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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 《笔底惨祸——明代文人悲惨命运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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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3 15:1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笔底惨祸——明代文人悲惨命运透析》开场白

一个写作的人,到底能够写出什么样的文章来,是有很多因素决定着的。去年,我写了一部长篇,内容为明代的一个皇帝的荒唐一生。修改几遍后贴在几个大网站,反响还不错。另外,又写出一部长篇纪实小说,内容为一位烈士的短短一生。2008年即将过去,在明年一年里写一些什么呢,近半个月来我陷入了反复思考。内心深处还想再写一个长篇历史小说,写一位明代诗人的一生,还是写一对父子权臣的事迹?这两个计划,篇幅都不下30万字。想想写第一部长篇时的状态,我认为2009年是没有那种平和的心态了。倒不是说我浮躁了,静不下心来写长东西了,不是。而是写小说是一种对较为艰苦的活计,我应该适当地休息一下了。用短时间,写以前相对熟练的散文(当然也不轻松,只是每篇幅相对短一些罢了)。也就是说,以散文笔法写自己对古代一些人事的感慨。
明代,自然是首选了。因为自己对明代历史投入过十年的精力。整个明代历史前后将近三百年,那么多的人与事,写什么呢?角度很多,想来想去,想起明史专家孟森说过明代的士人有异于其他朝代的气节——我想他主要是与清代做比吧。而这气节,我想主要表现在那一些不顾身家性命,敢于向皇帝、向权臣、向权监进行猛烈批判的臣子身上。这些臣子,不只是言官(也就是谏官,虽然这类人占了多数)身份,其他职务的官员也有很多冒死进谏的。读史,读到他们明明知道奏折一上就会有轻则贬官重则流放更重则杀头的结果,但照样义无反顾地奋笔疾书的风采;让我振奋、激昂、低回不已。
他们的冲天胆气,磊落气节,在历史上形成一种流风余韵,虽然经过清代统治者的全力戕害,但并没有完全丧失。到了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一位美丽、柔弱的女子,因为反对制造神话,而被割喉后枪杀。大家都知道她的名字,张志新。遇罗克,也是那个时期为真理而献身的英雄。至于学者顾准,在被开除党内外职务、打成右派、妻子自杀的险恶悲苦环境里,一直坚持自己独立的学术观点。他表现出来的孤傲倔强,不正与明代文人极为相似吗?
鲁迅先生说过:“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这就是中国的脊梁”明代文人们,就是舍身求法的一个群体,是值得我们后人敬仰的一个群体。
现在,提倡对中国传统文化进行继承。继承什么呢,自然是继承先进的东西。君君臣臣父父那一套,刑不上大夫那一套,总不能提倡吧。所以,我想我下面即将要开笔的系列散文,也许就不无一点意思吧。
二〇〇八年十二月十二日


[ 本帖最后由 武俊岭 于 2008-12-13 15:1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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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3 15:14 | 只看该作者

骤然加之的杀戮——刘球

骤然加之的杀戮——刘球
刘球万万没有想到,他的两篇措词并不激烈的疏文,竟然招致来残酷的杀身之祸。
刘球是江西安福人(与稍后于他的万历朝的傅应祯、刘台同乡),字廷振,永乐十九年中的进士。功名到手之后,他没有马上做官,而是回乡读书十年。这其中的原因,正史上没有记载,我也不好随便猜测。在这十年里,跟着他学习的士子很多。他循循善诱,大有得天下英才而育之的快乐。后来,他入朝任礼部主事;稍后又迁翰林侍讲。
供职翰林的人,大都文学较优。刘球的诗文,我从《列朝诗传》上看过他两首诗。一首是《古意》,一首是《山居》。下面,引用一下。
《古意》
慧星并圆月,辉映瑶台树。
  丽日隐重云,光天遂成暮。
  室暖兰无香,庭秋桂方蠹。
  长门及翠羽,寂寞无人赋。
  落花虚度春,细草偏承露。
  玉箸空自啼,金莲复谁步。
  凄然感我怀,零泪知何故。
《山居》
水抱孤村远,山通一径斜。
  不知深树里,还住几人家。
文章吗,则见过他的《翰林院侍讲学士奉训大夫泰和曾公鹤龄行状》。
现在看,刘球的诗在三杨倡导形成的“台阁体”风行八十多年后,能写得这样清新自然、独抒心怀,也算是手不低了。文章也十分简洁,与他的疏文风格相似。
刘球是一个对自己要求很严格的人。他在北京做官后,他的从弟刘玭在莆田县当县令,给他送来一匹夏布。刘球毫不客气地退了回去;并且还修书一封,把刘玭训斥了一通。现在看,刘球是太过认真,认真得十分可爱了。自己的兄弟,又不有求于你,给你点礼物,为什么就不能要呢。若换上现在的人们,早就高兴地收下并打电话感谢了。这样的事情,也只能发生在明代。
在翰林任着清要之职,业务时间会会同官的朋友,同年的友好,喝喝酒,也许不免要喝喝花酒——那是明代的风俗,大家都这样的;写写诗文;刘球的日子过得还是满好的。
但是,他身处的时局,却是越来越坏了。
正统七年,太皇太后张氏去世。她是英宗的祖母,仁宗的皇后。宣宗死之前,对自己十几岁的儿子当皇帝的能力有点怀疑,便留下遗诏:“大事白皇太后行!”这七个字,作用很大;对英宗,对一心想夺取司礼监大权的王振,具有很大的震慑作用。有一次,张氏差一点把王振杀了,说他:“你侍候皇帝起居,多不法事,罪不可赦,今天应该赐你死!”太后一言既出,左右女官便拔剑出鞘,架在王振的脖子上。王振吓得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时,偏偏英宗替他求饶。杨荣、杨士奇、杨溥等大臣也附和英宗,跪在地上。这样,太后只好对王振说:“你以后再想干预朝政,我决不饶你!”王振听了,连忙磕头谢恩。
太后一去世,王振的胆子就大了。大到什么程度呢,竟然把太祖朱元璋立在宫门的上面镌有“内官不得干预朝政”的铁牌扔到一边去了。他在皇城之内,建起一座很大的宅第。在智化寺竖起石碑,歌颂自己的功德。
眼看着王振越来越厉害的专权,并不见有言官们说一句话。
按说,刘球也是可以不说话的,翰林官本身并没有“言责”。但是,刘球就是刘球,他要说话了。这个时候,是正统八年。其实,早在两年前,正统六年的时候,刘球就上过一疏了。内容主要是反对调动甘肃的军队去与麓川思任发作战。他认为北方的蒙古势力才是最大的威胁。而对麓川用兵,却是王振一手促成的。
这回,他的上疏内容并没有直接针对王振本人。不外乎,劝皇上在十个事情上注意一下:勤圣学、亲政务、用正士、选礼臣、核吏治、慎刑罚、罢土木、定法守、息兵争、储武备。
这次上疏,是刘球响应英宗皇上诏令的表现;其积极性,是十分可嘉的。正统八年五月的一天,老天打了一个响雷,把奉天殿兽吻震坏了。这,把英宗吓坏了,以为自己管理朝政可能有不好的地方。那就下诏,听听大臣们的意见吧。
英宗这样做,实际上是在学他老祖宗的样子。明代的皇帝,虽然好的不多,但对“上天”、对“神灵”却都笃信异常。每年的正月,都要“大祀天地于南郊”。遇有地震啦、洪水啦、火灾啦、日月食啦等等灾异与天文现象,就要下诏罪己、检讨自己的错误。虽然,他们这样做在很大程度上是虚应故事、做做样子,但还是有积极意义的——此处涉及有神论无神论,还是打住不说的好。
刘球的疏文,英宗看到了。他让大臣们在朝堂上议一议。议论的结果是,只采用疏文当中提到的应当补充太常寺缺少官员的建议,让修撰董璘前去太常寺任职。
本来,事情到这里应该结束了。大臣们既然认为刘球的其他建议不太可行,那就不可行算了。可是,偏偏这时冒出来一个小人,来到王振面前挑拨是非了。此人叫彭德清,当时任钦天监监正。
刘球与彭德清是老乡。但是,刘球从内心里看不起他这个老乡。彭德清趋奉王振,时时处处摆出一副小人得势的样子。在朝的一些官员,见彭德清与王振走得那样近乎,便与彭密切交往。可是,刘球就是不去理会。这样,彭德清便怀恨在心,想伺机整治刘球。这回,他见刘球上疏,便感到机会来到了。
于是,他跑到王振面前来了。
他先是对王振说了几句奉承话,无非是王公公力主对麓川用兵,现在胜利在望。再就是说朝廷上下无不夸王公公雄才大略,把国家治理得路不拾遗。就在王振被吹捧得晕晕乎乎的时候,彭德清说:“但有一个人对公公不敬呢!”
王振一听,眼睛立即瞪大,急忙问:“谁?”
彭德清不慌不忙地从袖筒里掏出一份抄录的刘球奏折,双手展开后,左手拿着,右手先指指着“政由己出,权不下移”、后指指“麓四川连年用兵,死者十七八”,低声而口气坚定地说:“这两个地方就是说的公公您啊!”
王振一听,联想到两年前刘球就上疏反对用兵麓川,顿时恼了,大怒道:“好大胆的刘球,敢捋老虎的胡须!?”
彭德清在一边站着,眼望着王振,不发一言。但是,他的神情却是有所期待的。
“来人,把刘球关进锦衣卫大狱!”王振发话了。
把一个臣子说关就关,事先不向英宗皇帝请示一句。王振的权力之大,于此可见。英宗当时二十来岁,不是一个十分勤政的人。他十分信任地把权力丢给王振去用,自己安静地在宫里享受醇酒妇人。
王振对刘球,恨之入骨。这个不男不女的人物,其心性是万分歹毒的。他把刘球关进大狱,并不解恨。他授意指挥马顺,结果刘球的性命。
这一天晚上,刘球在狱室里心潮起伏。他想他的二老,他想他的妻儿。两个儿子,都十分好学,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只是,二老年龄那样大了。怎么,我怎么想起这些事情来了,好像马上就会离开人世似的。不会吧?我的疏文就是有得罪王振的地方,也不至于有杀身之祸吧。我又没有对王振指名道姓,虽然内心里对他专权十分不满。话又说回来,王振如果气量狭窄,非要杀自己,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死就死吧,我死了,相信我的儿子照样能够成才。
虽然刘球是这样想的,但一旦马顺带着一个小校手持明晃晃的钢刀出现在面前时,他还是一下子吓糟了。
场面是十分恐怖的:狱室里一灯如豆,黄黄的,比没有亮光强不到那里去。突然,门吱地一声打开,两个彪形大汉闯了进来。杀气从两人的眼睛里表现出来,十分明显。看着寒光闪闪的冰冷的刀锋,刘球几乎窒息了。完了,我完了。但是,他聚集起最后的力气,高声大呼:“太祖啊太祖,太宗啊太宗,您的忠臣向您求救了!”他只说出这样一句话,脑袋便被利刀一下削落到地上。鲜血外喷,溅了马顺与小校一身。二人不觉浑身发抖。更让二人害怕的是,刘球头颅虽然没有了,但身躯却是直立不倒。
二人呆呆的不知所措。不知过了多久,刘球咚地一声倒地。马顺指挥着小校,把刘球的尸体肢解开来。 最后,埋在狱室里。
马顺与小校这伤天害理的行动,让被关在另外一间狱室里的董璘看到了。他被关押的理由是与刘球合谋,上疏诽谤朝廷。
刘球的死讯,没几天便传了出来。刘球的妻子,还有两个儿子,悲痛欲绝。
这天,董璘想法贿赂狱卒,在狱室一角杂草下发现刘球的一件血裙。他让狱卒把血裙送给刘家。
停了几个天,刘球的长子刘钺,给了送血裙的那个狱卒五两银子,让董璘配合着,把父亲的一条胳膊偷了出来。这样,刘钺把血裙与胳膊一块放入棺材,草草地把丧事办理了。
王振专权,是明代太监专权的开始。杀害刘球,是杀文人的开始。从此以后,皇帝杀、权臣杀、权监杀,一代文人的厄运,来到了。
刘球死后几天,小校变得身体瘦弱、脸色焦黄,别人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我为上官的势力压迫着,不敢不听从命令。但听说刘公是忠臣,我这样的小人竟然杀了他,真是死有余罪啊!”从此,他每天恸哭悔恨不已;又过了几天,便死去了。
马顺结果也不好,《明史》、《明通鉴》上都这样记载着:马顺的儿子有病,突然抓住马顺的头发,拳打脚踢,说:“老贼!让你以后的祸事比我还厉害。我刘球也!”
史书上说这种现象叫“祟”,有的书上叫做“附体”,民间说是“撞克”。对这种现象,我不能科学解释。
刘球死了。死后多少年还有英名。我现在写着他,就对他充满了敬佩。而王振与马顺呢,王振死于土木之变——有说是死于蒙古人之手的,有说是让明将樊忠杀死的;马顺,在朝堂上让大臣群殴而死。还有彭德清,从土木堡逃回后被处以斩刑关入大狱,最后死于狱中。害死刘球的这三个罪人,仅仅六年的时间,自己也可耻地死去。天道好还,何其速也!
最后,附上刘球的第二篇疏文。让我们好好地拜读一下,品味其中千古不灭的忠贞之气吧。
                                二〇〇八年十二月十三日
古圣王不作无益,故心正而天不违之。臣愿皇上勤御经筵,数进儒臣,讲求至道。务使学问功至,理欲判然,则圣心正而天心自顺。夫政由已出,则权不下移。太祖、太宗日视三朝,时召大臣于便殿裁决庶政,权归总于上。皇上临御九年,事体日熟。愿守二圣成规,复亲决故事,使权归于一。
古之择大臣者,必询诸左右、大夫、国人。及其有犯,虽至大辟亦不加刑,第赐之死。今用大臣未尝皆出公论。及有小失,辄桎梏箠楚之;然未几时,又复其职。甚非所以待大臣也。自今择任大臣,宜允惬众论。小犯则置之。果不可容,下法司定罪,使自为计。勿辄系,庶不乖共天职之意。
今之太常,即古之秩宗,必得清慎习礼之臣,然后可交神明。今卿贰皆缺,宜选择儒臣,使领其职。
古者省方巡狩,所以察吏得失,问民疾苦。两汉、唐、宋盛时,数遣使巡行郡县,洪、永间亦尝行之。今久不举,故吏多贪虐,民不聊生,而军卫尤甚。宜择公明廉干之臣,分行天下。
古人君不亲刑狱,必付理官,盖恐徇喜怒而有所轻重也。迩法司所上狱,多奉敕增减轻重,法司不能执奏。及讯他囚,又观望以为轻重,民用多冤。宜使各举其职。至运砖输米诸例,均非古法,尤宜罢之。
《春秋》营筑悉书,戒劳民也。京师兴作五六年矣,曰“不烦民而役军”,军独非国家赤子乎?况营作多完,宜罢工以苏其力。
各处水旱,有司既不振救,请减租税,或亦徒事虚文。宜令户部以时振济,量加减免,使不致失业。古
麓川连年用兵,死者十七八,军赀爵赏不可胜计。今又遣蒋贵远征缅甸,责献思任发。果擒以归,不过枭诸通衢而已。缅将挟以为功,必求与木邦共分其地。不与则致怒,与之则两蛮坐大,是减一麓川生二麓川也。设有蹉跎,兵事无已。臣见皇上每录重囚,多宥令从军,仁心若此。今欲生得一失地之窜寇,而驱数万无罪之众以就死地,岂不有乖于好生之仁哉?况思机发已尝遣人来贡,非无悔过乞免之意。若敕缅斩任发首来献,仍敕思机发尽削四境之地,分于各寨新附之蛮,则一方可宁矣。
迤北贡使日增,包藏祸心,诚为难测。宜分遣给事、御史阅视京边官军,及时训练,勿使借工各厂,服役私家。公武举之选以求良将,定召募之法以来武勇。广屯田,公盐法,以厚储蓄。庶武备无缺,而外患有防。


[ 本帖最后由 武俊岭 于 2008-12-13 15:1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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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3 15:18 | 只看该作者

目的在交流,朋友们看后一笑了之

鲁迅说无聊才作文,我现在也是。天天坐在办公室里,大事自有人做。那我就看看书,写写自己的文章吧。
4#
发表于 2008-12-13 18:20 | 只看该作者
明末的文人环境相对宽松,但是命运不济。历史上文人最好的时代是宋代吧!比1978年以前的环境都好!
5#
发表于 2008-12-13 18:59 | 只看该作者
跟在武版后面学习了
6#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3 20:46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微风轻拂 于 2008-12-13 18:20 发表
明末的文人环境相对宽松,但是命运不济。历史上文人最好的时代是宋代吧!比1978年以前的环境都好!


宋代是对文人不错的朝代,那时皇帝大半喜欢文章。
7#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3 20:50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一水 于 2008-12-13 18:59 发表
跟在武版后面学习了

谢谢一水版主!我这是胡乱写而已。
8#
发表于 2008-12-13 21:25 | 只看该作者
是啊,自古文人多落魄。
问好
9#
发表于 2008-12-13 21:35 | 只看该作者
先生对古代历史清楚,写文章有了翔实的材料,写出的文章一定耐读。期盼。
10#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4 14:36 | 只看该作者

巨梃之下的冤魂——钟同与章纶

巨梃之下的冤魂——钟同与章纶
朱祁钰之所以能够当上皇帝,死后又被追封为景帝(明代别的皇帝死后都称这宗那宗的),要感谢两个人:一个人是于谦,再一个人就是王振了。
土木之变后,英宗被俘。国不可一日无君,于谦等人商诸皇太后,把英宗的弟弟朱祁钰推上了皇帝宝座。于谦之功,自是不用多说了。但是,事情都是相互联系的,不重视前因后果是不辩证的。土木之变,如果没有明代的第一个大权监王振,哪会发生呢?而没有土木之变,英宗在皇位上好好地呆着,哪轮着朱祁钰了呢?所以说,朱祁钰要感谢于谦,尤其要感激王振。
而钟同与章纶的悲剧,是与景帝有直接关系的。
朱祁钰做皇帝后,因为私欲作祟,并不愿意把当了俘虏的英宗尽快地接回北京。直到蒙古人感觉着英宗在他们手里已成废物,坚持要送回时,景帝才用一舆二马把英宗迎接回来。随即,便把他的当过14年皇帝的哥哥幽禁在南宫。
朱祁钰这样做,已是让大臣有点侧目而视了。接下来,他又做了一件事,就更让正直的大臣们有意见了。那就是把英宗皇帝的儿子、太子见深废掉(另封为沂王),让自己的儿子见济成为太子。
有明一代,太子的角色十分重要,被称为是“国之储君”。如果皇帝有事离开北京,就要让太子“监国”,也就是临时主持朝政。所以说,太子的废立,就不是朱姓皇帝的家事了;对此,大臣们往往要说上一说的。
钟同与章纶,就是因为在太子一事上发言,才触怒了景帝的。
见济被立为太子后,一年多的时间,突然生病死了。这下,把景帝心疼坏了。他把见济谥为“怀献”,时时沉浸于感伤与追怀之中。可以想象与分析一下,当时景帝的心境一定十分不好。他已三十多岁,见济死了,膝下就再没有儿子了。这样,太子之位就空着了。
就在这个时候,钟同与章纶商量着上疏建言,主张恢复见深的太子之位。两人对见深较有感情,商量着商量着,都流下了泪水。
景泰五年五年,钟同率先上疏了。
写到这里,不妨把钟同上疏的事先放一放。把钟同的情况先介绍一下。钟同,字世京,江西吉安永丰人。他的父亲,名复,与刘球同在翰林为官。刘球曾经与钟复商量好一块上疏的。但是,钟复回家对妻子一说,被妻子阻止住了。刘球前去钟家相邀,钟妻口气十分不友好地说:“你自己上疏就上疏吧,为什么还要连累上别人呢?”刘球一听,就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心说他怎么谋及妇人呢。于是,便独自上疏了。刘球死后不久,钟复也得病身亡。其妻大悔,说:“早知夫君不长寿,还不如与刘君同死呢。”
发生在自己家的这一幕,对幼小的钟同影响很大。他早早地便成熟了。他在吉安忠节祠,见到里面祀着欧阳修等贤人志士,便说:“死后如果不能入此祠,就不是男子!”
早年的志趣,经过多年的时间淘洗,并没有一点变易。明人的心性,让后人肃然起敬,让后人叹为观止。
钟同把前一天夜里写好的疏文放入衣袖,牵马,准备投给通政司。可是,缰绳解开了,马却卧在地上不肯起来。钟同催促了四次,哪一次都是稍微动动便又不动了。钟同急了,说:“我不怕死!你凭什么不起来呢?”马无奈,只好慢腾腾地起身,极不痛快地驮着钟同前去上疏。马是有灵性的,马知道主人这一去,就是踏上了一条死路。
钟同的疏文内容很多,大半是谈时政的,倒数第二节才谈到恢复见深太子之位的事情。文章不长,引下来吧:“父有天下,固当传之于子。乃者太子薨逝,足知天命有在。臣窃以为上皇之子,即陛下之子。沂王天资厚重,足令宗社有托。伏望扩天地之量,敦友于之仁,蠲吉具仪,建复储位,实祖宗无疆之休。”
景帝看了,脸色立即变黄了。丧子之痛还没有减轻呢,这钟同就提出这样让自己不高兴的事。“天命有在”,什么话啊,我的儿子就应该早死吗?又说什么“沂王天资厚重”,你钟同怎么知道沂王厚重呢?他把疏文留在宫里,不往外廷发布。
只隔一两天的时间,章纶的疏文也传进宫里。景帝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孝弟者,百行之本。愿退朝后朝谒两宫皇太后,修问安视膳之仪。上皇君临天下十有四年,是天下之父也;陛下亲受册封,是上皇之臣也。陛下与上皇,虽殊形体,实同一人。伏读奉迎还宫之诏曰:‘礼惟加而无替,义以卑而奉尊。’望陛下允蹈斯言。或朔望,或节旦,率群臣朝见延和门,以展友于之情,实天下之至愿也。更请复汪后于中宫,正天下之母仪;还沂王之储位,定天下之大本。如此则和气充溢,灾沴自弭。”
景帝这次不仅仅是不高兴,而是大怒了。我看明代史料,印象当中好像景帝之前极少有皇帝看了大臣奏折后大怒的记载。景帝是比较早的一位。再后来,武宗、世宗、神宗等皇帝,经常性地看疏后大怒。一怒,便要杀人,便要廷杖人。
景帝发怒时天色已经不早,宫门都关了。景帝不管这些,让人把圣旨从门缝里传出,立即把钟同、章纶二人押入诏狱。
二人在大狱里受到极为残酷的拷打。狱卒们一边打,一边让他们招供招:主使是谁?与南宫有没有交通?二人十分硬气,任你打得再厉害,就是不说一句话。打来打去,二人就接近了死亡。还想再打呢,突然刮起大风,天空里净是沙子。大白天里,太阳失去光芒,像是快天黑时的景象。明代人最怕这种天气了。于是,才停止了对二人的用刑。
二人在狱中呆了将近一年的时候,南京的一位官员又上疏谈太子之位的事。景帝仍然是愤怒,他下旨把那官员押来北京杖打。他还想起钟同与章纶二人来。这个时候,他身边的人——估计是太监,对他说太子复位的事情都是钟同倡导起来的。这一说,景帝更加生气了。便传旨,在狱中杖打两人每人一百。
明代的廷杖,是一种十分可恶的拷打。当着好多人的面,把官员的裤子脱下来,露出屁股,用坚硬的木棍狠狠地打,太没有人道了。
一百下,章纶的体质好一点,挨过来了。钟同体弱,竟然死于杖下。我分析着,二人在大狱里这一年,吃能好睡不好,心情也一定十分不好。这样,虚弱之身,那禁得起悍卒的用力杖打。
钟同死了。他那匹马的第六感觉立即使得它长号数声,仆地死去——读史读到此处,我不禁心绪不平。明代的马,何以也这样忠心,也这样耿直呢?
朱祁钰当皇帝的好运并不太长。钟同死后两年,在他生病期间,石亨、曹吉祥、徐有贞等人发动夺门事件,从南宫里解救出英宗,复皇帝位。朱祁钰知道真情后,病气交加而死。
英宗对钟同,自然要感谢感谢了。赠钟同为大理左寺丞,录钟同的儿子钟启为国子监的学生;随即授为咸宁知县。后来,到了见深太子当了皇帝(宪宗)后,每个月给钟同妻子粮食若干,并谥钟同恭愍,从祀忠节祠,与刘球联位。钟同早年的志愿,终于实现了。这志愿的实现,用了几十年的时间,用了生命的代价。
章纶虽然没有被杖死,但后来的命运也并不多好。英宗回报他,让他做了一个礼部右侍郎的官职。这一官职,他一当便是二十年。原因吗,无非是爱直言,不为当事者所喜。想想,章纶这样的性格不是一天形成的。他上疏前是这样,上疏后更是这样。直言,永远直言,管别人喜欢喜欢。不喜欢,我最多是不升官。
章纶出狱后,写有一首《哭御史钟同》,意甚深切:复储一语重于山,自是胸中铁作肝。慷慨捐生今不易,从容就义古尤难。释囚愧我如箕子,封墓怜君如比干。满地血污春草碧,东风泣雨泪泛滥。
章纶,字大经,乐清雁荡山北麓南阁村人。他八岁入学,燃枯竹为灯,夙夜苦读。当时,他作有一首诗,《寒梅》:“梅生山谷间,不与群芳异。霜冷雪寒时,清香满天地。”深受塾师章仲寅的赞赏,认为章纶将来“必树名节”。宣德六年,章纶入选府学,知府何文渊留署施教,学养大进。正统三年,章纶中举人。次年上京会试,于途中寓所捡到一箱金子。家境贫寒的章纶却能拾金不昧,在原处坐候失主,归还。也就是这一次,章纶考上进士。一开始为南京礼部主事,景泰初年为仪制郎中。


[ 本帖最后由 武俊岭 于 2008-12-14 14:3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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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4 14:39 | 只看该作者

欢迎朋友们指正

历史,现在应该对历史表现出较高的热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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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5 15:36 | 只看该作者

“厉鬼不能夺其正”——蒋钦

“厉鬼不能夺其正”——蒋钦
写蒋钦的这篇,我想用““厉鬼不能夺其正”做为标题。这句话,出自明代诗人谢榛的《诗家直说》;是被后人经常引用,这里也不妨引出来吧:“赋诗要有英雄气象,人不敢道,我则道之;人不肯为,我则为之。厉鬼不能夺其正,厉剑不能折其刚。”
自然,谢榛所说的“厉鬼”是指来自敌对面的。下面所要写到的蒋钦遇见的,则是自己死去的祖先。方面不一,鬼则相同——暂时中断这个话头,回到蒋钦上疏的文路上来。
正德二年,专权的刘瑾把内阁大学士谢迁、刘健二人逐出朝廷。这引起了北京、南京的一些言官反对。南京的官员中,有蒋钦。刘瑾把这些人抓起来,关起来,最后杖打一顿,消籍为民。
其他人都老老实实地为民去了,只有蒋钦不服,他还要上疏。
蒋钦之所以要继续上疏,史书上没有写明原因。我分析着,他肯定是愤怒了。 愤怒出诗人,愤怒也可以出疏文。人一旦愤怒了,就容易产生执拗的心理。你刘瑾不过一个宦官罢了,窃取了司礼监的位子,杖打我三十。这口气别人能咽下,我蒋钦却咽不下。我还要上疏弹劾你,看能不能打动皇上,消除你的职务。蒋钦的这篇疏文是这样写的:“刘瑾,小竖耳。陛下亲以腹心,倚以耳目,待以股肱,殊不知瑾悖逆之徒,蠹国之贼也。忿臣等奏留二辅,抑诸权奸,矫旨逮问,予杖削职。然臣思畎亩犹不忘君,况待命衽席,目击时弊,乌忍不言。昨瑾要索天下三司官贿,人千金,甚有至五千金者。不与则贬斥,与之则迁擢。通国皆寒心,而陛下独用之于左右,是不知左右有贼,而以贼为腹心也。给事中刘蒨指陛下暗于用人,昏于行事,而瑾削其秩,挞辱之。矫旨禁诸言官,无得妄生议论。不言则失于坐视,言之则虐以非法。通国皆寒心,而陛下独用之于前后,是不知前后有贼,而以贼为耳目股肱也。一贼弄权,万民失望,愁叹之声动彻天地。陛下顾懵然不闻,纵之使坏天下事,乱祖宗法。陛下尚何以自立乎?幸听臣言,急诛瑾以谢天下,然后杀臣以谢瑾。使朝廷一正,万邪不能入;君心一正,万欲不能侵,臣之愿也。今日之国家,乃祖宗之国家也。陛下苟重祖宗之国家,则听臣所奏。如其轻之,则任瑾所欺。”
从第一句上就可以看出来,蒋钦使用了蔑视、骂詈之语:“小竖”。“小竖”,应该有“小子”、“小太监”两种意思。感情色彩极浓的这两字,让刘瑾看后,自然是极为恼怒了。他请下正德皇帝的旨意,把蒋钦又押入诏狱。并且,还要杖打三十。第二次杖打,打得蒋钦鲜血横飞,肉体模糊。趴在地上,不能起身。行刑的锦衣卫责问他:“你还敢胡说八道吗?”蒋钦听了,仍然不服,厉声说:“一日不死,一日要尽言责。”最后,锦衣卫士兵把他关进囚室。
蒋钦昏昏沉沉地睡了三天,这才慢慢地苏醒过来。头脑渐渐地清醒后,他越想越是气愤。他的心里,对刘瑾发出无情的诅咒。这个说话像女人似的家伙,把我打得好惨,我的屁股都烂了。他微微一动身,便不由得发出一声唉哟。他的屁股,疼痛难忍。不行,我还要上疏。家里虽然有七十多岁的老父,我也顾不上了。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对父亲孝,就不能对皇上忠了。死,怕什么,谁没有一死。我死,后人一定会说我是龙逢、比干那样的忠臣。当一个忠臣而死,强似在世上苟且偷生百倍。
主意既然拿定,蒋钦从一个狱卒手里讨来纸笔,又开始起草疏文。刚刚写了几句,忽然听到从墙壁里传来一种声音,凄怆呜咽,像是鬼魂的叫啸。这样,蒋钦就不得不把笔搁下,屏息静听。慢慢的,那声音停止了。但是,就在蒋钦提笔再次书写时,那声音又重新响起。这个时候,蒋钦抬头看整个狱室里,只有微微的灯光充斥着。书案上的油灯将要燃尽,灯头很小,发出来荧荧绿光,快要熄灭的样子。蒋钦强烈地感受到了恐惧,就像走进了鬼门关似的。他心里想到:我这篇疏文一旦递进去,肯定会有奇祸降临的。想必是祖先神灵怜悯我,想阻止我草写这道疏文吧。想到这里,他慢慢起身,疼得呲牙咧嘴的。他郑重地整理一下衣服帽子,双手合十,向灯下默默地祝愿,说:“你如果真的是我的先人,请大声地告诉我。”话音刚落,便有凄惨响亮的声音发出,让蒋钦顿时灰心丧气、神情索然。算了,把疏稿烧掉吧,我死不足惜,如老父何,如爱子何?还有自己的妻子,跟着自己多年,没有享过一天的清福。但是,就在他刚刚要把稿子举到灯上时,思想又转变了。他想他既然以心许君,以身许国,就不能隐忍负国。让先人蒙羞,是后辈的最大不孝。决心下定,蒋钦奋笔疾书;很快,稿子写好了。从头至尾念了一遍。他自言自语说:“除死无大难,此稿断不可易!”
蒋钦托狱吏把疏文递了上去。很快,圣旨下来,还是杖打三十。这次杖打,刘瑾专门吩咐行杖之人,要痛下杀手。这样,那杖打下去,便极其沉重,力量极大。孱弱书生,那禁得起死命痛打。三十杖打完,蒋钦已是不省人事。锦衣卫士兵把他拖入狱中。仅仅两天两夜,蒋钦就死掉了。
人虽死去,疏文却是不朽:“臣与贼瑾势不两立。贼瑾蓄恶已非一朝,乘间起衅,乃其本志。陛下日与嬉游,茫不知悟。内外臣庶,凛如冰渊。臣昨再疏受杖,血肉淋漓,伏枕狱中,终难自默,愿借上方剑斩之。硃云何人,臣肯少让?陛下试将臣较瑾,瑾忠乎,臣忠乎?忠与不忠,天下皆知之,陛下亦洞然知之,何仇于臣,而信任此逆贼耶?臣骨肉都销,涕泗交作,七十二岁老父,不顾养矣。臣死何足惜,但陛下覆国丧家之祸起于旦夕,是大可惜也!陛下诚杀瑾枭之午门,使天下知臣钦有敢谏之直,陛下有诛贼之明。陛下不杀此贼,当先杀臣,使臣得与龙逢、比干同游地下,臣诚不愿与此贼并生。临死哀鸣,伏冀裁择。”
对此疏文,现在再反复拜读,不禁感慨良多。现在的聪明人,或许认为蒋钦过愚过直了吧。为什么三番五次地上疏与刘瑾过不去呢?你一疏两疏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上第三疏呢?第三疏如果不上的话,估计不会被打死的。
这,也许正是蒋钦的事迹值得我写一写的地方。明代人,自然是在直与拗方面要比现在的人显著。除这两点外,上面我也写到了,蒋钦是出于义愤,才三次上疏的。
义愤,使得蒋钦无所畏惧;义愤,使得蒋钦不顾身家性命;同时,也使得刘瑾知道,满朝的大臣当中还有不怕死的,不怕死地反复地弹劾他,斥责他。
义愤之在今天,是少而又少了。人们学会了隐忍、圆滑,是非曲直明明地摆在那,也极少有人直言了。更谈不上冒着得罪人的危险,出于义愤地对谁提出反对意见了。
于是,我们就只好融融泄泄地往前过。一天三饱两倒,恬不为怪,心宽体胖。
                             二〇〇八年十二月十五日
13#
发表于 2008-12-15 21:27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微风轻拂 于 2008-12-13 18:20 发表
明末的文人环境相对宽松,但是命运不济。历史上文人最好的时代是宋代吧!比1978年以前的环境都好!

大概是这样吧?
支持武兄的系列!
1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19 16:01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水如空 于 2008-12-15 21:27 发表

大概是这样吧?
支持武兄的系列!

谢谢如空!
15#
发表于 2008-12-20 22:51 | 只看该作者
进来学习武版笔下的“明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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