愤怒涌上心头,老帐新仇下,我笑靥如花,眸子里瞬间凝为一层寒冰。“张总过奖了!我聪明吗?想我小雪在别人眼里,孤高冷艳不可方物,在你张案面前,只不过一任人戏耍的小猴而已。”
张案的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他正色地说:我更愿意相信真是巧合!当我确认工程尾款都已结清,而且所余颇丰,准备带着工人去找王柄开资的时候,你就出现了,而且跟我唱了一出苦情戏与空城计的连环剧。
“我?在你,张案面前?唱苦情戏?可能吗?!”我不怒反笑,声音陡然高了八度。
“是,是,是。也怪我当时病急乱投医,相近情更怯,真的没有深入去想过。当时杨柳给我打电话,说因为我把你伤得千疮万孔,一气之下嫁给了一个人渣,过得十分不好。现在在她家舔伤,还想着我云云,我一下子乱了方寸。我多想冲到你面前,向你负荆请罪,用我的余生去爱你呵护你,就算是被工人剁成肉酱,我也不去问王柄半句关于钱的事。”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惊诧极了。
“五年前。我们好不容易把他两口子堵在公寓,这时,你用杨柳的手机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你忘了?我本来战战兢兢满怀希望,一听你的语调我就心痛得滚倒在地。谁知第二天,人去楼空。我以为这是你们设计好来戏耍我的,我也知道我罪有应得。我心灰意冷,趁看守我的工人不注意,随便爬上一列火车,鬼使神差来到了贵阳。没想到歪打正着,成就了事业。不然我如今都有家难回啊!”
张案早已蜕去青涩,举手投足一派老总风范。
我站在那里,动弹不得。杨柳与王柄城中心那幢豪宅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当听说他俩刚刚毕业二年就有了现在的窝,成了我们那批人中发展得最好的姣姣者时,我还真心为他俩祝福过。我又想起杨柳强留我在他们家过夜时,他们夫妇俩互相交换眼神时的奇怪,以及半夜搬家,扬柳对我说工程遭骗,被人追杀时的楚楚可怜;想到杨柳问我有没有意思与张案重修旧好,我斩钉截铁的否定,杨柳那宽慰的一笑;想起扬柳说到张案时的咬牙切齿:……我们好心好意收留他,跟他一起做工程,谁知他这山望到那山高,整天东跑西跑,花钱跟流水似的无计划无节制。现在工程亏了,不但不理解,连宽限几天都不肯,硬是带头领着一帮人要置我们于死地……
我又突然想起,与杨柳成为姐妹后,我居然没交过别的同性朋友。她欢乐我便欢乐,她不理我,我的成绩便直线下降,茶不思饭不想。难怪有人要怀疑我是同性恋呢。想起那次她跟男生打架,头被对方打破,我冲洗了好久,水还是一片血红,心痛得我不惜跟最宠我的导师决裂,也要学校处理那个男同学,为此放弃了稳妥妥的出国机会。想起她为了摆脱那个重口味男生的纠缠,我不惜扮成她以身犯险去规劝……
千万只马在胸中奔腾呼啸,我抬起头,强忍着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望着贵阳远处青黛的山脉,把手放在脑后摆了摆,小声说:“我困了。再见!再见!”
“再见”。我听到张案稍有迟疑,轻声回了一句,转身大步离开。
完
2017年2月7日修改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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