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孕者

醉隐红楼

　　我小心翼翼地展开黄色的牛皮纸，里面深褐色的药粉沫儿像受到撵压的泥沙，不成形，而且毫无张力地躺在纸页里。我把它们倒入一个事先准备好的碟子里，然后把牛皮纸移到灯光下，那些粘在纸面上的细小粉沫就在灯光下暴露无遗。我用手指轻轻弹了弹，把那些躲藏在皱褶里的微小颗粒一同搜入碟中。在往碟子里加温开水的时候，原本深褐色的药粉在慢慢改变颜色，它最先呈现出浅红色，然后是大红，最后变成和血一样的腥红。我冲进卫生间，把呕出的脏物吐进了马桶，再重新坐回到茶几前，用那把金属小勺子慢慢地搅拌。当碟子里的粉沫完全被稀释，遵照格菲尔医生的叮嘱，调制成干稠的糊状，我才拧着鼻子一勺一勺舀进嘴里，随后伸长脖子闭着眼睛往下咽。但我还是失败了，我不得不再次冲进卫生间，把那些带着浓重血腥味的药膏连同我的胃酸一起吐进马桶。
　　我精疲力竭地躺在沙发上，眼睛呆滞地盯着天花板，突然，我发现天花板上有一只大蜘蛛正在上面漫不经心地爬来爬去，我触电般从沙发上跳起来，用墙角的灭虫剂狠命地喷射。大蜘蛛死了，它从天花板上掉下来，腿缩成了一团，露出一个又圆又鼓的肚子。那个显露出来的大肚子不由得让我想起那个怀孕的女人，我打了个寒战，冷汗不住地往下掉，最后我不得不虚脱地倒在沙发上。

　　我是一个律师，刚步入中年，事业如日中天，很多打官司的人都慕名前来找我，只要对方肯出上满意的价钱，我就接他的案子，无论这个案子有多么棘手，我都能想方设法帮他打赢官司。很多医生都说我用脑过度，需要静心休养。可能你也从我的描述中知道我是一个生了病的人。是的，我是一个有病的人，从鄱阳回来后，我就得了一种怪病。我常感到精神恍惚，四肢乏力，而且还不停地流着冷汗。你瞧，我满手心都是湿津津的汗渍，像是刚从水里打捞出来似的，身上的衣物也已经湿透了。

　　我每天晚上几乎都会从同样一个恶梦中惊醒，醒来之后，我就在房间里到处搜寻，看梦里的那个女人是不是拿着尖刀藏在我房间的某个角落。但最终都是一无所获。我大半夜大半夜睁着眼睛盯着门窗，生怕自己一旦睡着，那个女人又从窗户外爬进来，掐着我的脖子，向我讨公道。这个不断重复着的恶梦每天像鬼魂一样缠绕着我，我完全要崩溃了。

　　我看过很多有名的医生，他们不是说我阴虚火旺，就是说我用脑过度神精过于紧张。他们开给我很多药方子，有时是用蜈蚣做药引子，有时是和着毒蝎子一起煎熬，还用过蛇胆、蝙蝠、蟾蜍诸如此类的东西入药。但这些药方都没有让我的病情得到丝毫的好转，我每天依然面无血色，精神恍惚，四肢乏力，而且还不停地流着冷汗。

　　因为生病，我的脾气变得很坏，我经常无名的恼怒。我砸碎了卫生间里所有的玻璃，还把墨泼到了墙上，就连卧室里的窗帘，也被我撕得支离破碎后从防护栏缝隙里扔了出去。

　　我的病情在一天天恶化，我的护理医生却从不告诉我，他只会叫我静心疗养，不要去胡思乱想，再不就让我服下那些对我完全不起任何作用的药剂。我的房间里到处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药味，护理医生在处理那些药剂时常埋怨我，说我不该把那些安定药片一起扔进垃圾桶里。我撵走了那个讨厌又多舌的护理医生。我的眼圈越来越黑，精神更是变得越来越恍惚，我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接任何的案子，因为我得把大部份时间花在求医这件事情上，我觉得求医这件事已迫在眉睫。

　　我陷在沙发里，我想我还是应该继续去吃格菲尔医生为我配制的药剂。听人说格菲尔的医术非常高明，他还懂得一些占星术，听说他在山里自研中草药几十年，很多疑难杂症的患者吃了他配制的药方都得已痊愈，虽然他住在大山里，找他看病的人仍是络绎不绝。其实我对格菲尔的医术并不抱多大的幻想，如果说格菲尔是个猎户，或者是个巫师、道士，我可能更愿意去相信一些。他的屋子里有很多做道场用的五色纸，桌子上摆放着一个吉凶占验的水罗盘，墙上挂着几支长管或短筒的猎枪，猎枪周围钉着各种兽皮。格菲尔并没有听我仔细介绍病情，他只是在帮我诊脉时眯着眼瞄着桌上的水罗盘，之后就开始去为我硏磨药粉。

　　我不知道那些对格菲尔有妙手回春医术的传言可信度有多高，我还是把牛皮纸皱褶里的药粉沫儿通通弹进那个专门用来调制药剂的碟子里，再想方设法把它们吞下喉咙。

　　吃过药之后，我又像现在这样，懒散地坐在沙发上。天越来越黑，最初我还能透过玻璃看到窗外那棵法国梧桐的叶片，再后来，那棵梧桐就成了一团黑影，我看着那团黑影又开始莫名奇妙地烦躁恐惧起来。是的，每到晚上，我就会莫名其妙地感到不安。我想那个女人可能已经躲藏在那团黑影里，只要等我一闭上眼睛，她就手持利器从窗户口爬进来向我索命。

　　其实，那个女人在半年前就已经死了，是服毒自杀的，尽管如此，我还是禁不住会这样去想。我发誓，我到鄱阳真的见到了那个女人的尸体，她死的时候一双手紧紧地护着自己凸起的肚子，眼睛大大地睁着，有一股很重的怨气停滞在她的眼角膜上。我只看了一眼，便急急地从殡仪馆出来，回来后便开始发病。

　　我没想到自己逢场作戏会让那个女人怀上孩子，更没想到她会自杀。最早我以为她不愿意做掉肚子里的孩子只是为了威胁我——向我索要一笔钱财。当我把一张填好的支票扔给她转身离开的时候，她看我的眼神和殡仪馆里躺着时的那个眼神毫无差别，换句话说，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后来我想，那个女人可能真对我产生了感情，或许她仅仅是为了让我降低收费帮她打官司才愿意和我发生那种关系。我在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又看见那个女人慢慢从窗户口爬了进来，她手里没有利器，进来后竟然盯着我微笑。说真的，她笑起来非常好看，一笑嘴角就露出两个迷人的小酒窝。我无法拒绝她，尤其在她轻声细气地叫我“宝贝”的时候，我更是无法拒绝。我的心砰砰直跳，脸上火辣辣地发着烧，我没看清楚她是怎么靠近我的，反正在我毫无提防的情况下，她一下子抱住了我，把我摁倒在沙发上，然后我就和她发生了那种关系。

　　呵！你不用撇嘴，就是你不说，我自己也会觉得这是天方夜谭。其实那个女人非常腼腆，她才不会这么积极主动哩。但在梦里的确是这样，梦里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自然、真实，和现实生活没有什么两样。如果不是她走时扔给我一个包裹，把我砸醒了，我想我也不会认为自己是在做梦。

　　是的，梦里那个女人的确是扔给了我一个包裹，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个包裹就砸在我这个部位——你看，刚好砸在我的小腹上。我当时一下子被砸醒了，醒来之后，觉得小腹有些轻微的肿胀感，但我的精神却明显好多了，也有了吃东西的欲望。

　　自从能吃能睡以后，我的病情就一天天地好起来，我每天按时吃格菲尔为我配制的药剂，大概连续服用了半个月的样子，我以前所有的那些不良症状，可以说是完全消失了。我又开始帮人打官司，空闲时也约朋友一起打打高尔夫球或玩玩纸牌，那个女人的影子奇迹般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我的生活差不多又恢复了原样。

　　可能你听了我说服过格菲尔开的药，我的病就那样彻底好了，会认为格菲尔真是个医术高明的医生。其实我开始也这么认为，但是我错了。真是活见了鬼！谁知道吃了格菲尔那妖道的药之后，竟会有更糟糕、更古怪的病在后面等着我呢？我做梦也想像不出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如果知道吃了他的药会有这种后遗症，打死我也不会去碰那该死的药粉沫儿的。

　　请你不要用这种眼神打量我，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加的难为情的。

　　喏！你也看到了，我一个堂堂的大男人，身上竟然穿着一条方格的孕妇裙。其实，这条孕妇裙是我原来特意为我老婆准备的，谁知道她听哪个长舌人的嚼嘴，说我和那个鄱阳的女人有不正当的关系，老婆骂我狗改不了吃屎，不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就绝情地从家里搬了出去。

　　你也知道，我很爱我老婆，自从她绝情地从家里搬出去后，那个鄱阳女人又来找过我两次。第一次，她来律师事务所找我，我告诉她，我不能再帮她打官司了，叫她还是另请高明。她问为什么？我没有告诉她，她所指控的被告——就那个强奸她的酒店老板私底下已经给了我一笔钱，而且那笔钱的数目非常可观。第二次她电话约我，说有急事对我说，要我无论如何也要和她见一面，最后我们约好在一家咖啡厅碰头。

　　真是活见了鬼，那天我刚到那家咖啡厅坐下来，那个女人就说自己肚子里怀上了我的孩子，还递给我一张化验单。不用我多费口舌，你也应该知道那是一张什么样化验单了。我对她说，你肚里怀的是谁的孩子，我不感兴趣，你这样的把戏我见多了，如果想要钱，直接开口好了，用不着在我面前这样兜圈子演戏。那女人当时什么话也没说，我想我是击中了她的要害，随后我开了一张支票扔给她，就离开了那家咖啡厅。

　　就在我和那个女人从咖啡厅分手四个月的样子，我收到一张汇款单，是从鄱阳汇过来的，我一下子想到那个女人。果然，汇款单刚到没两天，我就收到那个女人从鄱阳寄给我的一封信。她信上是怎么说来着？对了，她说她想见我一面，呃，这是她的原话，她是说想见我最后一面。

　　嗨！瞧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又讲起那个女人的事情来了呢？我还是和你说说我后来得的这怪病吧。

　　我吃完格菲尔那混蛋给我配制的药剂后，身体发生了奇怪的变化。你也看到了，我一个大男人，现在竟然穿着一条方格子的孕妇裙，如果没有特殊原因，谁愿意把自己打扮得不伦不类？在吃完格菲尔那强盗给我配制的药剂之后，我就发现自己的肚子越来越大，最后膨胀得像个充满气的气球，我去过好多医院，那些医生完全都是草包窝囊废，他们难道不知道我是个男人？化验结果竟然都说我的尿检呈阳性，真是活见鬼！让那该死的妊娠反应都他妈的见鬼去吧！

　　你不用把眼睛瞪得这么大，呵呵！其实不瞒你说，我原来也很讨厌吃这种带酸味的东西，可是我现在竟然一刻钟也离不了。对了，你想不想也来几片柠檬？

　　呃，我就知道你不敢像我这样一口一口地嚼柠檬，其实我觉得这柠檬的味道还真是不赖，格菲尔那妖道不知道在药里给我下了什么东西，竟然把我的口胃完全改变了。那遭天煞的混蛋把我变得男不男女不女，你们一定要抓住他，我记得那妖道就住在一座大山里。

　　对了，格菲尔那妖道究竟住在哪座大山里，我怎么就是想不起来呢？唔！我只记得当初我去找他时，坐过火车，又坐过汽船，还搭过敞篷的三轮车，最后又走了很长一截山路。可是我现在怎么就想不出是哪座大山呢？我想格菲尔那妖道准是知道我要去找他算帐，所以就在药里加了其它比如健忘的什么东西在里面，我敢肯定，一定是这样。

　　不！不不不！你们要做什么？我不去，你们不要强迫我去什么精神病院，我脑子正常得很。你们这个强盗快放开我——再不放开，我就去法院投诉你们！

徐得荣

老朋友，晚上好！

枫叶飘飘

哟，没沙发了，抢个板凳也行。

醉隐红楼

徐得荣 发表于 2017-4-5 20:42
老朋友，晚上好！

木老弟好！

醉隐红楼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4-5 20:45
哟，没沙发了，抢个板凳也行。

板凳也是要付钱的，不然不许坐！

戏笑九宫

学习佳作，问好作者。
早安！

戏笑九宫

一篇小小说力作无疑！

醉隐红楼

戏笑九宫 发表于 2017-4-6 06:16
学习佳作，问好作者。
早安！

九宫同志早。。。。

zizhu

我就自带马扎，坐下赏！

李熙

兄弟这篇有创意，很对我的胃口，呵。就是描写精神病患者的状态的。兄弟捕捉得很好！
结构安排合理，想象很丰富。语言娴熟流畅，非常不错。欣赏了！

九月盛菊

问好朋友，创作愉快！

醉隐红楼

zizhu 发表于 2017-4-6 11:26
我就自带马扎，坐下赏！

竹子乖！

醉隐红楼

李熙 发表于 2017-4-6 12:07
兄弟这篇有创意，很对我的胃口，呵。就是描写精神病患者的状态的。兄弟捕捉得很好！
结构安排合理，想象很 ...

因为我半疯不癫，跟精神病患者的状态差不多！

醉隐红楼

九月盛菊 发表于 2017-4-6 12:21
问好朋友，创作愉快！

谢谢菊妹妹的问候！
同好！
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