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张乃光 于 2017-7-10 16:28 编辑
记忆中的洱海,是蓝的,蓝得就像大理的天空。
记得一九八九年,大理出了一本诗集,名《蓝手帕》,因为这些诗选自《大理报》文艺副刊“洱海”的缘故。诗集封面,洱海被艺术地处理成一方菱形蓝手帕。作为编辑,我在封面还配上我写的一首诗:“风刮走了所有的日子∕刮不走的∕是那蔚蓝的洱海∕它是一方蓝手帕∕在风中招展∕无声地 召唤着∕远方的世界…… ”
直到现在,我仍然认为,把洱海比喻为“蓝手帕”,是贴切的。在当时,只要是晴天,从远处看洱海,洱海始终和天空保持着相同的颜色。去洱海游泳的路上,远远地,就看到了怡人心魂的蓝。有时,透过湖边茂密的柳枝看洱海,还可看见一双双犹如美人含情脉脉的蓝眼睛。
把洱海比喻为风中招展的蓝手帕,自然还与大理州府所在地下关被称为“风城”,风中的洱海随时都处于一种动荡状态有关。在我心中,所有的日子都可以被风刮走,但洱海之蓝却是永恒的。在洱海游泳,我常常被大风中翻腾的洱海所震撼,我从来也不会想到有一天洱海会需要救助。
洱海的蓝,是需要有陪衬的,最适合的色彩自然便是白,正如蓝天有白云才更加湛蓝一样。2007年,我写了一篇散文《蓝洱海白月亮》,就是以月亮之“白”来衬托洱海的“蓝”的。但,那不过是一种心理空间上的衬托罢了,在真实的生活空间,白月亮升起的时候,洱海呈现出的是星星点点的银光,或者是一片青灰色或灰白色的水域。洱海之“蓝”反而在月光中消融了。
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如果要找一样东西来衬托洱海之“蓝”,我以为最真实的应该就是海上的白帆。当时洱海的帆船是很多的,因为洱海东岸还没有公路的缘故,海东海西交通全靠帆船。除了大的帆船是用来运输,还有一些小的帆船则是用来捕鱼的。没风时,大船用长篙撑,小船用浆划;风起时就靠帆来作动力。一叶一叶的白帆,把洱海的“蓝”衬托得让人刻骨铭心。这是一种神圣之蓝,像上帝的眼睛在注视你,灵魂为之颤栗。帆船,对洱海的污染自然是极小的,当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取消网箱养鱼、取消机动渔和时,人们才怀念起消逝的白帆。也就在这时,洱海的颜色也发生了变化,原有的蓝,掺入了太多暧昧的色彩。
除了白帆,海滨的银色沙滩也比现在多。这些沙滩,对洱海蓝的衬托同样是明显的。在当时的洱海出口不远处的西洱河岸,有个码头,我喜欢去那儿游泳。记忆中那地方堆满从洱海东岸运来的青沙,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那些从海东运来的沙,被太阳一晒,就变成了一片银白色,远远看去,把洱海的“蓝”映得更加精粹动人。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去团山脚下看洱海,当时那里还没开发为公园,湖边有一片银白色的沙滩,使洱海之蓝熠熠生辉,沙滩上零零星星的贝壳、螺蛳壳,成为儿时记忆的最好装饰物。
当时的洱海,水域比现在宽阔得多。从团山脚下望洱海,蓝色的洱海烟波淼渺,真有大海的感觉。连郭沫若来大理也曾发出“洱海真如海”的慨叹。记得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我和泳友借了一艘狭长的铁壳龙舟划到洱海东岸去。二十二把桨在整齐地划动,船下的水由蓝变青,一波又一波,一浪又一浪,感觉满世界都是水,整整用了半天时间才把龙舟划到海东。还有一次,我和十多个泳友去喜洲。喜洲有个“海心亭”,当时还被洱海水包围着,我们在海心亭里呆了一整天,并在那里住了一个晚上,做了一个被滚滚波涛包围着的美梦。现在,海心亭早已在一片田坝中了。洱海的水域也缩小了许多,有的变成了农田,有的盖起了房子,令人伤感地诠释着“时过景迁”的含义。
洱海之“蓝”给人的撼动,离不开它浩淼如海的气势。明代著名文人杨升庵被贬谪来到大理,看到苍山、洱海,发出的 “山则苍茏叠翠,海则半月拖蓝”的惊叹,向我们透露了历史的真实信息。足与苍山的“苍茏叠翠”相比美的“半月拖蓝”,决不是小巧玲珑之“蓝”,应该是很有力量的。每读到升庵这句话,便会有莫名的感动在心里涌起。
能够衬托洱海之“蓝”的,还有雪。大理坝子很少落雪的。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下了一场大雪,除了洱海外到处一片白。我去海边冬泳,在一片白色世界中,洱海以触目惊心的“蓝”在眼前荡动。雪花一片一片飘荡,落到水面发出“嘶、嘶”的响声,虽然轻微,却声声入心。没有一丝风,在世界屋脊的屋檐之下,洱海以它亘古不变的神圣之蓝,在海拔近两千米的高度,显出满湖禅意。我禁不住发出一声长长的惊叹,然后又久久呆立在湖边,被眼前的蓝震慑住了。这种雪景中的高原湖,我此生只看过一次,洱海的“蓝”也许就在这次雪景中给我留下深刻无比的印象。这也许就是我为什么后来以《蓝洱海白月亮》为题写下一篇关于洱海的散文的内在原因。
洱海是蓝的,有如大理的天空。天空的蓝与洱海的蓝,使蓝色成了大理的主色调。在大理,没有任何颜色能够占据这样大的空间。以至有一次,我陪同一个昆明来的作家到白族村寨周城采风,在看到周城一幅幅在金色阳光中飘舞的蓝色扎染布时,他戏说“大理人也许是受了蓝天空、蓝洱海的启发,才发明了以蓝色为基调的扎染布”,我只是连声“呵呵,呵呵,呵呵”,回答以不置可否的笑声。这位作家回去后还写了一篇散文,盛赞扎染布的蓝,认为这样的蓝是高贵的蓝、圣洁的蓝,并说出了他的发现:越是洋的人,穿扎染衣服越洋;越是土的人,穿扎染衣服越土。我仔细观察,他说的话还真有一点道理。心里便不乏幽默感:大理自古以来就能够成为一个国际化的都市,是否与这大理的颜色有关?
这就是典型的大理之“蓝”。它由洱海的蓝和天空的蓝组成,与空气与水的质量有关。由于空气的明净,大理才有了湛蓝的天空;由于水质的澄澈,洱海才有了蔚蓝的水面。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在洱海里游泳是不需要戴泳镜的,潜水睁开眼睛,可以看到丝丝缕缕的绿色水草,一条条一群群的游鱼。有时游累了,还可以随性喝上一口洱海水,入口也无异味的。洱海上的渔家就是用洱海水来煮洱海鱼的,并以“活水煮活鱼”来显示它的特别。
当然,洱海的蓝也是在悄然间发生着变化的。到了一九九五年,洱海的颜色似科没有原来那样蓝了,到了夏季还出现白色水花,而且在浅水地带,水色明显地转为绿色。当时,我还不知道有“蓝藻”这个东西。只是有一天游完泳,与在环境监测站工作的泳友杜宝汉去洱海南岸的团山登山时,才第一次听他说起了“蓝藻”。
途中,杜宝汉突然指着一蓬茎为紫色,叶子椭圆型的植物,对我说:“看,这是一种外来物种,本地人叫它飞机草,学名叫紫荆泽兰。20世纪40年代,从缅甸传入我们云南省。飞机草是一种恶性杂草,生命力极强,适应性广,所到之处,见缝插针争夺土地,迅速蔓延开来,排斥当地的植物,破坏生物多样性,已成一种公害。”说到这里,他话题一转,说:“洱海这几年也引进了很多外来物种,破坏了生物链,出现了大量蓝藻。”他话语里透露出的忧虑,深深感动了我。我身边,很少有这样关注苍山洱海环境的人。我们因此成了好朋友。
后来,时隔半年之久,洱海大面积暴发了蓝藻。又是杜宝汉告诉我,《中国环境报》刊登了他写的《再为洱海把脉》,讲述了洱海蓝藻暴发的详细情况,分析了蓝藻暴发的原因,提出了恢复洱海生态、保护洱海的措施。正是从这一天开始,我开始关注蓝藻。
洱海之“蓝”,非蓝藻之“蓝”。蓝藻暴发时,湖面是绿色的,严重时甚至像泼了一层绿油漆,点缀着星星点点的水花。从一九九六年开始,大理开始了一系列保护洱海的行动。“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洱海”,突然响亮起来,触动了大理人的心。
怀念童年时的洱海,怀念那天空一样的湛蓝。在儿童时的记忆中,很多美好的东西都与这洱海的蓝有关,比如洱海的白帆,比如刺菱角、海菜的小白花,还有“漂白围腰漂白衣,漂白头帕漂白领,花鞋漂白底”的白姐姐,都是因了这洱海之“蓝”,而生动地保留在记忆深处。
一次次走向洱海,一次次想起曾经的诗句:“风刮走了所有的日子∕刮不走的∕是那蔚蓝的洱海∕它是一方蓝手帕∕在风中招展∕无声地 召唤着∕远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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