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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信是安然》(修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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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30 12:4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回到南方。深冬的清晨。雪不曾来过。清释从Z708次列车上径直走出南宁车站,留下一大片的喧嚷人海。冷冽干燥的寒风连贯地扑面迎来,压迫着他纯黑色的长风衣紧贴着身体向后飘,露出单薄消瘦的身子,同时抽走所剩无几的温度。清释在车流喧嚣的街头转弯,落下清冷萧索的背影,和放肆飘舞的黑色风衣边黑色头发。消失不见。


  忆姝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双手环握着暗灰色的玻璃杯,双眼淡然地面朝窗外。她的房间位居19层的高楼,她停留在这个城市里唯一一个喜欢居住的空间。它隔着城中心不远,处在繁华和荒凉的中间地带。站在窗口的位置,可以看见偶尔飞过高空的阵阵鸟群和阳光义无返顾穿透云层时照落下来的明媚光线。夏末春始,楼下万盛广场上会从早到晚地盛放绚烂的百花宴,妖娆动人。她搬进去的第一个周末早晨,沐浴在窗口浓郁的朝阳里,闻见空气中传来的花香,蓬勃绵长。她记得的安宁,清晰而深刻。鲜润的奶香缠绕在慢慢升腾的热气中,弯曲地沿着杯沿上升扩散,没过她的头顶。她低头轻微地抿了一小口。冷空气流朝一个方向,孤单穿行。经过广场边周围的梧桐枯树林,枝头摇晃,簌簌作响,是寂寞的歌。天空中没有鸟群飞过的痕迹,万里无边。阳光销声匿迹。秋尽冬至的时节。过了上班的时间,十字路口暂时忘却了拥挤。路面上稀稀疏疏的人影,仍然马不停蹄地往前赶,从街道这边湮没到对面那头,方向截然相反。这是她习惯性的观望。相同的姿势,相同的眼神。她与人群隔着距离。


  “芙蓉路”上,大大小小的花店鳞次栉比,铺满整整一条街。晨暮时分,空气中磅礴的馥郁气息激烈纠织,与人的呼吸热情对抗。清释每次途经这里,总会提前一站下车,然后徒步走去驻足在人流中间,闭上眼睛,倾听对面腐朽麻木的的嘈杂中花开的声音。他似乎可以看见郁积在一起的各色花香如同流水在空阔的空间里木然流泻,穿越浮荡的浑浊空气,顺着他的呼吸深入肺腑。他喜欢这样密集地布织,沉溺深情,无以自拔。他第一次去往“忘归听”,依循淡依在电话中留下的地址。坐在车窗外看着那些花枝被摆弄成各种形状从屋子里一直排到屋外,在寒风中倾尽全力凛然绽放,旁若无人。他记得荒凉的街面,只有空洞的车厢和路上屈指可数的陌生人。他第一次在伤寒里遇见繁花盛开,去会晤那个未曾谋面却异常熟悉的女子。寒风过后的某个冬日,寂寥而萧瑟。“染香苑”前,大盆大盆的水仙百合夹在绚烂缤纷的蓝色妖姬和火红玫瑰中间娉婷纯净。清释停下来看了很久,探身从花丛中选了一束百合让店里的女孩子用浅绿色的绒丝纸包好。纯白的花蕊枝叶上还有点点滴滴的水珠,清鲜宜人。这是她喜欢的植物,她在回信里曾经提过。第一次踏进“忘归听”时,他送她的也是花中百合。


  旅途中的城市,嵌染着悲情的格调,总是停止不了仓促的穿越。忆姝在夜间醒来,身体微微倾斜地靠在座位的后背,脸朝向窗外。身上套着肥厚的黑色羽绒服,粉白的颈项围着同样黑色的针织粗线围巾,上面勾画有看不清的精致图案。只有柔软的黑色头发直直的垂下来,遮住半边脸角平铺在肩头。窗外巨大苍茫的夜色席卷整个夜空,辨不清方向。陌生的地域,没有计划的旅程,经常会遭遇到强烈的陌生感。除了列车稳速驰骋的声响,就只剩下夜晚车厢喧腾以后蛰伏的平静和乘客的呼吸声。忆姝伸手拂去落在眼前的发丝,竭力的挣扎眼睛,凝视窗外,突兀的黑影连绵不断地从车窗外滑过,电光火石。她不知道这是列车经过的第几站,一座隔着一座,一城连着一城,似乎没有尽头。睡意全无。她从身旁的背包中取出纯净水,大股大股的水流就沿着铜钱大小的塑料瓶口涌入她的咽喉,透心的冰寒刺激着她温热的肠胃,神经深处异常清醒。列车在进入幽暗隧道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已经彻底远离了喜欢的城市,那个停留时间很长的城市,和她钟情的19层高楼外的天空、楼下广场上的花开宴。

  车不知不觉中在安徽境内停靠,扬声器里机械化地女播报音填满车厢各个角落。人群开始躁动,拥挤泛滥。春运前夕,客流量居高不下。忆姝侧过头看下车的旅客,过道的人群中正好有一对年轻父子蠕虫般走过。小男孩安静地躺在父亲宽厚地胸怀里面熟睡,男人撑开手肘环绕在他身前,时不时还低头看他一眼。年轻父亲脸上可以明显看见前后拥挤所带来的压力,微微有点扭曲。她坐在冰冷地软座上,目睹男人的消失,突然泪流满面。她深刻记得夏天暑假,父亲带她在去看海。七八月的高温侵袭,车厢里酷热难挨,浓烈刺鼻地熏味考验着人的味觉。由于只能买最便宜的站票,一路上都处在杂乱逼挤之中,但父亲有力的手臂一直紧紧地护着她弱小的身体,阻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压挤。在深圳车站,父亲揽腰抱起她,艰难地越过密密麻麻的人海,一步一步地挪往关外。毒烈的明晃光线铺天盖地的挥泻而落,刺痛人眼。她低头埋在父亲的胸膛,隔着汗渍浸透的棉布格子衬衣听他心脏勃勃地跳动和皮肤被灼烧喉结所发出来的兹兹声。那一年,她七岁。忆姝跟随着男人的踪迹,起身没入拥挤中之,落在远方的陌生城市,陌生人群。她亦是陌生人,来不及相见。


  转过“芙蓉路”,街角斜对面就是“忘归听”。透明的旋转式玻璃门关闭着,几条屋脊式的木架子上摆放着繁多的音像品,柜台前一个女子坐着。她是“忘归听”的主人,淡依。一个已经很久不再工作的女子,靠着“忘归听”的单薄收入和微薄积蓄维持生活,拮据却富足。清释轻轻推开门,空气中还是重叠着无印良品的纯净声线,那首单纯极致的《天使》。他喜欢其中的清丽歌词:天应该还蓝/地应该还绿/相爱的人应该在一起。淡依浅笑着接过清释手里的百合,顺手插入桌子上的玉瓷花瓶中,从内屋端出一杯热的绿茶递到他手里。淡依坐在他对面,轻抿手中的柠檬茶。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个星期天。”
“都安顿好了?”
“嗯!结束和开始从来不依人愿。猝然之间,我们只能尽心行走,从不停留。”
“生命中总有突如其来的袭击,但愿我们不会措手不及。没有什么可以天长地久,但是我们却能够横恒仰望,与风尘对峙,不计时间流年。”
“以为自己不会再有悲伤,眼泪提早干涸,在快要忘记的河流之上。可是跪在父亲灵堂前,所有的坚强和执拗如此不堪一击,瞬间崩溃,束手无策。冥纸翻飞,烟尘蒙胧整个眼睛,我听见他急速远去的叹息声,和停驻在屋子里异常清晰地气味轰隆。”
“生死两重天,注定都不会太寂寞。其实逝去也好,只不过是选择留下的凭证。某一天,时间到了,雨停了,也就真的该走了。我们什么也无可挽留,无法触及。我们站在人间仰望,寻找那些烙印在淡蓝天空下的碎片。那些血脉相连的人,那些停滞的时光,还不曾走远。他们在我们看不见的阴暗角落对着你我投射微笑的光线,意味深长,决绝而奔放。”
“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最后一面,即便是听听他沉重的呼吸声,刺激着隐忍的心绪生疼。可是一个转身之后,稍不留神,我连最后的可怜机会都输掉,万劫不复。现在连回忆也张口放声恣肆,害怕降临的结果终于还是避免不了一场始料不及,在冬季的阳光深海绽放出渗血的凄清,完全埋葬,完全隔绝。”
“你已经见着了,没有错过,也失去过错。他闭上眼睛的那瞬,看见你拼命奔赶的身影和接近窒息的呼喊深重,你的激烈心房盛下了你所有的烟尘往事。于是,花开遍地,其中就有你想念的重逢和割舍不开的意念。”
“也许,我是要注定在这个时间去邂逅一段不可遗忘的曲目。里面的人物、场景却成了今生不可挣脱的枷锁。听不到喧嚣的宁静,我在坟头闻见破灭的气息。从风里繁盛出来的呼吸,肆无忌惮地簌簌渗透,逼近我头顶黯淡的天空,无所适从。”
“因为曾经深重的激动和铭刻,所以才会有支离破碎的痛楚和隔离。失去同样不可捉摸,遥远的天光或许只会笑里藏刀,不对人面。不信命中注定,因果却从不会终止循环。”

  清释的故乡在北方,一座边远的小城,山重水隔。终年寒冷,鲜有阳光回眸。父母是当地颇有名望的中学老师,他的童年和书本有伴,挡不住幸福的汪洋海水。一直持续到那年冬季的夜晚。母亲给孩子们补课完骑车赶回家照顾生病的他,在穿过小巷子的转角一辆急速奔驰的深黄色大卡车把她撞得很远,她的身体在冰寒的夜色中划出不太规则的抛物线,然后听到重重地摔在冰冷的藏黑色沥青路面上的落地声和撕心裂地的刹车巨响。鲜血顺着她的身体由内往外汩汩涌出,不断扩张,不断恣肆,最后连同那微曲的手指一起僵滞在寒风之中,是回家的方向。她的头发黏稠在一处,也被浸透成红色,风吹不起,那晚最清晰地颜色。他在病痛中,轻微呻吟地喊着妈妈,我要妈妈。他坐在父亲身边,看着桌子的对面摆着一副碗筷。父亲夹着菜肴放到那空碗里面,然后再转向他的小碗。堂屋里很静,香烛燃烧的烟尘袅袅升腾,伴随着父亲眼眶里落下的大颗大颗泪珠滴溅到餐具上的破碎声,俨然雨下。他亦停止不了流泪,但却没有无声。他第一次在父亲的脸上看到了那种让自己欲哭无泪的凄楚与悲恸。苍老似乎是一瞬间的勃发,当父亲对着房间里母亲的遗像。那个很多个夜里背着他去医院的女人,那个不管多晚都会赶回来做饭的女人,那个每次出差到外地都会带回很多好吃东西的女人。他知道那个与自己血肉相连的女人已经彻底坍塌,彻底离去,彻底消亡。他记得父亲开始黯然神伤,是从他童年告别的冬天降临。那年除夕,他八岁,不会哭泣。

  高中三年,父亲把他放在外地一个老朋友家中,离市重点中学三步之遥。节假日,清释回去看他,一起祭拜九泉下的母亲,然后沿着青石板路慢慢走回家。路上他们深情对视,却从不多语。时间的田埂蜿蜒多变,沧海桑田也只不过是瞬间之夕,可是他知道,他和父亲之间,他和母亲之间,早已分不清影子在日夜中交替流动的沉着步伐,隔阂也埋葬。清释以不出所料的优异成绩离开三年的寄宿之地,开往另一个繁华城市,在南方。父亲前天晚上细致地准备好他生活上的必需品,和一些他从小喜欢吃的食物。天明时送他到车站,沉沉地拍着清释的肩膀沉默难语。他比父亲高出大半个头,低头就看到他脸上复杂地表情,略带感伤。火车决然启动的刹那,他清释隔着厚厚的玻璃窗看见父亲高擎着手臂朝他不停挥动,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父亲的身影在日光之下人群之间迅速苍老成孤独的姿势,被执意地远走放逐在站台之上恒久站立,逐渐细小直到面容模糊,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内。终于,他象回到了三年前苦读时的分别,站在陌生人的屋檐下,远隔这个与自己生命相依的男人。他的流浪,从一个地方转战另一个陌生地。他记得他童年时站在庭院后面幻想着希奇古怪的念头,在母亲魂归天外之前。风尘呼啸,她和他清晰地在他的血液深处循环流动。火车飞驰,南方繁华没有终点。

  他的四年,没有时间的断壁残垣,没有边际的山重水隔,顺因而来,依果而去。他之于大学,没有概念,没有感情,没有劫数,如同三年之前的寄留,他亦不会驻足。他的心不在这里,不属于这座空洞的城池。忽如到来,离开也漆染着决绝的颜色,没人知道因果缘由。他用四年的时间,做了一次生的轮回,什么也不曾留下,独来独往。但是当时父亲还在相同的站台以相同的姿势等候,把送别换成了相迎,剩下年华远走天涯。他正年轻,而他苍老成定。阳光对峙,流水不腐。

  记忆中留存下来的小学,不见踪影,只有大片大片的现代建筑拔地而起将之取代,象征时代的身体。清释选择在离家很远的贫困地支教,一停就是三年。中间和父亲持续通信。即便隔着距离,可是他在他心里 ,一次比一次强烈,一次比一次深刻。清释仅有的,只剩下这这一个可以拿来挂念的衰老男人,他是他的支撑和依恋。三年的时间,清释只出去过几次。他搭乘南下的列车去看过一次凡高的大型画展,在明朗恢弘的大厅里,清释看见淡依站在巨幅的向日葵油画下双眼入神。灯光没过她的头顶,人影晃动,她的脸上游弋着奇怪的表情。他沉溺这个天才画家的旷世杰作,情愿在他的意象里死去活来,但却绝不会奔向旷野的死亡之门。除却与父亲书信,同站在画幅之下的淡依谈论欧洲画派的历史。这是他最珍贵的遭逢,近心而暖。第二次,清释带着他的学生到淡依栖居的城市出席颁奖宴,做为“感动中国”的旗帜人物。他站在受奖台上,看着他的学生,只说了简单的一段话:我的生命里流淌着母亲和父亲的血液,他们的事业是我人生的终点。而我在他们这样的“大山大海”面前,感到深重地自惭形愧;20多年的生命,看见很多,经历不少,只是不想让贫困扼杀生命,断送阳光。在母亲离逝的时候,我已经在病痛里将生命冻结,不再融化。但我固执的以为,命运只会在自己的手心鲜活跳跃,一如作家刘墉给予生命的一种大无畏定义“人生是寻找一个有苦难的天堂”。我出生在苦难之中,用我的青春体会了它的沉堕和厚实,浅薄和深刻,破灭和重生,曲折和光明。我信仰一种劫后余生的澄明,一种达至极致后的蜕变,一种穿透时空的坚韧。这是生命真正留存的价值和实现,也是我为之存活的目的,不负我生。此外,还有一个私心便是,我没有选择的不得不向我的父母致敬,他们才是令我感动的高大形象。他们把这种意志延续了整整一生还要长,而我只能却紧随其后,望尘莫及。我作为人子,只有用我的余生来回敬他们的精神光芒。不负我心。淡依在电视机前看着直播,泪如雨下。清释在膨胀的掌声里,蓦然地想起他天堂之外的母亲,她的身体在冷冽的空气中远飘越远。

  停留在这个城市里的几天,清释穿梭于各大书店和艺术厅,寻找着梦里出现过的精神泉流。他要把这些足以影响一生的精华传递给他的学生。比起物质,精神的富裕才是他们生存下来最强大的力量源泉,他们需要灵魂上的安抚和慰藉,如饥似渴。他在大学四年里,面对贫穷和苦难,印象深刻的也就只有这一样东西。

  他夜里七点的火车。回去的当天,他和淡依坐在她的音像店里。初秋的黄昏,叶子葬身风的怀抱,冷然飘零。淡依告诉他,她的父母很早的时候就离她而去,外婆牵扯她长大。准备结婚的前几天,最后一个亲人也撒手人寰。她在她的墓前泪下长河,声嘶力竭。她喜欢的男人,也离她而去。悲痛欲绝的日子,昏天暗地,她如同行尸走肉。音乐成了她最后的救赎,每天在乐章跳动的万千情愫里,见证着人世的欢喜悲愁离合聚散,所谓极致,成全了伤残也成全了看穿。人的心志,成熟于一个转身,一次告别,一场劫难。她的世界,还留下什么,至少欲哭无泪。

  清释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子,时间似乎还止步于黄昏的促膝相谈。还是那时的人,那时的地方,那时的音乐,只是季节经不住流逝的诱惑,从秋走进冬。穿越嬗变,相同的姿态也跟着做了不知明的转动。他在淡依的眸子里看到了入定般的淡然和睿智,中间环流着事隔不见的悲天悯人。他豁然开朗。


  傍晚时分,忆姝在铜陵郊外听到远处传来的阵阵钟声,响彻在纯净幽深的树林之中。寻声踏去,她在破败的天坛寺前的晨钟暮鼓亭看见一个身穿鹅黄僧袍的僧侣正用力敲打着古铜色的大钟。声音较之先前更甚,振聋发聩。敲击完毕,僧人对她双手合十,她亦效法,只是头很低。她进入寺院,在庄严肃杀的宝殿内对着佛祖虔诚地礼顶膜拜。耳边是诵经理佛的空灵之音,辐射到灵台一片澄清。她双脚弯曲以打坐的姿势坐在雪白色的佛垫上,隔着僧侣们超度亡魂的阵容不远。她闭上眼睛,接受着神圣的洗礼。空气中,有节奏的音调缓缓流转,高低不齐,却通体纯明,不染红尘。中途,她听见大雨瓢泼而至的喧嚣声响在洪钟似的经文声的安抚下,柔顺而多情地击打着琉璃瓦片,传达出滴答滴答的同样韵律齐整的格调。她是第一次这样认真而安静的听雨,可以清晰的感觉到雨滴流落的经脉。她忽然想到苏东坡写《喜雨亭记》也应该是带有佛性的,那是源于他本身俱有的顿悟根基,而她则感恩这场透散着佛理的雨季,降落在这方宝刹之外,与尘世隔绝,覆盖喧嚷。她在她的书里曾经一次又一次描摹过这样的境遇,而切实的相逢,这还是第一次。但是她却相信书里的更加真实,如同台湾“狂人”李敖在他的节目中所说的,当他真正在北京法源寺里参观的时候,回头看《北京法源寺》里写的情景,他相信这是一种存在的真实幻觉。她觉得她的旅行应该从天坛寺的钟声才开始,从这场没有始料的雨水开始,从僧侣口中不断传送的佛经开始。而离开之前的漫无目的,实则是冥冥中的依循轨迹,那条很早铺就的路基。它的名字不是命中注定。

  她在空寂的庙宇中安然睡去,清晨起得很早,出发潜入另一个陌生地。在氤氲笼罩的山岚中,她朝着天坛寺的方向躬身礼拜,然后睁开眼睛转身。远处再次传来洪大的钟声,弥漫青天,持续旷远。

  忆姝再一次去了手帕之交嫣漠的家中,她唯一有联系的少年时代依靠的女子。嫣漠和她家很近,只隔着一条小河。少女时她们经常串门同床共枕,说着不眠不休的话。忆姝的父亲逝世的时候,她正值初中考,家里人没有通知她。从考场上下来,她知道自己可以上市重点,实现父亲的心愿。遂拉着嫣漠的手急切地赶回家,告诉病中的父亲。 还没踏进家门,就看见门前张贴着白色的对联,堂屋中间挂着父亲的遗像。她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那张熟悉到骨子里的脸。那个温和英俊的男人,那个喜欢把糖果放在自己枕头下的男人,那个冬天放学后每天去学校大门口等着接她回家的男人措手之间就远走天堂,决绝而强势。她跪在堂屋中间,看着他画像中的笑容,眼泪止不住的哗然滚落。母亲端着祭供的饭菜形容枯槁地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堂下的孩子,僵直无语。她把自己彻然地淹没在透心的悲伤之中,轰然倒地。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嫣漠的床上。她呆呆地躺在嫣漠的怀里无声的泪涌,不说一句话。那时,母亲要继续忙着农活,维持生计。每次对着孩子的时候,暗自凄伤,只能让嫣漠多陪陪着她。而嫣漠成了忆姝唯一的依靠和诉说的对象。她在心里记得她对她的好,纵使一生都难偿还。后来,各自都有自己的生活,但是电话从来没有中断。嫣漠在合肥市。上一次是配合她新书《失尽桃花》的宣传会途经合肥,嫣漠在电话里叮嘱让她一定去看她,很想她。那时嫣漠花样年华,肆意地幸福堆在脸上,直往下流,好像永不会枯竭。可是,坐在沙发对面的她四年之后却被生活磨损得平实而光滑麻木。忆姝在她的身上和眼眸里发现了逼近生活的恐惧和袭击。她的眼睛一直捕捉着她的气息。嫣漠说,现在只是每天机械地上下班,以前的绘画和写作都埋葬在书柜里不再触碰。所有的激情都被退却后浩如烟海的城市喧嚣给湮没,留下的只是日复一日的困顿和索然匆忙,完全丧失知觉和冲动。但是忆姝你不一样,你有自己的执着,你要坚持你的文字和行走,你可以活得从容和富足。我要你活得很幸福,一定会的。忆姝把嫣漠抱在怀里,听凭她渐渐带着哭腔的声音流泻。如同当初在她狭小的房间里自己抱紧她一样,一样不放开,越拥越紧。年华在她们的拥抱中快速穿透青春年少,不动声色,逼向流星坠落的速度。


  他的父亲病死在冰寒的写字台上,连夜为他班上的困难学生写求助信。衰竭的精力不允许他再去完成更大的弘愿,于是转向社会群体呼吁;他这在一生都在关注着贫困学生,用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为这些淳朴的孩子做些细微地帮助,亦从来没有停止对教育对弱势群体的投入。他的生命停留在更多的鲜活生命之中,闪闪光芒。

  清释把父亲未完成的救助信完成,投向社会贫困基金联合会。他所在的地方,已经有一部分年轻人开始陆续前来支援,带来希望。于是他决定离开,前往更贫穷的西部山区。那里的山林之中,还有生命的陨落,文明的颓败,精神的摧残,他要完成加在自己身上两个人没有实现的弘愿。离开之前,他选择见淡依一面,那个曾经撞击过自己灵魂的女子,但是他知道分开已经注定,他们不会再相遇。淡依在早上醒来,看到床头小桌子上留下的告别纸条。木质的地板上有很多零散的烟头,清释第一次吸烟。她婆娑着白色的纸条,望向窗外,冬天消失不见的大雪,凄然而至,瞬间蒙胧双眼。


  嫣漠带着她行走在合肥宽阔明净的大街小巷,如同高中时在接近窒息的学业负担中,抽空去学校后街买便宜而使用的小饰品,看很多学校里禁止看的小说和画集。她们手牵着手,走走停停,却并不买。混迹在人群中,平静平常。偶尔转过头对着彼此微笑,宛如盛开在春天四月天的桃花。她在夜幕笼罩天地时告别,继续出走。嫣漠知道她不让自己送她,但她会坚持,然后两个人又僵持着走到车站,说说停停。她抱住嫣漠,贴在她耳边说,我又要离开了。火车启动之前,她朝嫣漠挥手,转首给母亲又打了一次电话,约定明年春暖花开,带着嫣漠一起去看她。

  一年后,嫣漠在新华书店看到了忆姝新书上的大副照片:她跪在西藏布达拉宫广场中心,旁边并肩跪着一个英俊男人,他的名字叫清释。序里写到,她宿命地遇到了清释,听见西藏雪山上圣洁的灵魂飘荡出安静的节奏,环绕在他们共同支教的山村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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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1 14:43 | 只看该作者
散文化的笔法,小说情节也隐在散文化的长句中,阅读时似乎有点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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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3 10:09 | 只看该作者
有一部分没有排好,请再排一下。

应该肯定的是小说中很不一样的叙述调子,读起来有种别样的感觉,问好雨潇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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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26 08:36 | 只看该作者
谢谢版主的提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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