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生（2885字）

田玉莲

　    戏生，在戏班子里简直就是罪魁祸首！

　　其实，戏生原本叫登基。望子成龙，爹娘本来满怀希望儿子长大成人之后，能登基做皇帝之类的大人物，但理想并不等于现实。戏生只有一只眼。娘把他诞生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是给他带来了一双明眸的，只是他顽皮，在八岁的时候把娘纳鞋底的针锥拿着玩，不小心戳到了左眼上，从此，一只眼睛就永远瘪了。他的眼睛瘪了，就像娘的眼睛瘪了一样，把娘不知瘪出了多少眼泪和心酸。

　　针对儿子的现状，做娘的就反复思虑：孩子都这样了，还叫登基会遭人家笑话，于是就把登基改为了戏生。因为娘是个戏迷，欲临盆了还去看戏，结果是在戏台前生的他。

　　龙生龙，凤养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戏生长大后，也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戏迷。戏班子是村里文艺爱好者自办的，在过年过节或是农闲的时候皆会演出。戏在本村演出自不必说，就是到附近一二十里的村庄去演，他也要跑去看。即使同演一出，也百看不厌。

　　娘见戏生对戏如此痴迷，便对他说：“戏儿，你这么好戏，也进戏班子吧，要是把戏演好了，说不定有谁家的闺女喜欢你，会给你做媳妇呢？”

　　戏生说：“娘，做梦娶媳妇想得美。俺是好戏，可这个埋汰样子能演什么？哪个戏班子要咱？”

　　“你这样子怎么啦？不就是瞎了一只眼吗？别还比旁人少什么？会杀猪就会宰羊，那不是做三篇文章！”

　　娘的话把他说动了心。晚上，娘从鸡窝里捉了两只老母鸡，提到了八百家。八百是戏班子的领袖。就这两只鸡为戏生开了进班子的绿灯。开初，班主只是让戏生打杂儿，像搬道具，拉幕布之类。即使做这等营生他也乐此不疲……

　　后来，戏生在戏班子里竟然做下了一件孽事——就是把戏班子里的台柱子翠凤搞大了肚子！翠凤是濮五叔的二闺女，人长得那个俊，简直没法说。鼓乳撅臀，柳叶弯眉，眼睛碧澄澄的，那皮肉儿，白里润红，红里泛白，那嫩嫩的手儿跟葱白似的。掩嘴微笑时会满脸绯红，双颊上的胭脂亦会氤氲开来，演戏时甜美的戏文声也会在那温柔里悄悄弥漫开去，搅得台下人们的心旌摇荡。唱到动情处，她柳叶眉一扬水袖一拂，更让人道不出的浪漫。

　　戏生一个瞎眼汉子怎会把一个美女弄到了手呢？这其中还有一个小秘密——那天，戏班子准备到邻村演出。在道上，翠凤突然觉得她那兜里有一团软软的东西，摸出来一看，竟是一个绣花手帕。那手帕绣得很秀气，她心生喜欢。班主曾经发过话，如果谁戏演得好，要进行嘉奖。她知道，这是班主对她的奖赏。待她把那手帕用旧了，就又会发现兜中有了新的手帕。而且一回比一回做得好。尤其那花儿绣得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后来，翠凤就慢慢明白手帕并非是班主奖赏之物，班主并不会接二连三的奖赏她。那，这个人到底是谁呢？是演三花的毛毛？也不对，日常并不见他有什么异常。难道是一只眼的……更不可能，他怎会？后来，经她细细观察，终于发现端倪——

　　那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是在邻村演出闲暇，来了一个卖糖葫芦的，那糖葫芦又大又艳，让人馋涎欲滴。翠凤就笑嘻嘻地张开花骨朵似的嘴巴，让戏生请客。戏生很慷慨，立马从兜中往外掏钱……

　　翠凤发现的那个秘密就是在戏生掏钱的当儿，他不经意间从兜里带出了一绺五色线。就是这一绺五色线，翠凤的心里便明镜似的了。翠凤做梦也没有想到，那手帕的生产制造者竟是戏生。

　　戏生一个大男人，并且少着一只眼，他怎么会绣手帕呢？说来，他的这一手艺源于娘的培养。戏生丢了一只眼，也丢成了娘的一块心病：长大后能娶上媳妇吗？娘心里没底。即使娶上也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肢体健全、心明眼亮的后生娶房媳妇都难哩！于是，事无巨细娘都要教给他，譬如做针线活的时候，就会手把手地传经送宝。娘的目的是戏生一旦娶不上媳妇，有些事情自己会打理，为他打光棍奠定基础。然而，娘煞费苦心为戏生所造就的手艺，没想到竟为日后儿子的爱情拓展了道路，派上了实实在在的用场。

　　戏生那真叫一个能耐，用针线，用手帕这一特殊的情书，套牢了他跟翠凤的爱情，竟然还偷吃了她的禁果。当初，翠凤家人对这门亲事死活都不愿意，扬言要跟她断绝亲情关系。然而，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家人终究没有拗过翠凤，只好赌气撒憋潦草地让她入了洞房。虽然，他的爱情有了保障，然而戏班子准备排《钥匙记》，决定参加乡里汇演的新戏却泡了汤。班主做梦也不会想到半道上会杀出这么个程咬金，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独眼戏生竟和最美的演员谈情说爱，并且播下了爱情的种子，自己一个明眼人都没有看破这层窗户纸，就一直在心里骂自己蠢。翠凤大了肚子，自然不能演出。这一损失，让班主措手不及，那额头上见天拔过火罐的样子，现闪着紫红的印记。他吃不香睡不甜。在心里暗暗地骂着自己瞎了眼，贪恋那两只鸡，竟让这条瞎眼狼混进了戏班子，让一粒老鼠屎搅了一锅汤。戏生见班主急得屁都不在腚里，知道自己惹下了祸，想为班主担当些什么，于是就耷拉着个苦瓜脸子，怯怯地对班主说：“要不，那角我替翠凤演！”

　　班主听了戏生的话，本来就窝火的他立时火冒三丈：“放你娘的狗屁，那是个旦角，你能演？”

　　“旦角怕啥？男扮女装吗？说不定能演好呢。我在戏班子里跑龙套也有些年岁了，尽管没演过重要角色，可也积攒了些经验。再说，其他演员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他们都是一个萝卜顶一个窝，只有我最合适。”班主听后觉得别也没有更合适的办法，只好死马当做活马医，说那就试试吧！

　　可第二天刚刚准备彩排的时候，班主的脸上又布满了愁绪：戏生的唱腔以及扮相无可非议，可他还瞎着一只眼呀！他连这茬竟然都忘了。

　　戏生见班主又阴了天，立马安慰说：“我认真地研究了一下剧本，这曲戏中旦角大都是哭戏，化一下妆，我那一只眼不细看跟好眼差不多，无大碍。况且戏一般都在晚上演出。”

　　经戏生一说，班主只好嘘出一口气：“也只好这样了。哎呀，真要命，等排好了这台戏，参加完乡里的汇演，戏班子解散，我再也不当这班主！”

　　摁倒葫芦瓢起来，在排练时，又来了麻烦——戏生一直不入戏！班主兼导演的八百又揪紧了眉头，如热锅之蚁。

　　《钥匙记》中，有一场戏中的情节是一位后娘对不是自己亲生的闺女百般刁难，千般歹毒，整日对她不是打就是骂，还要药死她。那日，是小姑娘的亲母一周年祭日，小姑娘给亲娘去上坟。她穿着很单薄的衣衫，饿着肚子，迎着寒风，顶着像蝎子一样蜇人的雪粒，歪歪扭扭来到娘的坟前，倒地便哭，哭诉着亲娘生前待她的好处，又哭诉着后娘对她的虐待。

　　就是排《钥匙记》中这一情节时，戏生总是把握不好剧情，难以入戏，无论“导演”怎样提示、启发，仍是无济于事。迈入了腊月门，戏生的亲娘病逝。他打发了母亲的丧事，时间已到了腊八节了，刚刚能成形，现蒸了热卖的《钥匙记》便到乡里去汇演，当演到此场戏哭坟的情节时，戏生到底找到了感觉，他哭得声情并茂，那戏也更是演到了火候。台上台下那黑压压的人群，一片唏嘘声。那极易动感情的老大娘小媳妇，眼都哭红了，手帕都湿透了，心里可怜着那剧中小姑娘，嘴里痛骂着那后娘的歹毒心肠，连那轻易不大动感情的小伙子们，也被剧情和戏生的真情表演感动得泪流满面。这戏生哭得实在令人心酸，后来是好几个汉子才把他从台上拉起来……

　　真乃神奇，在乡里汇演中，《钥匙记》竟一举夺魁，获得了一个一等奖。获奖的理由是：演员感情到位，真实自然，较好的把握了剧情中的人物心理特征，把剧中人物演绎得淋漓尽致。尤其是那只瞎了的眼睛，为剧情增色不少……

　　接着有喜讯传来，戏生这颗“金子”，被破例挖到乡戏班子发光去了。

　　

徐得荣

先坐沙发，抽空阅读老师大作。

枫叶飘飘

有人说天意弄人，戏生的命运就是如此。娘为了他的一生打算，教他绣花做针线活，没想到一顶绣花手帕收获了美丽的爱情，而他的一只瞎眼并没有耽误戏路的发展，最终进了乡里剧团。人生有时候真的无法预料，作者文笔具有自己独特的魅力，语言凝练，情节传承流畅自然，一篇比较厚重的小说。欢迎继续首发你的精彩！

微澜

田老师，给您提点小建议啊，小说最后的情节发展已经暗示了戏生的出彩，我感觉没必要再出波澜，不如直接让戏生一举成名，

微澜

或者让戏生直接化好妆找班主，然后上台，是不是能够有点变化？
个见哈，如不当，请见谅！

zizhu

有点传奇色彩。
只要不放弃生活，勇于追求生活，残缺也会有耀眼的光芒。

戏笑九宫

附议飘飘紫竹二位版主雅评高赞，一篇厚重的力作，建议精华！
感谢赐稿梦游太虚，致敬！

fonyuan

“翠凤大了肚子，自然不能演出。这一损失，让班主措手不及”
这句顺序不对。为什么不改一下？
翠凤大了肚子，让班主措手不及，自然不能演出，给戏班带来了损失，

整体是不错的。
戏生娘死，本来是个非常重要的情节，文中只一笔带过，欠妥。这就显得结尾非常仓促，前面大好的功夫被后面的蛇尾给害了。

zizhu

加精理由：只要不放弃生活，勇于追求生活，残缺也会有耀眼的光芒。作品加精！

冰峰雪鹰

fonyuan 发表于 2017-3-7 19:13
“翠凤大了肚子，自然不能演出。这一损失，让班主措手不及”
这句顺序不对。为什么不改一下？
翠凤大了肚 ...

芳元老师，鹅觉得田老师原来的叙述也可以啊。

高山流水121212

拜读精品之作

fonyuan

冰峰雪鹰 发表于 2017-3-8 12:14
芳元老师，鹅觉得田老师原来的叙述也可以啊。

如果是第一个问题，短句的顺序问题，我觉得这个有点严重。当然，读的时候，意思你能明白，但能明白意思，不能等于你用了最合适的叙述方式。前面一句，翠凤大了肚子，自然不能演出，这个没问题。可是后面就不妥了，这一损失，让班主措手不及。损失让人措手不及？我还没说“让”字用这里根本不合适的事。小问题，当然可以不改，要看你发在什么，以什么样的形式发出来的，我相信发这里的小说，都是以纯文学的方式发的现代小说。如果你说发的就是个段子，就是个叫人一读就懂的小故事，那当我没说。

第二个问题，戏生的娘死了，只是一笔带过。我说不妥。可能有人觉得，与戏生本来的故事线相比，这一情节没必要浓墨重彩，只是为了后面戏生如何 入戏做准备，可是你知道，娘死是大事啊，娘死和当晚的演出，哪个更大一点？娘都死了，还有心演戏吗？那要多大的角儿？多大的戏？多大的戏面？从前面的叙述来看，好像并不大。那我就觉得这个情节的处理有点轻了。当然，轻与不轻，是作者的事。

感谢雪鹰的回复并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