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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食堂内外的故事(修改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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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25 21:1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朱竹 于 2017-3-29 12:57 编辑


食堂内外的故事

朱  竹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南开大学有两处食堂。我1956届中文学子,前两年在第一食堂进餐,后三年在第二食堂吃饭。于两座食堂内外,发生过许多大事小情,值得后人怀思追忆。


          第一食堂内外的故事
之一


第一食堂坐落在校园东半部,坐北朝南。东门外是马蹄湖,蹄中有一半岛,岛上有一墙,墙上有一语——我是爱南开的——那是周恩来手迹。周在南开上学时,喜京剧,演花旦,扮相极美艳。老公友都认识他。我中文1956届三班,入学后第一个中秋节之夜晚就是在周的手迹下欢度的。届时,一向不能唱念做打的我,不知怎的,也想“花旦”一番,结果是咿咿呀呀出一首儿歌:天上一只鹅,地上一只鹅,鹅飞鹅打鹅碰鹅。众人皆笑,唯水中月不笑,荡漾几许,潋滟二三,是在撇嘴。


之二


第一食堂南门外有一水泥桥,过桥就是贯通东西主干道大中路。一艳阳日,劳动改造,依桥头水泥墩小憩。忽的,从校门迤逦而入小轿车,足有一二十辆之多,车停门开,毛泽东走出来,驻足叉腰环视四周……“毛主席万岁!”几个大学生跑过去。“毛主席万岁!”上百名大学生跑过去。我站到墩上,作壁上观。人们潮水般从对面几座楼房里涌出来,顷刻之间就把毛泽东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跳下来,抱臂而视。“让开!”七八个保卫者伸出强壮的臂膀,一边喊一边试图把大学生隔开,但无济于事。人如惊涛,涌了上去,又退了回来。“让开!”“大学生要守纪律!”毛泽东终于被保卫人员保卫到车里边去。车门刚刚关上,人浪又涌了上去。此刻,本来不想近前的我,却被人浪涌到车门前。我趴在玻璃窗上,看毛嘴巴下方有一痦,大小如黑豆。豆上有一根黑毛。


毛泽东从来到走,前后不过二十几分钟,看来党委书记高仰云校长杨石先都不知情,都不曾出来欢迎。如此这般突如其来出其不意的造访,很可能是毛个人即兴所致。这符合他诗人的性格。


皇恩浩荡:毛泽东是来小试牛刀!


之三

第一食堂北门是小门。小门内是一大舞台,舞台有前台后台之分。后台兼做广播室,学兄刘绍本经常出没在那里。他是编辑也是广播员,他是北京人,普通话说得轻巧而流利,每每要歌颂的是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小门外向北有一条煤渣路,宽不足一个车道,直通天津大学。两所大学校址连成一片,其间连个篱笆也没有。于北京四中同窗六载的田大方就在那里上课,落难后的苦闷孤独,使我信步而行,去找他书怀。推门而入,引来他班男女射来的目光,之冷之凔,令人颤栗。


田已经多次做过检查,与我划不清界限。我必须独自固守我的落寞与凄苦,不能再去找他,受到我这个阶级敌人的牵连!想想过往,他是少先队员,我为中队长;他入团,我是团支书。全班50人,只有我和他来天津上大学,自然过从甚密,亲如兄弟。如今要识友为敌一刀两断,对我进行大批判,实在是为难他了!


其实,其实所谓的“书怀”,只是沉重地抬脚,无声无息地落地。能说什么呢?!既不能喊屈,也不能叫冤。那会给他带来不可设想的后果更大的麻烦!终于有一天,走进天大小卖部,买一毛钱块糖,由他埋单。他很懊恼,很不情愿。他不知道那是作最后的分手!那甜中的苦涩至今还留在我的舌尖与心田!

之四


第一食堂西北角外有一片空地。树立起来两座小高炉,全民大练钢铁,超英赶美,南开也不能例外。鼓风机呼呼地吹起来,通红的火舌窜出来,穿着工人劳动服的师傅手持铁钩,在那里捅,在那里钩。其他人只是站在一边看,看也能感受到大跃进的热火朝天,也能觉察出人们的意气风发。然而没有多久小高炉又不见了,不知去了哪里,它的出现与消失,成为人们永远抹不掉的一段记忆。直到毕业时,那里依旧残留着几堆废渣烂铁,那是时代留下来的败笔。


共青团员书记(名字已记不起)独自一人拉着一辆胶皮咕噜车,从旁边走过,走了过去又回眸那几堆废渣烂铁。他曾经直言那小高炉是得不偿失,自然他也就成了阶下囚,右倾机会主义者,彭德怀的孝子贤孙。他也要劳动改造,但从来不与我们一起劳动,不同右派一起改造。右派是党外的敌人,右倾机会主义者是党内的敌人。内外有别。区别就是政策。

之五


第一食堂西侧是新开湖。后来,南开大学党委书记高仰云于文革中投湖自尽,想必是新开湖而不是马蹄湖,因为前者水深,后者水浅。问及老同学才得知,高所投之湖不在南开,而在天大。莫非那天大之湖水更深?!


第一食堂内里是食堂也是礼堂。把座椅的坐版竖起来,上面再加上长板,就是饭桌,成了食堂。如果把长板拿开,把竖起的坐版放下去,就成了座椅,又成了礼堂。南开大学勤俭办学,堪称世间楷模。


我们曾经坐在在第一食堂的座椅上听老舍讲课。实事求是地说,我们喜欢他的《骆驼祥子》《茶馆》,却不敢恭维他乏味的学术讲座。他来南开自然要与高书记握手,寒暄,乃至共进午餐或者晚餐。后来,两人都自尽于文革,自尽的方式都是溺水而亡。所不同的是,一个在天津,一个在京都。

他们选择共同的死亡方式,源于他们有过交流,有过感应,有过信息的沟通,南开大学的第一食堂是他们交流感应沟通的地方。

之六


作为礼堂。我曾经站在南边的大门口,向里边张望北大学子谭天荣与南开数名学子展开的否定之否定大辩论。听者寥寥,整个礼堂空荡荡的。一会儿你跑上台,一会儿他跑到台下,犹如跳梁小丑一般。双方辩论,相互攻讦。至今思之,其揆一也,难道就是“天”之“荣”也!?你是北大物理系学子,为何奢谈深奥的哲学命题?!


记得,在谭天荣来南开之前,外文系贴出一张我们坚决不听谭天荣讲演的大字报。我写了一张纸条——你不听我听——贴在那那大字报旁边。其实我只是“望”没进去听,因为我对哲学无兴味。我是在广开言路,倡导民主,力主争鸣。广开倡导力主,就是向党进攻。


之七


第一食堂也是舞场。每到星期六食堂清理干净,校乐队(学兄张广钧坐在其中,拉手风琴)在舞台上奏乐,或三步或四步,于旋律中打出轻重节奏。男者(多为调干生)皮鞋擦得油亮,女者(多为中学生)穿戴整洁,于动感中天旋地转翩翩起舞。突然音乐中止,麦克风传出声音:有右派跳舞,滚出去!旋即从人群中走出一二,夹着尾巴溜之乎也!


那天晚上,我无所事事,寂寞孤苦,曾信步潜入那第一食堂。曾有一历史系曼妙女郎(我的脑门上没写着“右派”二字)亭亭玉立于我的面前,等待我去邀请她。多亏我有自知之明,不曾与她结成舞伴,否则也得被驱逐出境!


之八


1958打麻雀(多名科学家联名进谏不可把麻雀列为四害,历史上的德国就有过除麻雀导致虫灾大爆发,粮食大减产)。我于图书馆楼顶,扛着大旗,狂奔东西,隳突南北,想借此立功有所表现。全市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麻雀四下惊逃,飞着飞着,心脏破裂坠地而亡。人们提着一书包一书包死麻雀,送给了第一食堂。


每张饭桌上都有一碗麻雀,肉灰土味,不是佳肴,不是美食。麻雀吃谷粒,但更喜欢吃虫子。前者为辅,后者为主。次年,失去了天敌的虫子,开始了肆无忌惮的大泛滥,因而我中华大地也就有了用扫帚一扫一书包的虫灾!(那些进谏者后来于文革中被批斗被打成反革命)。

怎么办?制农药(南开大学化学系当挡此大任,出来个攻克科学堡垒专家杨石先),撒农药。其结果是,我们吃麻雀,虫子吃绿色食品,我们吃残留的农药!一吃就是数十年,且要世世代代吃下去!


之九


南开伙食办得好!尤其是第一食堂办得更好!引来京津两地高校到南开来参观!好!顿顿多吃一点天长日久胃脘痛,形成胃病。其后有了定量,吃不饱,胃得到了休整,也就“饿”好了胃病!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情,转到了第二食堂以后的事情!



2#
发表于 2017-3-25 21:13 | 只看该作者
占个沙发
3#
发表于 2017-3-25 21:20 | 只看该作者
佩服朱老师的好记忆力,那么久远的事情叙述起来如在昨天,写起来也是得心应手,趣味横生,比如毛主席去南开那段,隔着车窗看痦子,挺有意思
4#
发表于 2017-3-26 21:02 | 只看该作者
写得很有趣味。特别是第一节的结尾,余韵袅袅:众人皆笑,唯水中月不笑,荡漾几许,潋滟二三,是在撇嘴。而麻雀 那一节则让人叹息不已。
欣赏!问好朱老师!
5#
发表于 2017-3-29 09:09 | 只看该作者
   难忘而苦涩的回忆,令人伤感而唏嘘不已……许许多多的记忆沉淀,也许有了文字的记录与描述,才得以留存得以传世。朱老先生作为过来人与亲历者,所记述与描写的,每每有自己的情感流露其中,自然就有了不同凡响的滋味。
6#
发表于 2017-5-8 15:17 | 只看该作者
先生的文字,有时间沧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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