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秋天的早晨。如同乳汁一样浓稠而洁白的大雾正笼罩着天目湖。万籁俱寂。空气中洋溢着慵懒而又略带甜味的水汽。在这深秋时节，在这迷离的时辰，在这恍惚的氛围中兀自醒来，无论我如何睁大眼睛，也无法分辨自己是到底伫立在现实之中，梦境之中，还是时光的更深处。
好在，我们是在昨天，是在大雾没有深深地掩埋天目湖之前，就已经一睹这天空的眼睛的深邃与蔚蓝了。那时，我们尽情地阅读着天目湖清晰的面容。那时，透过时光的雾霭，我们甚至随时都能够听到松鼠，丹顶鹤，和天鹅那厚重如历史，高远如天空一样的鸣叫。
是的，是在那时，在龙兴岛，我变成了一只悠游山水的小松鼠，摇着蓬松的大尾巴，在密林间快乐地穿越。不觉就跳到一棵被藤蔓缠绕得死死的树上。树已成年，不是很强壮，藤蔓从侧面一丈处伸过来，自树木近地一尺高的地方向上攀缘。一圈比一圈更深地嵌入树身，树痛吗？树却无语。也许，爱与痛是一对孪生姐妹，爱着，就必须痛着。果然，一阵好闻的气息扑鼻而来，这棵高大的香樟树正散发出令人迷醉的清香。我一下子把头埋了进去，像小时候钻入母亲的怀里，这芬芳的久违的母爱的味道！山坡的一棵小树上挂着一只笼子，我爬上去，不觉愣住了。一只可爱的松鼠baby，在笼子里拼命转圈，转成了一个小小的棕黄底色细黑线条的呼啦圈。他一定是想挣脱牢笼，也一定尝试了各种办法。看着它旋转的身影，我不禁想起了《围城》里的那句话，婚姻是金漆的鸟笼，关在笼里的鸟想飞出去，关在笼外的鸟想飞进来！于是，自己朝自己笑了笑。
也是在那时，流连于蝴蝶谷中，我幻化成了一只黑羽绿带的蝴蝶，在浓密的枝叶间翩翩起舞。人们惊叹于我的美丽，想捕捉我做标本。转瞬间，我就失去了踪影。我异变成天目湖中一个妖艳的精灵。我栖居在唯一的一朵睡莲上，那些粉红色花瓣儿彷佛一双双伸出的手，托住我的灵魂。菡萏香消翠叶残。没有人看到，在秋天的深处，睡莲和我早已隐逸成了山水深处的精灵。
那时，太阳流动的芬芳，温暖着岛上的草木、动物以及昆虫。在天目湖，爱情真是无时不在，无处不在。在设计巧妙的迷宫式船坞内等待的游人中，一位先生用刚买的橡胶锤儿在夫人的肩膀上敲打，他的夫人很受用地撩起头发。我与同伴会意地交换了一下目光，笑了。伫立一旁的繁茂果树不是胡颓子吗？这棵高达四米的灌木骄傲地站在阳光下，周围喧闹的人声对于它仿佛遥远的背景。这龙兴岛上特有的野果，别名又称半春子、甜棒槌、雀儿酥、羊奶子，属羊奶子最形象。你看它挺着一嘟噜一嘟噜鼓胀的羊奶子，散发着一树生命的光焰。毋庸置疑，这些橘红色的羊奶子定然是某场爱情的果实啦。
当一艘特大游船将我们从龙兴岛带往乡村田园的时候，伫立船头，忽然看见三五只天鹅从天空中悠然而去。如同白色的梦幻一般，轻盈而飘渺。它们的从容与优雅，总是让我想到，它们一定是鸟中的贵族，它们的生活只应在天上，在天目湖的天上。我们的船儿仍在劈开平静的水面，激起的浪花如同从树上抖落的无数细小的冰雹，晶莹剔透；似跳水运动员瞬间的舞姿，于空中跳跃、翻滚，或热烈、或温柔，前赴后继；如同纯净的天空滴落的滚滚泪花。我定定地，仿佛看到水面被切开了一扇窗，让我的精灵与这些欢乐的冰凌花儿共舞、共生、共死。
那时，我和两名同伴一道，在乡村田园绿岛的逍遥桥上，一边拼命蹦跳，一边快乐大笑，两旁挂着铁链的木桥剧烈地摇晃，汩汩涌出的汗水带走了那么多日子积压的心灵重负，我们的心也随之飞扬。远远望去，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绚丽灿烂的晚霞，将河面镀上了一层柔和亮丽的藕粉色。江南水车在几名游人的合力下发出哗哗的水声。我和一名女同伴站上去，拼命蹬也蹬不动，于是唤来一名男生，三人一齐用力终于将水车带动起来。黄昏的风送来阵阵惬意的清凉。在天目湖，我有什么理由不开心呢？
然后，就是天目湖的夜晚。一弯莹黄的月亮似乎被天狗咬去了一半儿，呈现出不规整的大半圆。隔水望去，湖心的岛屿好似被施与魔法的巨兽，在天目湖中沉睡。湖水寂然不动，仿佛凝固的一大池水银，沉重而令人心生敬畏。岛上的青铜雕像在夜幕中被勾勒出高大的黑色轮廓，白日里漫山蓊郁的树林起伏着神秘的波浪。这样的夜晚，怎能坐进卡拉OK厅呢？我走下湖堤，迈着犹疑的步子，踏上一条神秘的下坡路，我不知道这条路会把我带向何方。借着桔黄色的灯光，我看见，一名女子独自走过，隔了一会儿，另一个女子独自走过。我赶紧询问一位面善的女人，这条路通向哪里。她简洁地回答，跟着我走吧。
只是一个转弯，我便步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两旁朦胧的灯光，照见路边绰约的草影。不远处路的拐弯处，一架木质秋千边开放着大丛鲜花。我边走边轻声问女人一些问题，似乎怕惊扰空气中漂浮的精灵。女人的家住在湖区不远的地方。这里的很多居民都在景区宾馆打工，因此，我看到的姑娘们正沿着这条路回家去。我无法想象她们的家什么样儿。但我想，生活在这天空的眼睛中，这一定是诗意的栖居了。又转过一个弯儿，女人指着前方的牌门，说，我到了那里，就要与你分手了。你在周围转转也可以回头了。那是三扇带流檐的牌门，中间大，两边小，门的上方闪着金黄色的光，与高悬其上的月亮交相辉映。牌门的另一面，华灯闪亮，通向空空的远方。接近牌门的路面画着方形的格子，仿佛被布下的一道道魔咒。牌门周围散落着一些大而方正的水晶蓝的石头。过了牌门，流动的冰晶在一棵绿光的树身上不停地游走。没有人类的踪影。路边的竹林轻微地摇动着窃窃低语，人行道边，会有蜘蛛网扑面而来。我徘徊着，不知道自己身处哪里。我被这里梦幻般的一切迷惑住了。我想，或许这里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入口，是魔界与人类世界的过渡？它们那么强烈地诱惑着我。可是，滚滚红尘中还有我的所爱，我终于转过身，披着一身的夜色，踏上了归路。
我回到下榻的五星级宾馆。轻柔的音乐渗入大厅的墙壁，使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温馨。我的同室女友已经在房间里慵懒待眠。我打开水龙头，让纯净的天目之水洒遍我的全身。
而现在，雾已经无声地移动起自己的脚步。这原本在天空中流浪，被天目湖的温暖和温情迷惑而跌落凡尘的云，以一种极其眷恋的神情，五步一回头地消隐于天目湖那边的树林背后。东方雪白的云彩被一点点地涂抹上了粉红。在接近地平线的那片云霓当中，兀现一棵迎客松，在云山雾海中无声地向我们招手。
而玫瑰色的太阳，饱满的、巨大的、圆圆的太阳，正从地平线处缓缓上升。缓慢，但不停歇，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在继续升高。近处的云层如少年害羞的脸。此时的太阳更像一颗桔红色的秋天的果实，鲜艳地挂在云松之上，那是天堂的果实，只有早起的人们才能有幸一睹它成熟的状态。它隐没在迎客松的后面，那棵云松便仿佛皮影般被投射到天的幕布上。穿过云松，太阳如一只炙热的炭火盆，在清冷的早晨被捧了出来。啊，此刻，它全身被镀上了一层明亮的金光，身边的云被它的光芒紧紧拥抱，温暖而充满了力量。
月亮依旧挂在中天。一群鸟儿向着东方飞去，啾啾鸣叫，它们是太阳鸟吗？多么希望我也插上一对翅膀，就是蝴蝶的翅膀也好呀。走进茂密的森林，初生的太阳盈盈地照在树林上方，穿透树干直泻而下的光束将最高的松尖镀成一座金色的宝塔。空气凉爽温馨，露水化成一颗颗小珠子在紫色灌木的叶片上闪着晶莹的光。
现在，我站在一见如故的天目湖边，向着近在眼前的那湖翘首望去。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怀旧而又兴奋的情愫。穿过山重水复的漫漫行程，穿过苍苍茫茫的峥嵘岁月，我的脚终于落到了天目湖畔，而自己依然邂逅许多年前的那些雾。不同的是，此时，我的心中一片澄明。我想起了本杰明的那句话，回来吧，一切都得到了原谅。我恍然大悟，只有回到自然的怀抱，我才能宁静下来，我才能淡泊下来，我的灵魂才能充满一种大快乐。其实，就在刚才，在我走向湖畔的时候，我看到有一双眼睛深情地望着我，在我走过湖畔的时候，我听到有一个人清晰地呼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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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28 1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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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0-29 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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