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落红难缀

落祭

引子.

落寞城城北的湖边。
夜，已经深了。那皎洁的明月似乎就挂在树梢。
她，在一棵大树的树枝上半卧着。月光淡淡地打在她的脸上，惨白惨白的。
只是突然，她的脸上便有了泪痕。
泪水划过，悄然无声。
月光下这幅景象是那么的美丽。她那修长的身影又显得那么孤独与凄凉。
第二天傍晚。
太阳正无力地散发着有限的余光，橘黄色的霞光铺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少女脸色苍白，眉头紧锁，清澈如水的眼睛里充满悲伤。
她望着对岸的两个人影。
她知道，土黄色的是辕炻，灰色的是夜枵。
可，她，来晚了吗？为什么他们都不动？
还有什么是比看见自己最爱的两个人决斗还要痛苦的事？
她低下头。
有，是看见他们死去。


一.

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
那名手持玉萧，轻吟“柳絮入水化为萍”的男子，今在何方？
汐芫将一纸水龙吟折成小舟，放进湖中，任其随流而去。

夜枵。一个不该思念的名字。
只是思念如潮水，又岂是自控二字即可收放自如的。
念念不忘的是，那些夜里的月光婆娑，他落寞的眼神，纯净凄楚的箫声。
以及偶尔的暧昧，与她。

然而，汐芫更明白，他的彻夜不眠，他的落墨成文，他的挥剑刻诗……
还有，他内心的空虚，渴望的温暖与爱，都只因另一女子而起。
一个伤透其心的女子。
清秀的容颜之下，有着猜不透的任性和绝情。
她终于放过了我。夜枵喃喃自语的神情，是何等的万物俱裂。
从此，他遁隐世外桃源，与心爱之人相伴于清风明月之下的梦，真的化成了梦。

抱抱么。他问。
汐芫淡笑着拒绝。她怎能背着辕炻投入他人怀抱？
她与辕炻早已私定终生。虽然相爱与寂寞共存，但也不应成为她出轨的理由。
何况，想抱只因夜深空寂，无爱。
怕只怕，抱了后连朋友的情份亦保不住。

他临别前只留给她一个字。安。
于是，中庭月色正清明，无数杨花过无影。
天涯海角，他的平安快乐，她只能默默祈祷着。


二.

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
微风吹过，片片花瓣飘舞着，落在汐芫的发上肩上，和琴弦上。
昨日，接到辕炻差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书笺。
信中提及，他的魑离刀已修复好了。还有，接手武林盟主之位的日期已定，七月初七。
轻叹一声，汐芫已无拨弦之兴。

辕炻，是一个有着雄心壮志的男人。
他的梦想是练就一身天下无敌的武功。然后，统领武林群英，笑傲江湖。
一把魑离刀。出道十年，见血无数，未逢敌手。
刚毅面容之下，还有一颗以德服人的心。
武林盟主之位他志在必得，也具备了应有的条件。

嗖的一声，一支金蝶镖飞擦过汐芫的发丝，直直射入她身后的树干上。
而她却纹丝未动。
原来你真的不会武功。语气中略带嘲讽。
她抬头，只见偷袭者一身浅紫裙装，凤眼俏鼻。
你是？
在下唐玉蝶。女子大大方方地在她对面坐下。
辕炻的右护卫玉影金蝶？汐芫微笑着递给她一杯碧螺春。
正是。呃？玉蝶突然怔住了。
怎么了？
你的眉心虽然贴着梅花瓣，但周边仍隐透着霏绿，莫非你中了七颦泪？
眉心透绿？唐姑娘说笑了……
玉蝶倏地按住她的手腕把脉。惊道，逢七必跳！果真是七颦泪！
不愧是唐家子孙，什么毒都瞒不过你。汐芫苦笑。别让辕炻知道这事。
她起身回房，借拒唐玉蝶满腔疑问。

七颦泪乃天下至阴之毒，中毒者会在七七四十九天后毒发，毛发尽灰全身透绿而死。
此毒无解药，更无可抑制毒性蔓延之药。
半个月前，她在悯荫湖底盗取魑锬时中了这传说中的剧毒。
辕炻曾经说过，刀在人在，刀毁人亡。而魑锬是修复魑离刀的关键之物。
她即使是死了也是值得的。
这是她欠他的。


三.

独倚危楼风细细，望极离愁，黯黯生天际。
生命已被定格在一个月后静止。
辕炻，远在千里之外。夜枵，不知所踪。她，独自茫然。
她该回素衣宫的。或许。
与其让辕炻为了她的死而伤心，不如让她长眠于那片冰雪之地，无人知晓。
就让他以为她不辞而别了吧。
时光终会淡化曾经的山盟海誓。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唐玉蝶。

唐玉蝶身为四川唐家大小姐兼唯一嫡传女弟子，却甘愿屈身于他身边做右护卫。
其意图何在？恐怕人人皆知，心照不宣了吧。
所以，唐玉蝶绝不会告诉辕炻她身中七颦泪之事。
她死了，她才有机会趁虚而入，不是吗？

关闭药铺，辞退所有伙计家仆。
汐芫连夜骑马离开了圻封镇，往长白山而去。
这天，路经一片斑斑凄泪洒染的湘妃竹林，汐芫进林下马稍歇。
就地铺了块干布，在行囊里取了水壶和干粮，坐下。
翠竹清溪，此等美景，她还能看几次？
想起素衣宫里长年累月的白雪飘飘，梅花落落……
恍惚间，竟似回首已是百年身。

正思至伤情时，一阵阵兵器相击的打斗声由远至近地飘来。
汐芫起身，正要离开。
她向来没兴趣管这些江湖恩怨的。然而，却在不经意的转眸间，花容失色。
只见三位白衣女子正围攻一名灰衣男子。
剑光闪闪中，那男子竟是夜枵！
而那三位女子则是素衣宫的三大雪衣！
素衣宫的女子历来不得擅自离宫，而三大雪衣身为护宫雪女，更是不能出宫了。
究竟出了何事要这般齐攻夜枵？

三片莹翠竹叶。
悄然无声地，击偏了三大雪衣手中的雪痕素剑的剑锋。
谁？！
宫主！三大雪衣刹时收剑，双手交叉贴肩，向汐芫行宫礼。
夜枵一脸的不可置信，惊诧地望着她。
汐芫，你是？


四.

小径红稀，芳郊绿遍。高台树色阴阴见。
没想到……
两人异口同声，随之欲言又止。
倘若没有这场偶遇，或许汐芫永远也不会知道，夜枵就是祁逍。

四年前，一封退婚书送至素衣宫。
夜枵居然违背了，其父与前任素衣宫主汐芫之母为他们定下的指腹为婚的誓约。
就在素衣宫主派人前往江南追寻夜枵的下落之时，汐芫离宫出走了。
一路上，她乔扮男装隐姓埋名，游山玩水，不亦乐乎。
那时她与夜枵从未谋面，他的悔婚正好给了她离宫游玩的借口。

然而，半年前她在西湖畔剪画时，却遇见了临风吹箫的夜枵。
两人一见如故，交谈甚欢。
只是，都各自隐瞒了自己的真名与家境等。
正所谓，天意弄人。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你是为了她才退婚的？
唔。对不起。
汐芫轻叹一声。我要回素衣宫了，就此别过。
珍重。
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
转身后，天各一方。
是否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如此擦肩而过的绝别？

作冷欺花，将烟困柳，千里偷催春暮。
尽日冥迷，愁里欲飞还往。
惊粉重蝶宿西园，喜泥润燕归南浦。
……
隐约遥峰，和泪伊人眉妩。
临断岸新绿生时，是落红带愁流处。
记当日门掩梨花，剪灯深夜语。

吟罢，夜枵在高台上一蹬，双手大张，人如飞鹰，冲霄而起。
顺着山坡，飞掠而去。
待他点地换气时，人已距高台二十丈外了。
眼见汐芫一行人白衣翩翩，渐行渐远，他取出了长箫。
一缕箫音，悠悠而响。袅袅缠绕，忽忽幽幽。
忽而，音律转悲，哀音四溢。
仿若海棠泣血，孤鹰悲嚎，令人闻之落泪，触目皆是伤心事。
正是，草色山光残照里，无人会得凭栏意。



五.

月洗枝，梅花照眼，依然旧风味。
露痕轻缀，疑净洗铅华，无限佳丽。
……
今年对花最匆匆，相逢似有恨，依依愁悴。
吟望久，青苔上，旋看飞坠。

姐姐在想什么？
一清脆如铃的声音飘至汐芫的耳边。
她转身笑看自己的孪生妹妹素滢。没想什么，怎么不睡呢你？
睡不着呐！姐姐，你真的要把宫主之位传给我吗？
她摊开手心，接住一瓣飘落的梅花。
你的资质比我高，武功修为比我强，而且，这些年都是你在打理宫里的事。
素滢嘟起小嘴。
姐姐又要出宫了吗？难道，是去找那个祁逍？
你还好意思提呢！谁叫你派雪衣去抓他的？简直是胡闹，以后可不许这样了。
她纤指轻点妹妹的额头。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嘛！姐姐这么好，他还……
好了好了，别气了，去睡吧。

被冷香销新梦觉，不许愁人不起。
天未亮。汐芫留下一封书笺后，再次悄然离宫。
她不能死在素衣宫里，不能再害素滢伤心。

僵坐在长白山顶。
雪花飘飘，纯净晶莹，像千万个小生灵轻盈地飞舞着。
山山连绵不绝，冰雕玉凿，仿若人间仙境。
何去何从……
不如就此了结吧。
在毒发之前自我了断，尚可不会变成一个发丝灰白皮肤霏绿的怪物。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这是天上吗？还是地狱？怎么会这么暖和？
汐芫缓缓地睁开眼。
你醒了？一双深邃若星的眼正喜出望外地看着她。
夜枵？！你怎么会在这？
她不是在做梦吧？
我是来找你的，正巧在山顶上看见你昏迷在雪里。
他的眼神又暗了下来。你不是回素衣宫了吗？怎么会……出什么事了吗？
这是天意吗？上苍不肯让她早死？
汐芫暗自苦笑。
哦，可能是走火入魔吧，没事的。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夜枵站起来，背对着她。
四天后，我要和一个人决一死战！在那之前，我想亲口对你说声，对不起。
不祥的预感涌上汐芫的心头。
你要和谁决一死战？
辕炻。



六.

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淡月云来去。
辕炻，是我的杀父仇人。
汐芫闭上眼，脑里浮现出夜枵悲冷的声音与一直落寞的眼神。
她该怎么办？
月光穿过数荫，在她身上漏下了点点迷离的光斑。
她半卧在树枝上，一动不动。

辕炻的魑离刀。
夜枵的空冥剑。
辕炻的武功尽得其父即现任的武林盟主的真传，已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
然而，她知道，夜枵的武功并不在他之下。
辕炻不死，夜枵绝不罢手。
而夜枵不败，辕炻亦不罢休。
两者交锋，你死我活。或者，是同归于尽。
思及此，汐芫的脸，惨白如霜。
无论是谁死谁败，她都死不瞑目。
泪水，悄然滑落。
半响，她飞身跃下大树，上马，往落寞城城东的方向奔去。

飞雁客栈内，汐芫轻叩辕炻的房门。
芫芫！你怎么来了？
辕炻一脸惊喜地将她搂入怀中。
我听说你要和人决斗，就赶来看你了。你和那人有仇吗？
七年前，那人的父亲要暗杀我爹。
辕炻冷笑道，当时我就和他打起来。结果，我的刀锋染上了他剑上的毒。
后来呢？
他的手臂被我的刀割破，只是皮外伤，最后却毒发身亡了。
这就是说，人并不是你杀的了？那你去和那人解释清楚啊！

辕释握住她的小手。
芫芫，就算我解释了，那人也未必会信啊！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可是，他是要杀了你替父报仇的啊！我怕……
他伸指点住她的唇。
不用怕。我打败他之后就把事情解释清楚，让他心服口服。
汐芫无语。心想，若是打不败呢？

芫芫，我们好久没见面了，让我好好地看看你。
他轻抚她的脸。你瘦了，怎么脸色这么苍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事，我很好。倒是你真的……唔……
话未完，他已吻住她的唇，缠绵。
烛影摇红，多少温柔。
良久，良久。
过了中秋，我们成亲好不好？
心头猛然一震，她轻轻推开他。夜深了，我也该回房了。
翠叶藏莺，珠帘隔燕。炉香静逐游丝转。



七.

阑干倚尽犹慵去，几度黄昏雨。
对岸，辕炻与夜枵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僵长僵长的。
静止。酝酿。一触即发。
汐芫低下头，闭上凝泪的双眸。
她该怎么办？

终于，枯黄色的落日疲倦地沉坠下去了。
湖面上泛起一层层暗黄的涟漪。
嘶——夜枵身影飞掠如电，人腾起半空，倏然滚旋。
空冥剑绕身飞旋，剑光吞吐穿射，有如一个闪转的光球，泛起冷芒青耀，撞向辕炻。
辕炻微微侧身，飘退三尺。
呼然声响，魑离刀散发着冷酷的墨光，呼啸而出，直砍夜枵之臂。
夜枵不退反进，欺进的同时，凌空剑影同时卷出。
当！双刃相撞，刀光剑芒暴裂翻飞。
转眼间，百招已过。

汐芫看得心惊胆颤。
她知道，夜枵的剑法里有一招必杀的空冥湮。
而辕炻亦还未使出魑离刀的至深奥妙。
夜枵是拼死而战。
辕炻欲要不伤其身而胜根本不可能。
倘若空冥湮与魑魔离魂同时暴发的话，必然两败俱伤。
届时，要想化解这场冤仇更是难上加难了。

夜枵一声长啸，空冥剑当胸直竖。
飓然旋回飞绕，剑身合一，融合一道青森冷烈的光流，射向辕炻。
寒气四扬，形震质荡，光流过处，皆是一片青碧。
正是毁天灭地的空冥湮。
但见，辕炻蓦然狂笑，身形不见作势，斗然拔空十丈有余。
离——魂——啊！
随着这声嘶吼，他手中的魑离刀刹时闪成四片诡异的光芒，飘忽飞向夜枵。
一时间，天地仿佛被一片森冷跳跃的闪光所囊括。
片片光芒暴烈翻搅，尖锐的风声在空气中回荡呼号，似是死神的召唤。

突然，一道白影飞入这片交织的光芒中。
硬生生地震散了两者之间的气流。
刹那间，点点黯红宛如天女散花般溅落在一袭白衣上。
芫芫！辕炻被眼前的景象震得肝胆欲裂。
他飞身接住她。
只见一片魑离正插在她的左胸之上。
突然，她贴在眉心上的梅花瓣脱落了下来，现出她眉心间一瓣白胎记。
怎么会是你？！怎么会……
辕炻颤声喃道，顿觉天旋地转。
一年前，他心爱的亲生弟弟辕霁死在了他的怀里。
临死前，辕霁说，杀死他的是一个眉心间有一瓣白胎记的白衣女子。

是你杀死霁儿的？！是不是？
汐芫闭眸，哑声道，我欠你的都还你，你杀了我吧。
他松开抱她的手，怔怔的摇着头。
原来你会武功，你杀死了霁儿，你替他挡了魑离，你究竟是什么人？
为什么要这样骗我？！他凄声厉吼。难道你说你爱我都是假的？都是骗我的吗？！
两行清泪，无声地划过了她的太阳穴。对不起。
啊——一声哀绝自他口中狂吼而出。
倏地，他人如脱弦之箭，射向林中，双掌狂挥乱打。
顿时，树林如遇狂风暴雨，不是粉碎即是连根拔起，仿佛天崩地裂。

月亮水淋淋的，从湖面上浴波而出。
刹时，汐芫的满头乌丝尽数褪成灰白，全身苍白的肌肤亦透成诡异的霏绿。
夜枵上前握住她冰凉的小手。
她睁开泪眼，望着夜枵复杂的眼神。
你可以答应我两件事吗？
你说。
不要再找他报仇了，你爹是死于自己所下之毒，他真的没有杀你爹。
还有，虽然她离开了你，但是天下好女子多的是……
汐芫！夜枵紧紧握住她的手。
此刻，她已气若游丝。
答应我，你要好好的活着。
我答应你！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怎么会中七颦泪？
还有，我记得辕霁死的那晚，你明明是和我在西湖对饮的！为什么你不否认？
汐芫露出一抹凄绝的淡笑。
那是我欠他的。
夜枵忍不住倾泻的泪水。颤道，那我欠你的呢？
……
霏绿冰凉的小手，从他掌中缓缓滑落。


天茫茫  水茫茫
望断天涯  人在何方
记得当初  芳草斜阳  
雨后新荷  初吐芬芳
缘定三生  多少痴狂
自君别后  山高水长
魂兮梦兮  不曾相忘
天上人间  无限思量

天幽幽  水幽幽
柔情似水  往事难留
携手长亭  相对凝眸
烛影摇红  多少温柔
前生有约  今生难求
自君别后  几度春秋
魂兮梦兮  有志难酬
天上人间  不见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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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祭

草草姐。。。到底怎么排版的呀？教偶啦：（

李幼谦

古色古香的文字，扑朔迷离的内容……

落祭

觉得有点不对劲了。。。扔版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