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 会

石丁香

误  会

　　接到吴局长电话时，王小跳刚从医院出来。

　　他的头破了。虽然破得不算很严重，但，整个头都被白带子绷着，还隐约有血从刚缝合的伤口里渗出，看上去怪吓人的。

　　受了伤的王小跳现在这个样子，旁人看着都有点哂得慌，但王小跳自己却没觉得怎么着，人家从医院出来走在大街上，照样摇摆着他那鸭步、高昂着他那“破头”，一幅目中无人的模样儿。他甚至从心里悄悄巴望着更多的熟人能看见他的“破头”，那样，兴许原来哪些想求他在局长面前递句话、办点儿事的人，就趁看他伤的机会找着借口了。王小跳才不管人家看的是他的僧面，还是吴局长的佛面呢！在领导身边的耳濡目染，他也渐渐觉得被人巴结着的感觉真的挺好。
为了能碰到熟人，或者说能像吴局长他娘生场小病住院那样，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拿着平时不舍得孝敬亲娘的厚礼到医院看望。王小跳去医院包扎头伤时，就没开车，故意步行。

　　俗语说“是草都比地皮高”。王小跳自从当上了吴局长的司机，就再也不是原先哪默默无闻的小草了。原来哪些从没正经瞧过他的人，见了他都主动递烟打招呼了；原来哪些对他爱搭不理的医生、护土们，见了他也都笑脸相迎的。生活中的这些变化，让王小跳心里很敞亮，也很有成就感。要是搁在以前，有个头疼脑热、小病小灾的，他宁愿咬牙硬抗着，也不想去医院，他惧怕医生的脸难看。如今不同了，他一走进医院，立马就有医生招呼：唉呀，王师傅，还是跟着领导油水大呀！瞧您这发福的身材，快来量量血压，仔细检查检查，有没有“三高”哇；美丽的护士小姐更是嗲声嗲气的没话找话，硬凑着也得和他聊上两句；就连王小跳的老婆，脸上的笑容也比原来丰富了……这让王小跳很欣慰。管他这效果是不是来自于“狐假虎威”，能让人高看一眼，他心里总归是快活的。

　　只是可惜，趾高气扬走在路上的王小跳，从医院回家的路快走了一半了，也没碰见一个熟人的影子。王小跳忽然觉得头有点疼，脚底下也软了，他有点后悔，后悔自己逞能故意不开车，刚才电话里答应马上去机场接吴局长的勇气，也好像逃得无影无踪了。这个样子怎么去接吴局长呢？就算按当初想的，扣上自己那顶宽檐的太阳帽能掩住乱七八糟缠绕着的绷带，吴局长暂时看不出什么，可万一路上头突然疼起来，出点事啥的，又怎能保障吴局长的绝对安全呢？不行，不能去接。

　　王小跳掏出手机，习惯性地拨通了他最要好的哥们儿小张的电话（给另一大领导开车的），让他代自己开车去接吴局长。其实，一般情况下，请人代接也是冒险的做法。但，好在王小跳的哥们不是别人，代他开车接送吴局也不止一次。他是吴局长的一个远房亲戚，本来吴局的司机人选就应该是他，结果没顶住王小跳托的关系硬、送的礼品厚，吴局就留下了王小跳，将亲戚另做了安排。后来，由于他们分别服侍的领导关系很铁，他们接触的机会自然也多了些，渐渐玩成了铁哥们儿。两个人有个头疼脑热或者急难之事时，就相互客串一下，王小跳有时也偶尔替哥们儿的领导开趟车，哥们儿有时也常帮王小跳接送一下吴局长。时间久了，两位领导也都彼此默认了他们的这种相互客串。

　　可是，此时，对方手机接通后却无人接听，只从手机里哇哇地传出“抱一抱啊！抱一抱，抱着我那妹妹上花轿……”。粗犷热烈的手机铃声，叫得王小跳心烦意乱。听到那句“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王小跳气急败坏地骂了句粗话，继续锲而不舍地拨打，直到手机里响起哥们似乎还没睡醒的声音：什么事儿啊你？急得狗跳墙似的。

　　“妈的，你死哪去了？这才接电话。没急事能这么找你吗？现在你别说话，只听我说，你马上帮我去机场把吴局长给安安全全的接回来，听清楚了没？”说完，没等哥们说话，王小跳就啪地挂掉了电话。

　　　之所以如此硬气、如此大胆的和哥们讲话，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彼此太了解，太要好，另一方面是他们对双方领导的用车习惯、脾气、秉性也摸得一清二楚。

　　哥们儿小张一听王小跳如此急三火四的，立马就知道王小跳肯定是实在脱不开身无法去接吴局长了。

　　本来手里攥着卫生纸要去蹲厕所的小张，硬硬地把夹在腚门子边上的那泡屎给憋了回去，脸也顾不上洗，袜子顾不得穿，赶紧套上衣服，开车直奔机场而去。

　　已经等得有点焦躁的吴局长，看见迎面跑过来的小张，有点不高兴的问了句：怎么又是你来了？王小跳呢？我出去几天，他又惹出什么事了？整天搞什么妖娥子，不务正业，弄得神秘兮兮的。

　　小张战战兢兢又佯装嘻皮笑脸的回答：吴局长您多虑了，小跳没事儿，就是——就是——就是家里有点小事，脱不开身，才给我打的电话。

　　吴局看似轻描淡写地瞅了瞅小张，心里却早已泂察到了一切。这位久经“沙场”的老领导，知道小张此时在说谎。他在心里隐隐担忧：这王小跳不知又折腾出了什么事儿，莫非又喝多酒，将车子撞坏了？这个不让人省心的王小跳，要按照吴局长惯常的脾气，早就把他换掉了，然而，现在不能换，因为综合各方面考虑，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儿，暂时动不得。

　　动不了就得忍受着吧！何况王小跳鞍前马后的这么多年也不容易。

　　吴局长和小张各怀心事，一路沉默，直到小张问：吴局长您是先回办公室还是先回家？

　　吴局长回一句：家去吧！

　　在小张用手挡着车门顶部，请吴局长下车时，吴局长再次问小张说：王小跳真没作事儿？你小子可给我听好了，你要是不说实话故意替他说谎或掩盖什么，到时候我可轻饶不了你。

　　小张连连点头：我哪敢骗吴局长啊？您就是借给我120个胆，我也不敢在局长面前编瞎话啊！您放心，我保证明天就让王小跳到您办公室去赔罪。您要不放心，可以亲自问他。

　　话是这样说，小张心里却发虚，因为他真不知道王小跳这次找他代接吴局长，到底是因为什么？

　　看着吴局长进了家门，小张钻进车里立马给王小跳打电话，把吴局的问话如实转告，并要求王小跳告诉他，到底怎么了，碰见什么事了？

　　王小跳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的头破了。

　　头破了？甭开玩笑了，好好的，头怎么会破呢？小张根本不相信王小跳头破这件事儿。

　　王小跳说：骗你我就是条狗，不相信你就来看看我啊！

　　我信不信不重要，关键是吴局长这次非得要知道你到底因为啥没亲自去接他？并嘱咐我转告你，明天一定到他办公室去一趟。小张说。

　　王小跳这才慌了神儿。急切地央求哥们小张：唉呀！这事严重了，千万不能让吴局长知道事情的真相，你得想法帮我瞒下去才行。

　　少啰嗦，你有屁快放，有话快说。到底咋回事？小张有点急。

　　是这样的。昨天你不是出车嘛，我一个人在家实在闷得慌，就喊着小陈（给另一领导开车的）到下边一个基层单位玩儿。基层单位领导很客气，又是酒席又是纪念品的。最后喝得差不多了，有人提议要请我们去他们新修建的游泳馆去游泳。你知道我这人就好这个，所以我否决了他们先前提意的去KTV或者足疗，执意要去游泳。

　　基层领导看着我们的眼色行事儿，慌忙联系相关人员，带我们去游泳馆。于是，我开宝马、小陈开奥迪，由基层单位领导带队，奔游泳馆而去。游泳馆的工作人员，一看这架势，以为上面来了大领导，一个个毕恭毕敬，忙前跑后招呼我们。

　　泳池里的水清澈干净，让人顿生奋水一搏的愿望和激情。换好衣服后，我问恭恭敬敬领我走向泳池的服务生：请告诉我这池子哪个地方最深？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我喜欢潜泳。（同时也想在外人面前显摆一下这本事）。于是，我迫不及待的卯足了劲儿向着服务生手指的方向，一个猛子扎了下去。结果是：水没淹住我的身子，头却撞得不轻，立马流出了鲜血，为了怕人家笑话，我当时赶紧躲进车里，火速赶回咱医院才包扎处理伤口。

　　怎么会这样呢？小张很纳闷儿。

　　他妈的，那服务生不灵光，我让他给指一下哪地方的水最深，他却给我指成了最浅的地方……

　　哈哈哈……你他妈太有才了！那服务生一准儿是被你吓迷糊了。没等王小跳说完，小张便哈哈大笑。

　　服务生有没有被吓迷糊咱不知道，反正王小跳长得有点凶倒是真的，再加上当时喝点酒、红着个脸，估计在小服务生眼里就是凶神恶煞也不一定。王小跳年轻时是威震一时的打架大王，不满意从部队转业回来安排的工作，不好好上班，整天胡作非为。这可愁坏了王小跳的爹，便求爷爷告奶奶的给他托关系找门路，让他干了他最想干的活，他才算走上了正道儿。

　　走上正道的王小跳，享受到了在领导身边的诸多好处，渐渐地理解了父母的苦心，也十分感激吴局长的知遇之恩，平常工作倒不敢怠慢，但压不住本性使然，总要瞄准吴局长出差的空档儿，当几天“美猴王”。现在听说吴局长明天就叫他办公室，不由愁得一头大疙瘩。

　　这可怎么办呢？

　　吴局长召唤，不去不可以。

　　第二天，王小跳戴着他的宽檐帽，走进了吴局长办公室。他心想，吴局长要是看见他的“破头”，问怎么摔的，他就说是“喝多了，走路不小心碰电线杆子上了，信不信由他。

　　可是，吴局长问了好多问题，就是偏偏没问王小跳的头怎么破了。

　　王小跳暗自窃喜，决定将错就错，就这么瞒着吴局长，可又担心，如果不休息几天，继续服务在吴局长身边，时间长了，早晚还是会被发现。倒不如继续瞒下去。于是，王小跳眼珠子一转，又来了主意。

　　看局长不生气，已经心平气和的时候，赶紧趁机说：吴局，我还得请假歇几个班？

　　还休班？你小子添什么乱啊！吴局长有点不耐烦。

　　对不起，局长。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我姑奶奶死了，我小时候姑奶奶最疼我了，我得回去奔丧。

　　噢！原来是这样啊？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儿上，那你就办你的事去吧！

　　吴局长终于松口了。

　　看着王小跳远离的背影，吴局长忽然想起了当初介绍王小跳给他开车的那位老领导，记得当时听他说：都不是外人儿，他是我的远房侄子，他跟着你我放心……

　　“远房侄子”、“姑奶奶”。莫非现在死去的是老领导的……

　　想到这儿，吴局长吩咐秘书准备丧礼，给老领导送过去，并随便安慰一声“节哀顺变”。

　　结果，吴局的秘书被训了一顿，吴局长也接到了老领导的电话。

　　老领导对着话筒埋怨道：小吴啊！我说你有没有搞清王小跳的姑奶奶是谁？你呀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也走上领导岗位这么多年了，这样的事怎么能听风就是雨呢？真是乱弹琴……



[ 本帖最后由 石丁香 于 2009-4-26 00:09 编辑 ]

邱天

读了。谢谢！

李有旺

反映社会现实的小说作品。问好。周末愉快

杨友泉

写出了小人物的挣扎，以及对上对下的不同丑态。有一定社会意义！

芳香碧丝草

我没误会你！周末愉快！

天下为公

读起来，平平淡淡，但，也是一种风格。内容也像文字一样，把不该发生和正在发生的故事，用一种淡化的方式告诉人们，别致。

石丁香

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4-26 07:40 发表
读了。谢谢！

   感谢邱版第一个阅贴支持！辛苦了，给您问好！

石丁香

原帖由 李有旺 于 2009-4-26 08:01 发表
反映社会现实的小说作品。问好。周末愉快

   感谢朋友阅贴指点！问好!

石丁香

原帖由 杨友泉 于 2009-4-26 11:23 发表
写出了小人物的挣扎，以及对上对下的不同丑态。有一定社会意义！

   感谢杨版主点评指导！请多批评！问好！

石丁香

原帖由 霍名夏 于 2009-4-26 11:32 发表
　　作者的文笔不错，颇有虚构故事的才能。这篇小说《误会》，通过司机内心世界的诸多想头，描写得较为鲜活，没有大起大落，没有大的事件和矛盾冲突，却结构并写出了其中一些较为真实的人生况味，不难看出是一篇出来 ...

    感谢霍版主如此忠恳到位的点评。这很重要，也很难得。点评收起，供以后创作中参考。

   感激在心，不多说。祝一切好！

紫丁香260

石香的小说也是不错的，学习，问好！

一楠

小说描写细致，人物刻画到位，一个侧面，折射出多变的官场人生。真是生旦净末丑，各有各的轨迹可走！只是感觉标题《误会》与内容有些偏差。其实误会仅仅是最后一小段，之前的大段铺垫反而唱了重头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