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肖娴 于 2017-9-14 21:22 编辑
生命是一场大山中的修行 肖娴
在没见到她之前,我脑海里一直存留着这样一个画面:秋雨初霁的清晨,在一座深深的大山里,两山夹持着一条河流,翻滚着波浪的河面上,一个剪着短发的乡村女教师背上背着一个,头发理得像茶壶盖一样的小男孩,小心翼翼地踩着河中,被涨潮的河水快要淹没的列石,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向着河的对岸走去。她的身后还等着几个和她背上的,小男孩年纪相仿的山里娃。他们眼巴巴地等着他们唯一的老师,把那个男孩送过河后再来背他们。
终于到了河的对岸,她喘着气蹲下身放下那个孩子,用手把一绺遮在眼睛上的头发,拢在了耳后,有笑微微地向着,那几个等在河那边的山里娃走去……一瞬间我的眼里竟有了几分潮湿。在那匝地而起的大山里,在那铺天盖地的绿色中,她的笑容多像一朵开在大山石缝里的野菊花,风来摇曳生姿,雨来不忧不惧,雪来默默承受。在这种精神的背后,是一种什么力量在支撑着她?一个人、一座学校,一辈子围着十几个孩子,光阴就一点一点耗在了一座山中。 每一次来到我生活的这个叫嘉陵的地界上,她的身影和她的笑容,就会在我的脑海里无端地闪现而出。机缘真的就是那么巧合,初秋的一天我们来到了嘉陵镇的稻坪村,听说我们要来看望她,她早早的就候在了离她家不远的一条岔路口上等着我们。
她有一个脆生生,像夏日响晴的天空一样,让人一听就能记住的名字-----折艳玲。 隔着车窗玻璃我远远地就看见了她,黑色的裤子、素净的白底小蓝花的衬衣,和生活在这座大山里的农村妇女几乎没有区别,唯一不同的依然是她脸上的笑容,在九月暑热尚未消失,周遭清净的有些单调的村庄里,像是一块被蓝色的绸缎擦拭过的石头,显得那样明净质朴。
我们的车子在一面缓坡下面停了下来,她走在前面领着我们踏上了一条蛇行的小径,向着山坡上的那一座房子走去,不用问那简朴的房舍就是她的家了。小路两边的野草,像是被初秋的几场雨水惯坏了的野孩子,肆意地疯长着,我们跟在她的身后,她脚上的白毛边布鞋,穿行在野草中间,在土路上走的非常稳健,也和周遭的环境有着一种内在的妥帖,我们很快就来到了她家的院子里。
像许多山野里的人家一样,三间土木结构的房屋,背靠的是山,迎着房门的依然是一座一座的大山。院子里坐着一个拄着拐杖,大约有60出头的一个男人,看见我们脸上一下子露出农村人特有的腼腆与局促,他躲避似的赶忙从木凳子上站了起来,低着头蹒跚着向屋后走去,在他转身的那个瞬间,我突然看见了他的腹部像身怀六甲的孕妇,我有些讶异地看着他的背影,谜一样擦着房屋山墙的墙角,消失在了屋后,还没容我多想,她已把我们招呼进了她家的堂屋。
乘着她给我们端水倒茶的间隙,我悄悄打量着她家的屋子,除了那面迎着屋门的墙上,贴着的几张奖状外和几张学生的合影外,几乎找不到什么可以证明她在着一座偏僻的大山中,36年来孜孜以求,教书育人的痕迹。 她给我们4个人面前各放了一杯苦荞茶后,就陪着我们坐了下来。当我们问起她的事迹,她脸上的笑容没变,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因为是微笑中的叹息,在我听来却像是她对生活的咏叹调。顿了顿她才说:“有啥好说的哩,一座一座的大山、一个人守着一堆娃娃,一辈就这样过了”。我赶紧问她:“后悔吗,这么多年”。突然她正色起来,赶紧摆着手分辨说:“当初,高中一毕业我是发了誓,我会为我的话负责一辈子的”
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突然间升起一丝轻疼。在这个人人都在追求金钱的物质社会里,谁还会为一句话去坚守36年?我突然想起时下人们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不忘初心”。但又有几个人能像她一样,真正做到不忘初心呢?在我们的一再追问下,她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那年刚满19岁的折艳玲背着简单的行李,从成县的红川镇,来到了嘉陵的吕坪,开始了她的乡村教师生涯。当时没有校舍,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找到了两间闲置的牛圈,在牛圈里她开始了只有8个新生的第一堂课。 牛圈没有窗户,她就自己动手,和泥修窗户、刷墙,村里没有办学的经费,有时连粉笔都买不起,她就利用礼拜天带着8个孩子,去山上采草药,用草药换来的钱给学生们买来教具。因为她的努力学校一天天壮大起来,学生也由原先的8个变成了20个。
5年后,她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孩子刚刚满月不久,她就赶到学校去给学生上课,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每月仅有的17块钱的工资,已经被人停发了。檫干眼泪,她依然默默地站在了讲台上。就这样整整两年她没拿到一分钱,但学生的课她不但没拉下一节,下午放学时,她依然像往常一样,把孩子的作业背回家里,夜晚当她备好课、改完学生的作业,想辅导她的两个孩子时,却没了时间。她的两个孩子却因为,有一个一心扑在教学上的母亲,而没有把书念下。 10年后的一个秋天,她被学区调到了稻坪村学,虽然离家近了,但稻坪学校的学生因为居住分散,为确保学生上学放学的安全,她每天都要接来送去。每逢下雨涨河,她就背着孩子过河去学校。学校的教室就是当时稻坪的一座老爷庙,夏天不通风,冬天像冰窖,为了渡过寒冷的冬天,她有利用星期天带着学生砍柴烧炭。 有一个村干部,看她是外乡人。就想把他自己的亲戚安排到家门口,把她排挤到离家更远的村学里去。就故意告她黑状,说她误人子弟,让学生烧炭却给自己私设小金库。学区只好派人来学校查账,结果却查出折艳玲,为了给学生买教具却把自己的18块9角钱倒贴了进去。
为难她的人不服气,就纠结村里游手好闲的几个小混混,来学校里捣乱,砸玻璃。最后竟然趁着黑夜连教室的门也用石块封上了。教室进不去,孩子们眼巴巴地瞅着她,无奈之下她干脆把她的家作了教室。她想你们在霸道也不好在我家门口来闹事吧。
但是她还是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个想顶替她的位置的人,却教唆一个同村的妇女,说折艳玲家的羊糟蹋了她家的庄稼,在她正在家里给学生上课的第3天早上,冲进她家的院子,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对她羞辱谩骂,她任那个妇女对她推搡、撕扯了半个小时,却使终没有还手,几个好心的乡亲和几个学生家长实在看不下去,都来劝架,那些人最终的目的是想 撵走她这个外县来的教师。最终却自讨没趣,只好灰溜溜地离开了她家。
那场风波过后,折艳玲老师内心对乡村教育的信念更加坚定。她为了不使学生流失,她把每一个山里娃,都当成了自己孩子,给他们理发梳头、每个学期结束时,她都会按稻坪学校仅有的8个学生,的特长给他们每人发一张奖状。这奖状像一根绳子,从此也牵住了山里娃,渴求知识的心。
如今她已从教师的岗位上退了下来,应该安享天伦之乐的她,生活在她的面前又翻开了残酷的一页,她的丈夫5年前就患上了膀胱癌,为了给丈夫看病,她东拼西凑终于借了5万元,但他的丈夫却死活不上手术台,他怕手术失败,钱花了人却救不下。如今他的丈夫生活虽然能自理,腹部却肿胀得像扣了一只大铁锅。她34岁才娶上媳妇的儿子,因为给父亲看病失去了工作,整个家庭负债累累。今年初秋县政协张承荣主席在下乡途中,听说了她不幸的遭遇,专程去看望了她,亲眼目睹了她艰难的生活现状。张主席让她写个困难救助申请,说可以让嘉陵镇和民政部门按国家政策,给她家解决一点困难补助。她却连连摆着手说,困难再大也不能给县上添麻烦,她有退休工资、有双手,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要求,张主席给他的儿子在县城找一份打工的活,在建筑工地搬砖、开铲车也行,只要能吃苦流汗,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合上笔记本,我们都没有说话。此时,面对她,再真诚的赞美也都显得多余。在这屏障一样的大山中,每一棵草木、每一块石头、每一个山里娃,都是她一路走来,青春变成白发、泪水独自咽下、苦难独自接纳的见证者也是陪伴者,而我们手中的笔,除了对她的事迹的记述,面对它们显得是多么无力。
离开她家的时候,她还是像迎接我们到来时一样,一直把我们送到了大路上,上车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临近她家房屋下面的山坡上,野菊开得一片连着一片,黄的耀人眼目。有一片淡紫的菊,一直从她穿着的白毛边布鞋的脚边延伸了过去,像她的微笑、像她像响晴的天空一样的名字、像她19岁的那一天的誓言。也许人世间所谓的初心,就是她脚边这一朵菊花的模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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