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皎洁的月光下

八月桂花香

　　夕阳落山了，小村里家家炊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柴草烟味和饭香。挨近村头，家已不远了，肩上的那大捆水草已重若千斤，圆溜溜的磨棍竟像刀子似的割人。他们换了个肩膀，鼓起劲，跌跌撞撞地往家里冲去。

　　气喘吁吁地跨进家门，他们双手一抬，将水草扔在地上。娘正拖着病歪歪的身子，坐在大门口的猪圈旁喂猪。她抬头看了哥俩一眼，看见孩子脸上的泥巴和汗水，嘴张了张，把话又咽了回去。他们凑到娘身边叫了声娘，用小手擦把脸，立刻都变成了京剧中的小花脸。娘想笑没笑出来，坐在娘身边的我——他们的小妹妹嘿嘿地笑了。哥哥们并不介意，转身各忙各的去了：老大除鸡屎扫院子，老二用旧菜刀剁歇晌时捉到的黄鳝和青蛙。四只小鸭围着他欢快地抢食。

　　星星和月亮出来了。哥哥们搬出小饭桌、板凳、煎饼筐子，娘舀来稀饭，给每人盛上一碗。小弟兄们呼呼啦啦地喝起来，咸萝卜嚼得脆声声地响。娘没有吃，她看着孩子忍不住地抽泣。哥哥们并不介意，以为娘又在想送给人家的小妹妹，我的小姐姐。其实，娘这会儿在想东院我大伯告的那一状。

　　“快吃吧，娘！过两年日子好了，我一准儿把妹妹接回来。”大哥边吃边说。娘没有做声，泪眼模糊地望着我。大哥把毛巾递给娘，二哥为娘端起碗，娘仍没吃。

　　吃过饭，哥哥随手把板凳拎回屋里，便往床上蹭。他们实在太累了！娘从门后拿起笤帚，风快地走到床前，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大哥先转过身。大哥裤衩上有两个小洞，很像他疑惑惊慌的眼睛。娘高高举起的笤帚颤抖了一下，接着就重重地落在了小屁股蛋上。

　　“娘，为啥打俺？”大哥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娘哽咽着说：“打你不争气！打你偷懒！”“娘，俺没有。”“打你偷瓜！”“俺没有。”“你还嘴硬！”娘下手更重了。娘的脸上，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在暗淡的煤油灯光下闪闪地流。大哥一声不吭了，只有成对的泪珠簌簌地滚落。二哥见事不好，像只受惊的兔子从屋里窜出来，眨眼就不见了。

　　二哥找不到了。洒满月光的小巷里，打谷场上，牛栏里，池塘边，到处都飘着娘和大哥的喊声：“小立——快回家，娘不打你……”

　　娘失望了，坐在潮湿的泥地上抱着我痛哭。“小立，你不回来，娘也不活了。”我吓得哇哇大哭。大哥也在不停地抽咽。月光无语，在娘的根根白发上闪光。那年她才刚刚三十出头。乡亲们围拢过来，齐夸哥哥们能干，说别的孩子都四处乱跑，就只有他俩埋着头干活。娘哭得浑身抽搐，咳嗽得山响，后悔不迭了。“哥呀，你看这日子还能过吗？他爹被人抓走了，我又病得不能下地干活，你还嚼俺孩子的舌头，我还真不如死了……”

　　最后，二哥被我远房的三叔找到了。他藏在生产队的牛食槽里。三叔用手电照到他时，他已经睡着了，身上叮了一层贪婪得飞不动的蚊子，圆鼓鼓的肚子血红锃亮。

　　皎洁的月光洒遍了村落，高一阵低一阵的蛙鸣，鼓噪着小村夏夜的宁静。孩子们都睡着了，娘还在灯下切水草。大哥在梦中哽咽着说：“我没偷……”娘又抽泣，娘又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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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桂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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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显辉

味道很浓，很苦很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