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人的眼泪

莹莹子期

　　一

　　姐姐说：你把刀子插入王子心脏，让他的血流到你的腿上，你就可以变回到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美人鱼了……

　　我曾经把这个童话故事讲给两个人听，一个是我5岁的小侄女朵朵，一个是陆丰，故事讲到这里我就不在继续下去，而是站起来，走到窗边，朵朵跟过来，花瓣一样的小嘴微张着，小手拽着我的衣襟，瞪着水晶一样的眼睛紧张地问：大姑，大姑，后来呢？后来美人鱼杀王子了么？我弯下腰摸摸她粉嘟嘟的小脸摇头：不会，美人鱼那么善良，她那么爱王子，他们呀，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真的么？大姑，美人鱼真的和王子在一起了？”我笑着点了点头。她欢快地拍着小手，抱着那个芭比娃娃蹦跳着走开了。

　　陆丰坐在沙发上偏着头带着玩味神情看着我不动声色地笑：蒋然，这是你希望的结果。

　　我盯着他的眼睛：对，这是我想要的，也是你想要的。

　　陆丰竖起食指在眼前晃了晃：不，这不是我想要的……

　　他用手指着胸口不屑地说：我的人鱼在这里，她根本不会受到伤害。他的眼里波光流动。

　　我盯着他的眼睛：我知道，因为你根本不是王子。

　　陆丰哈哈大笑，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几步走到我的跟前，把我拥进怀里，下颌抵在我的头上，用手抚摸着我的长发：傻丫头，我不是王子，我希望我是那片海，可以包容你的一切。

　　窗外是像海一样蔚蓝的天空，天空上朵朵白云像海上的浪花，美人鱼呢？我找不到她的踪迹……

　　一张熟悉的面孔在云端上诡秘的笑着，我不知道那是不是郑岚影子,仰或我根本就没有忘记，那年，那天，那场缤纷的花瓣雨下，我和郑岚去看画展，熟悉的林荫路上，是我们飞扬的青春，我们一边嬉笑一边想象一个叫陆丰的青年画家是怎样一个人。阳光下有个人影和我们重叠，“嗨，两位美女，请问去中山路的方向怎么走？”一个左脚跨着单车，右脚支地男孩迎上来，黑亮亮的眼睛像一汪深潭，让人不由自主沉沦，见我盯着他，他停止嘴里的咀嚼，吐出口香糖，歪斜着身子靠近我，嘴角弯出一丝痞痞的弧度。我退后一步，躲到郑岚身后，郑岚把我护在身后：“没见过美女么？先回家自己照照镜子。”男孩哈哈大笑，他把拇指和食指塞进嘴里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左右摇摆骑着走了，郑岚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屑地说：“不过是个阿飞而已。”

　　陆丰的画展非常成功，其中一幅《鱼人的眼泪》吸引了我的目光，一位少女坐在海面上，晨曦的阳光、深邃海洋和女孩腮边两滴泪光相互辉映，像金色的红云，倾泻下来，注进万顷碧波，喷薄而出，少女眼里的忧虑笼罩着一种圣洁的光芒。我驻足在那幅画前不能移动脚步，“你能听见她心里的呼唤么？”有人问我

　　“可以，我听到她的抉择……”我依然沉浸在那幅画里不能自拔

　　“她说，为了爱情我愿意舍弃一切……”

　　“甚至生命……”那人继续问

　　“是的，我愿意……”

　　我转过头，冥冥之中是谁中了谁的蛊？

　　“你好，我叫陆丰。”男孩宽大的手掌向我伸过来，带着唇角一缕自信，郑岚看着我们有一瞬间的惊异，又看看陆丰低下头，两抹落红飞上耳边。我作证没有回头郑岚，但是我感觉到。

　　很多年后我一直回忆这个画面，回忆我们这场问答，就像一个设计好的绝美对白：爱一个人我愿意付出所有，甚至生命。我以为我能做到，直到那场车祸来临，郑岚在车子向我呼啸而来时候，她毅然决然把我护在身下，她的鲜血像火焰一样染红了那个玫瑰花一样的季节。愧疚像潮水一样淹没我每一个不能呼吸的夜晚，而我却一直记得她最后的一句话：“为了爱，小然，我也可以做到。”她最后凄然的微笑冲垮了我所有防线和意志力。

　　我退后一步离开陆丰的怀抱我说：“陆丰，我不能，我需要时间……”

　　陆丰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小然，我可以等，一直等……”

　　窗外的天空蓝得透明，美人鱼呢？我找不到她的踪迹。

　　二

　　到达A城时候是晌午，海上的渡轮刚刚从江面上驶过，飞鸟贴着水面从渡轮上划过，江面上波光粼粼，风吹着我白色的裙子，长发，还有我的愁绪，来这里，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寻找。

　　郑凯坐在我的面前，一缕阳光像一枚金针穿透窗户，泛起一束亮闪闪的金线，在我和郑凯之间隔了一道楚河汉界，这边是我，那边是他，桌上的摩卡静静地沉默着，散发着淡淡香气，我们都没有说话。

　　“朵朵还好么？”郑凯转动着手里杯子。

　　“我以为你忘记她了。”我两手相交把杯子罩在手掌之内。

　　他皱皱眉，抬头看我一眼，没有说话。

　　“那天，你没什么不来？”我问。

　　“来不来，有必要么？”郑凯淡淡的回应着，答得漫不经心，他的心如此冷漠，像一口井，我甚至触摸不到他的心底。

　　“可是你忘记朵朵的感受了，她还那么小……”

　　郑凯没有说话看着窗外，像在回忆，也像在沉思。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漏到他身上变成了淡淡的圆。

　　"听说郑伯伯已经出院了？”我试探着

　　“谢谢你的关心。”郑凯语言冰冷面无表情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

　　“我要去看看郑伯伯。”我不耐烦把咖啡杯向前一推，褐色液体从杯子里漾了出来

　　郑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目光凌厉盯着我。“我告诉过你，不要打扰我们的生活。”

　　“可你忘了我也是他的女儿，我身上流淌着他的血。”我用手撑着桌台站了起来怒视着他。

　　郑凯鄙夷的在我脸上扫过去“蒋然小姐，别说的那么高尚，你不就是为了钱么，朵朵的抚养费我会按时寄给你们的。”

　　“郑凯，你太过分了，你觉得一个孩子的成长只是金钱就可以？她需要爱，你懂不懂？……”

　　“哈哈……“郑凯笑的几乎失控，他的脸隔着桌子贴过来

　　“蒋然你太天真了，爱？爱值多少钱？如果不是为了钱，昝燕当初就不会离开我和朵朵，那年我身无分文四处飘荡时候，有谁给过我爱？……”

　　“我们已经替你抚养了朵朵，你还要怎样……”

　　“正是因为朵朵，我才来爸爸公司，我就是想让她以后有好的生活，你懂不懂？”

　　郑凯端起桌上的摩卡，抿了一口，自我解嘲地说：“再好的咖啡凉了味道就变了。”

　　他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抽出一张纸巾很绅士的擦拭嘴角：“来a城应该是你妈妈的意思吧？“

　　我的脑海闪过母亲每天在门口痴痴等待的样子，竟不能回答。

　　郑凯把揉皱的纸巾扔在桌子上，站了起来：“我会把消息转达给爸爸，至于他怎样决定我无权干涉。只是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打扰爸爸的生活！”

　　他从椅子上拿起外套，大步走出咖啡店。留下我独自一人。

　　窗外雨丝飘落在玻璃上，很快模糊一片。

　　三

　　这是一座独门独院的小楼，据说是母亲很多年前买下的，小楼临海而居，白色的墙体，现代建筑，简约而质朴。也许多年前它曾见证了一对年轻情侣的爱情，点燃了他们内心的火焰。又或者它只是一栋楼，一栋简单的小楼。

　　“小然，快点帮我把那个行李箱拿过来。”母亲披散着头发，手里抱着一盆绿萝往屋里走去，而我的目光飘向门外，一个女人站夕阳下，不，应该说那是母亲的影子，她是梦里走出来的么？她用冷漠的目光看着我也看着妈妈，看着这个小院，她在揣度什么？

　　“小然，你怎么还……”母亲的目光掠过我的头顶，声音止于我的身后。

　　他们的眼神交集在一起，像两条缠绕在一起纷乱的丝线，拉响了战争的警报。我拉着行李箱从她们面前走过，哧啦哧啦的声音划破了小院的寂静，她们忽略了我的存在。自从郑岚去世之后，我就被他们逐渐淡忘，也许我一直就是多余的吧。我没回头。没人在意我的想法，过去，现在，以后。

　　屋里很暗，我上楼放下行李箱拉开淡青色窗帘，眼前一抹纯蓝落入眼底，那是海水的颜色还是天空的颜色？我竟恍惚了，杏色地毯给人一种温暖踏实的感觉，海就在脚下静静地诉说，这样的景色，这样的生活一直是我想要的，然而他们离我这么近又这么远。母亲还在和另一个自己略带神经质的喋喋不休，她弓着腰，不停打着手势：“怡芳，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明知道我是你姐姐。润生爱的一直是我……”

　　“蒋怡佳，我知道你是我姐姐，我一直就知道……”女人的冷静和母亲的焦躁形成鲜明对比。

　　“在润生最无助最需要时候你走了。这么多年是我一直在守护着他，为此我失去了岚儿，朵朵失去了妈妈，润生好不容易从死亡线里闯了出来，你还要我怎样……”女人目光失去了焦点，转过头看着窗前那一树海棠，她头顶上那枚晶亮的发卡刺痛了我的眼睛，就像她的眼泪，她是那么渺小却又那么高大。

　　“怡芳，你可不可以把润生还给我。我来照顾他，求求你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母亲向前一步去抓女人的手

　　“姐，你醒醒吧，那是不可能的。你根本就不该回来。你现在的悔过已经太迟了……”她一挥手夕阳被挥成碎片，也挥掉了母亲所有自尊和骄傲，她抽出被母亲握住的手头也不回的走出小院。纤弱的背影和大海融为一体，渐渐模糊。母亲双手捂着脸，蹲下身子。肩膀不停抽动着，我知道她在哭。也许这时候她需要一个拥抱，我突然很想很想念陆丰，那个有着海一样天空的男人，想他的桀骜不驯，想他的自信和霸道，也想他怀里的宠溺，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来这里，这个陌生的城市，难道只是因为这里有他们初始的点点滴滴？有些东西失去了便永远不再回来，为什么母亲就如此执着，她到底想要什么？

　　四

　　母亲进来的脚步惊醒了趴在画架上沉睡的我，我的笔掉落在一地画纸里，那些散乱画像，和画架上未完成作品都是一个男人的线条，紧抿的双唇，冷峻的眼神，眉宇间透着一股孤傲，母亲弯腰捡起一张画纸，抖动着手问我：“这是谁？”她探寻的目光在我脸上扫来扫去，她想看出什么？我从母亲手里抽出画像躲开母亲眼神淡淡说：“没谁，一个朋友。”母亲叹口气，她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神情颓废。她说：“我知道，陆丰是个好孩子，这么多年，是他一直在暗处帮助抚养朵朵，替咱们还债……”

　　母亲怅然叹口气：“怡芳说得对，是我太贪心了。当初在润生最落魄时候我怀着你离开了他。是我先抛弃了他。后来是怡芳不远万里过来陪着润生过了这么多年。爱一个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妈……”我哽咽，我想说什么然而喉咙却发不出声音。当年的母亲，当年的郑岚，都消逝在泛黄的岁月里。

　　我扶着母亲站起来踱步到窗边，海水哗哗的从我们脚下涌去，屋里弥漫着咸咸味道。

　　“小然，你见过郑凯了是么？”母亲看着我。我点了点头，母女连心，没有什么可以瞒得过母亲，我轻轻搂住母亲瘦弱的肩膀，希望可以给她一些慰藉，这么多年她是如此单薄又如此孤单，母亲温润的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发。像梳理一匹绸缎。也像梳理过去的光阴。

　　“回去吧，小然，回去找陆丰吧，他会一直等你的……”

　　母亲转过身，失神的看着窗外喃喃自语：海棠花瘦，南飞锦绣。枫叶染透，秋木悲楸。远走，远走，曲终人散后，我已忘了卿似水的柔……

　　湛蓝的海面上我看见人鱼公主在向我微笑。

枫叶飘飘

问候楼主

九月盛菊

这感情深沉着呐！凝重才有味道，作者做到了。

莹莹子期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4-15 18:32
问候楼主

谢谢飘飘，上茶

莹莹子期

九月盛菊 发表于 2017-4-15 18:38
这感情深沉着呐！凝重才有味道，作者做到了。

谢谢九月欣赏，问好，上茶了

李熙

语言很优美，值得我学习！作品分几个部分，分别选取几个不同场景下的片段，交代出了复杂的人物关系及背景，突出主题：爱，是要付出代价的，也只有真心地付出，才能得到爱。（不知道我理解得对不对？）
文字比较晦涩，也许因为深沉，看起来比较吃力。
但不失为一篇有特色的作品。

问好子期！：）

戏笑九宫

先帮此作重新排版一下，只字未改。望作者尽快熟悉中财发帖排版格式和操作。
作品待慢品。

碣石清风

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演绎着不同的爱情观，不同的人物命运验证着一个道理：只有付出才会得到真爱。
小说写得不错，就是觉得隐晦了些，个别地方跳越也大，所以一定程度影响了阅读理解。我没有看明白，我的理解一定有偏差，还望海涵。

戏笑九宫

故事讲到这里我就不在继续下去，——不再
“那天，你没什么不来？”——为什么

仔仔细细研读品味了两遍。此作构思新颖巧妙，层次交错文脉清晰，文笔语言曼妙灵动。小说以爱情为主旋律，以美人鱼的眼泪为道具或索引，徐徐展开了情节陈述，情节跌宕起伏、错综复杂、相互交织，主要描绘了两代人的感情纠葛，细节细腻婉约，人物刻画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写作手法技巧老道娴熟，环境映衬自然美妙。小说主题爱情、婚恋、情感，立意展示真爱与错过的美好就不可挽回。爱，是要付出代价的，也只有真心地付出，才能得到爱。寓意深刻警醒颇具哲理性。小说最后以曲终人散为反转，以美人鱼的微笑翘望未来，意味无限韵致无限。一篇成功的情感小说力作。
感谢赐稿，辛苦、致敬！

zizhu

构思很好，语言也有特色，主题积极。只是人物众多，个别部分略微突兀。个见，见谅!

无才浪子

拜读佳作！

素离歌

莹莹，我昨天就看了，很喜欢这样的故事，带着淡淡的忧伤，细腻而清丽的语言很快把你带入情境。两代人的爱情世界，纠结和痛苦随着时光的流逝，只剩下怅然若失。美人鱼的童话很动人，以此为基调写下的故事，很打动人。问好莹莹，喜欢着这样的爱情，让你沉浸在悲伤里，学会理解和成长。

潭边老桑

读完这篇，我在想，这应该是一篇好小说，非常唯美或者凄美。

大概，作者写作时候，与读者阅读时候，是颇有难度的。因为这个小说读起来无比烧脑。也就是说，这么短小的篇幅里，这么多的人物，他们之间的关系又这么复杂。而且，情节是支离破碎的。每一个人物都被作者作了碎片化处理，遮遮掩掩，因此，读者复原起来，确实困难。如果读者阅读时候理不清这中间的人物关系，基本来讲，就是一头雾水。

我试着捋一捋：
郑润生早年与蒋怡佳相爱并生下了“我”（蒋然，随母姓），“我”的母亲蒋怡佳在郑落魄时候抛弃了郑。母亲的妹妹蒋怡芳因为同情或者爱，填补了这段感情空白，嫁给了郑并照顾郑，生下了郑凯与郑岚，郑凯与昝燕生下了朵朵。后来，郑润生发达并有了自己的公司，但不幸的是在一场车祸中失去了女儿郑岚，自己也重伤，我的母亲蒋怡佳得知这一消息，内心深深忏悔当年的行为，想来到郑的身边照顾郑，但是蒋怡芳却不允许。这是一层；

另一层，我与郑岚同时喜欢上青年画家陆丰，但郑岚为了心中那份爱（既爱陆丰也爱我），救了我，而当陆丰向我表白时候，我因为顾忌到死去的郑岚对于陆丰的那份爱而犹豫不决甚至“退却”。
很显然，“我”的故事，与母亲蒋怡佳的故事，是有相同之处的，似乎都是两姐妹同时爱上一个人。最后，有过人生阅历的母亲告诉我回去找陆丰，这既是帮女儿解决了一个难题，也是帮自己还了一份感情的债。

这里面有一个关系我是很疑惑的，那就是郑凯与郑岚，一开始我以为他们是夫妻关系（特别是楚河汉界那个场景），朵朵是郑岚的女儿，但后来交待郑岚是蒋怡芳与郑润生的女儿，因此，这个是不成立的。郑凯的妻子昝燕抛弃了郑凯，那么女儿朵朵是谁在带呢？作者交待，是陆丰一直暗中资助抚养朵朵。从这一点来看，陆丰其实是爱郑岚的。遗憾的是郑岚车祸了，才把爱转移到“我”身上。

所以我说，这么短的一个篇幅，却欲承载这么多的信息，而且这么复杂，写起来一定是不容易的，那么，读起来也是相当费力的。

我想，这还是一个表现手法的问题。作者用了这种似乎蒙太奇的碎片化技法。

烧脑。

潭边老桑

这样复杂的情节与人物关系，如果用讲故事的传统写实手法，那估计至少一万字以上。

枫叶飘飘

老桑，我失约了，病了，连输液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