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错过的节目重新开始

西夏楼兰

一

　　　白一方每每想起那封信来，心里就一百个不痛快。

　　发现这封信极其偶然。搬新居前，白一方把家里所有的东西统统整理了一遍，包括书刊报纸和信件。在给信分类装订的时候，意外在老公的书里发现了一封没有封口也没有贴邮票的信。信没贴邮票引起了白一方的好奇，否则白一方也想不起看那些陈籽麻烂谷子的信件。这一看，把白一方的心搅坏了，不是搅乱，而是真正地心绪坏了。信只有小半页，是一封比较含蓄的示爱情书。信里虽没有爱字出现，但写满了对老公的好感，而且从信的内容中可以看出，两个人就此事有过接触。其实，婚前无论是谁写给老公的情书，白一方本不必烦恼。但这封信却不同，写信人就是白一方认识十几年的好友。从落款时间上看，这信是她与老公谈恋爱之前不长的时间。最让人气不过的是，老公竟然没有毁弃，这么多年还保存着。更要命的是，这封信在家中静静地躺了十几年自己一无所知。或者根本不是静静地躺着，而是老公在不断地温习也说不定呢。

　　白一方越想越气，生气的白一方就不爱说话了，面孔冷得近乎零下十几度。老公回家，白一方便爱答不理的。他呢，也习惯了，便不招惹她，等情绪好的时候，她自然喜笑颜开，话也多得堵不住。

　　晚上，老公一个人看电视，白一方上网玩游戏。今天玩什么都无趣，还尽输，就早早睡下了。

　　老公看完电视也进了卧室，对着白一方的后背说：“最近，我们单位组团要去云南玩，你也出去散散心，跑一跑，趁着还年轻。”白一方没理他，闭着眼静躺着。

　　云南是个好地方，她神往已久。在中国这个范围内，白一方最渴望去的地方就是云南和西藏。她骨子里喜欢探奇，喜欢浪漫。可是，机会偏偏出现在这种情况下，白一方气鼓鼓地说：“免了吧，我已经报名参加市里的培训了。”

二

　　白一方与同行的张姐渐渐落在人们的后面了。她们两位对这里的奇风异俗和秀水蓝天格外钟情。山是碧的，水是活的，空气那个新鲜啊，深深吸一口，全身的每个毛孔都感觉清爽透明。白一方说，我简直有点乐不思蜀了。她们沿着山路往上走，山上深深浅浅的绿，红红紫紫的花，已经让白一方乐坏了。更何况还有一个玉女像在前边。玉女像其实是一块大石，形状像极了临风而立的仕女，当地人称玉女像。白一方跟张姐说，我要去那里照一张像。谁知等她走到那里照完了像，发现张姐转到另一条路上去了。

　　她一个人往回返。这时候，她才发现这条路很陡，刚才上来的时候怎么没注意呢？白一方有恐高症，往下走，她心里害怕极了。然而没办法，就是一步一步挪，她也得走下去。好不容易走到平坦路上，她发现这里就剩自己了，同伴都不见了。

　　她加快脚步往山下赶，突然，一个当地男子从她背后窜过，飞快地把一个形似小锤子一样的发簪插在了她的头发上。白一方从头上取下发簪，好像那个东西非常烫手一样，一下子把它扔掉了。因为，白一方从宣传资料上看到，按当地风俗，男子如果往女人头上插这种东西就表明喜欢这个女人，有娶她的意思。她非常害怕，她觉得丢掉就没事了，表明她没有被人盯上。然而，这一切都无济无事。任凭她如何挣扎，她还是被那个男的带到了一个山洞一样的地方。她几乎用一种复杂惊恐的眼神望着这个年轻的男人，一个几乎看不清长相的男人。那个男的会汉语，普通话也到了能让人听懂的份上。男的说他的爷爷是重庆渣籽洞的老革命。男的又说，他喜欢她，他要带她走。

　　白一方一下子蒙了。她都三十六了，虽然看上去身材苗条，亭亭玉立，但细瞧已经不年轻了。这个看上去明显比自己年轻的男人，为何要这么做？为什么会喜欢上她呢？

　　白一方不得不面对这种简直让她无法想象的事情。她愤怒地喊道：“我有老公和孩子，你不能带我走，我不要你喜欢我。”

　　那个男的也激烈地喊着：“我就是喜欢你。你不跟着我，我就找你老公和孩子去算账。”

　　白一方气得说不出话来，这算什么道理？天底下还有这样的无赖吗？

　　她看着他，怕他情绪失控，于是让步道：“那好。你既然说喜欢我，就不能伤害我。这样吧，如果你真喜欢我，我们说好，两年以后你还忘不了我，我就跟你走。”

　　白一方想，两年的时间不算短，会有许多变化，也许他喜欢上了别的女孩子，自然把她忘了，她也就解脱了。

　　还没等那个男的有所表示，白一方从梦中醒来，头上有一层细细的冷汗。


　　等她彻底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居然做了一个如此荒唐的梦。

西夏楼兰

　　　　　　　　　　　　　　　三

　　昨晚的梦让白一方心里有所触动。她决定要跟老公摊开心结。晚上吃过饭，白一方把准备上网的老公拽了出来，把那封没有封口的信扔在了老公面前。

　　“你一直说夫妻要坦诚相见，说对我没有隐瞒。解释一下这封信吧？”

　　老公拿起信，看完后，脸一下子变了色。

　　“你从哪里得到的？”

　　“笑话，你还还问我？从你的书里呗。那本普希金的书里夹着的。”

　　老公长长叹了口气，“真没想到，我还是疏忽了。”好吧，我给你讲一讲我在西大地的事。

　　　　　　　　　　　　　　　　四
　　　　　我是一只修行千年的狐
　　　　　千年修行 千年孤独
　　　　　夜深人静时 可有人听见我在哭
　　　　　灯火阑珊处 可有人看见我跳舞

　　　　　我是一只等待千年的狐
　　　　　千年等待 千年孤独
　　　　　滚滚红尘里 谁又种下了爱的蛊
　　　　　茫茫人海中 谁又喝下了爱的毒

　　　　　能不能为你再跳一支舞
　　　　　只为你挥别时的那一次回顾
　　　　　你看衣袂飘飘 衣袂飘飘
　　　　　天长地久都化做虚无

　　我的博客中放着这支歌，听起来深情委婉，如泣如诉。我常常会在那个女声的倾诉中被打动。这打动决不仅仅是无缘无故的音乐魅力之惑，而是我生命中曾经有一段与“狐”的近距离接触。

　　滚滚红尘里 谁又种下了爱的蛊；茫茫人海中 谁又喝下了爱的毒。是谁写的歌词，美妙而伤感，虚幻而执着，是这般浸透骨髓的理解。爱极了这首歌，写歌词的一定是个有经历的人。

　　那个等待千年的狐，那个挥别时频频回顾的清秀女子，在我二十年的记忆里鲜活地存在着。二十年前，我大学毕业分配到西大地来教书。这是一所乡镇中学，我教语文兼美术课。科班出身的美术老师是不可能来这里的，所以，我两年的素描基础课在这里派上了用场，我也成了一个兼职的美术课老师。说实话，乡镇中学的美术课可上可不上，我的到来不过是有了开课的理由罢了。课不多，每周一节，但我还是非常认真地备课，从素描到水彩画的技法，从古典油画到现代雕塑的知识我尽量让学生在画技和审美上都有所了解。我两年的教学，最大的收获是认识了一位被狐狸精缠住的女孩子，一个心气高的可爱女孩子。

　　有天放学后，班里有个女学生刘婷拦住了我，说是想请我给画一只狐狸。我不解地问她：“你居然喜欢狐狸啊，老师这么忙，哪有闲空陪你玩啊？”

　　刘婷急着摇头说：“我不是为自己。是我们家想要一张狐狸的画像。”

　　“你们家要狐狸画像做什么？”我更迷惑了，心想这孩子，家里人也挺逗。

　　刘婷扭扭捏捏地说了实情。原来，她的姐姐病了，据说是被狐狸精缠上了，画一张狐狸的像是驱鬼用的。这简直是开玩笑嘛。哪来的狐狸精啊？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信这个？

　　看刘婷认真着急的样子，我忍住了笑，劝她说：“有病就到正规医院去瞧，讲迷信怎么行？”

　　“老师，到医院看过了，看不好。”凭着我的仅有的医学常识，我估计这个女孩子是青春期的精神疾病，普通的医药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得看精神科。也许，驱鬼的把戏也是一种心理作用吧，说不定有效果。于是，我这个解惑授业的老师也协助神婆做起了迷信的事情。

　　利用课余时间，我很认真地画了一张狐狸的素描，画成之后拿给同事看，同事都说这只狐狸太美了，太温柔了，更有喜欢开玩笑的老师告诫我小心别上演一出当代聊斋。

　　一个也喜欢涂几笔的老师拿起我的画，用笔把眼睛修饰了一下，再看这个温柔的狐狸就有了凶相，他说：“我给你改改吧，只有这样的狐狸精才会害人。”

　　带着一丝丝的矛盾与不安，我把这张狐狸画像交给了刘婷，至于她要怎么用我就不管了。

　　过去好长时间了，有一天，刘婷带着她的姐姐来看我了，还给我带了一小袋炒熟的家里自产的花生。刘婷的姐姐是一位清秀的女孩子，白净细腻的皮肤，与她的妹妹反差很大。她的妹妹是黑黑的健康色，活泼开朗，学习成绩中上等，是班长。姐姐则是另一种类型的，气质高雅，是那种过目难忘的女孩子。更特别的是刘婷的姐姐身上散发着一种若隐若现的香的气息，眼睛黑漆漆的如一潭深水，也许是潜意识的作用吧，猛看到她，我心中马上跳出了狐仙的形象。刘婷说姐姐病好了，特来感谢我。我反倒是有点拘谨，不知说什么好。我没话找话问她姐姐以前在哪读的书。她的回答让我吃惊，原来她是县一中毕业的，跟我居然是上下届。只是高考几分之差落榜，补习了一年还是不行，就这样落在农村了。我不由得跟她有了某种亲近感。她眼光里也似有了某种默契一样，把我认定为相识的人物了。她话语不多，倒是我和刘婷随意聊班里的情况，她也不在意。她看到我桌上放了一本屠格涅夫的《白夜》，随手拿起翻看，竟然有点入迷。我想尽快结束这个令我尴尬的场面，就对她说：“你若喜欢这本书就先拿去看吧，看完让你妹妹交给我就行。”

　　过了三四天吧，周日的下午，我一个人在宿舍里读书，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刘婷的姐姐刘美。我后来是从别人口中得知她的名字的。我把她让进屋里，刘美坐下来，很温婉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是来还书的，在地毯厂下班后，闲着无聊。我又不喜欢乱跑，想跟你再借一本书读。”

　　我往桌子上一指让她随便挑，她又挑了一本雨果的《悲惨世界》。挑上书，她没有多坐，走了。我把她还来的书准备塞进抽屉里，意外的是从书中掉下一张照片来。这是一张黑白艺术照，照片中的刘美清纯秀美，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有着一种淡淡的忧郁。我有些心意慌乱起来。这照片是她无意中夹在里面的，还是有意放进去的？我该不该退给她呢？如果是有意放的，我退给她肯定会伤害她的自尊，何况，她还得过那种病。不退吧，我又怎样面对这张照片所包含的意义呢？无奈之下，我只好装聋作哑，只要她不直接问，我就假装没有发现这照片。但是，这些日子我真是六神无主，我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件事，又不敢跟别人讲。人言可畏，刘美是个敏感的女孩子，如果让别人说三道四，引发了她的病，我就成了罪人。

　　又过了一周，刘美来还书了。我说：“你若喜欢看书，可以多拿几本，用不着这么来来回回的跑。反正这些读过的书我也不再看了。”这样说的目的是告诉她，她还回来的书我基本上不动了。她听到我这样说，果然很有意味地看了我一眼。她说：“总是跟你借书，很过意不去。我若能帮你做点事就好了。”

　　我忙说，“用不着，我自己很会照顾自己的。”我的话明显有点生硬和直接，怕她多心，我又说，“其实，我们下班后也有好多空闲时间，所以我练字读书，这样打发时间觉得蛮有趣。”

　　她没有接我的话头，而是轻轻地翻着书页，说：“你是个有才气的老师。”她翻开书的扉页，指着印章说：“这印章都是你自己刻的吗？”

　　“我自己刻着玩的。我买的每本书上都有自己的印章。”

　　“那我今天要多借几本书了？”

　　“行啊。”

　　于是，刘美从我这里挑了有七八书，我帮她捆扎好，她提着沉甸甸的书走了，我长长舒了口气。我知道女孩子的心思，但我不能。从来到这里，我一直打算调离西大地，我不能与这里的女孩子有什么纠葛。正好这个时候，学校派我出去培训三个月，培训结束就到暑假了。开学后，刘婷已经毕业上高中了，刘美也不知道在这期间来没来学校还我书。

　　转眼秋天过去了，深秋时节有了寒意，又一个周日的午后，我在办公室的窗户里看刘美手里拿着一个围巾朝学校走来，我竟然锁了上办公室的门朝野外走去。我不想再看到刘美，我怕看到刘美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我怕自己陷入那潭深水中。以后每到周日，我基本上不再留在学校，而是回到城里的家中，或是去同事家玩。刘美来找过我几次，都碰了锁。而她竟然有一次直接在我上班的时间找到了我的办公室，手中提着那捆沉甸甸的书。她把书放在我的书桌上，客气地表示感谢。我没有问她还要不要借书，只是说：“你看书好快。喜欢读书是好事。”

　　她要走，我送她出了办公室。走到校门口，她说：“你回吧，不打扰你了。”说完，她那漆黑的眼里有了泪光，我心动了一下，真想抱一抱这个美丽的女子，安慰她。可是，我不能。我说：“你别那么客气，以后想看书了还可以来。”

　　“以后我要离开这里了，不会再来了。”我真是太混了，竟然没有一句问候的话关心的话，就这样让她走了。她走了几步，回头朝我摆手，肩膀一耸一耸的，肯定是哭了。

　　再以后，她嫁人了。在城里见到她的妹妹刘婷，说她姐姐嫁人前又犯了一次病，好在嫁的那个男人性情好，结婚后过得还算平静。

　　“没想到，她还我的书里竟然有一封给我的信。”

　　听了老公的故事，白一方心里也觉得很伤感，竟然有点同情那个女孩子了。

　　“不知道这个刘美现在是什么样？”白一方自言自语。老公拍拍她的肩，“别感叹了，你的韩剧要开始了。我也还要上网发个邮件。”

　　　　　　　　　　　　　　　　　　　五
　　白一方收拾的东西时把一部分旧的报刊和书籍卖给了收破烂的。刘美在家里把男人收回来的破烂分类装袋，在一本摊开的书的扉页上突然看到了那个最熟悉的印章。她忙抓过那本书，仔细看，果然是他的书，那个印章赫然醒目地立在她的眼前，那本书竟然是自己曾经看过的屠格涅夫的《白夜》。

邱天

阅读了。

问好！

西夏楼兰

谢谢邱天老师的关注，欢迎指教。

天下为公

可读性强，描写细致，学习，问好！

海怡

小说写的凄怨动人，跌宕起伏，好。

快乐阳光

世界说大很大，说小也很小。

西夏楼兰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08-11-5 07:49 发表
可读性强，描写细致，学习，问好！

谢谢天下为公的阅评，欢迎多指教。问好。

西夏楼兰

原帖由 海怡 于 2008-11-5 08:47 发表
小说写的凄怨动人，跌宕起伏，好。

谢谢海姐的鼓励，喜欢你的小说。

西夏楼兰

原帖由 快乐阳光 于 2008-11-5 08:57 发表
世界说大很大，说小也很小。

问好快乐阳光，你总是能给人带来好的心情。

田瞳

这篇小说的开头部分曾在小说版上发过，当时觉得不完整，现在作者又接续下去写完了。讲述的故事很动人，我觉得第二节那个梦没必要，与这个故事没多大关系，反而影响了结构的完整，请西夏参考。你很能写，作品数量不少呵。问好！

柳藏

故事开头很吸引人.
女人的心比针眼还细

但通篇结构似欠考虑,第四段似乎是从另一个故事嫁接而来,太过于突兀

西夏楼兰

原帖由 田瞳 于 2008-11-5 21:59 发表
这篇小说的开头部分曾在小说版上发过，当时觉得不完整，现在作者又接续下去写完了。讲述的故事很动人，我觉得第二节那个梦没必要，与这个故事没多大关系，反而影响了结构的完整，请西夏参考。你很能写，作品数量不少 ...

田版，我写得快，但也糙。所练习的几篇都放在这里了，显得数量多了呗。
谢您的指点，我照您的意思删去了第二节，放在博客中。

西夏楼兰

原帖由 柳藏 于 2008-11-6 03:57 发表
故事开头很吸引人.
女人的心比针眼还细

但通篇结构似欠考虑,第四段似乎是从另一个故事嫁接而来,太过于突兀

哈哈，女人的心就是小嘛。
你的眼光厉害。本来想以狐为题另写一篇，但又觉得不够，就把以前写了一半的故事串起来了。

白夜

人此一世，有过多少还需要重来的事，小说把朋友所要表达的思绪表露了出来，这就是小说的成功之处！
问好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