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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 暖
刘虎/文
凛冽的北风喧嚣了整整一个晚上，家里那双层铝合金窗户在风的蹂躏下凄厉地呼叫了一夜，似乎随时都会逃离岗位，弃我而去，闹得人心里栖遑遑的，难以入睡。早晨起来，看到外面白茫茫一片，河西走廊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就在那呼啸了一夜的寒风中降临了。
为了使汽车得到充分预热，我比平时提前五分钟下了楼，启动机器，打开空调，等女儿捂得像个棉熊样下来的时候，车里已经温暖如春了。
阴云被一晚上的风吹散了，整个白天，太阳都明晃晃的。落在地上的雪大面积消融，气温降得更低了，太阳看上去都有了冰片样的感觉。虽然暖气不错，这样的天气，人还是免不了缩手缩脚，到了下午，就懒得做饭，开上车，带上妻子，去学校把孩子接上，一家人去了德克士。
孩子很高兴。其实不仅是我家孩子，这个小城，或者在中国更大的范围内，喜欢这样西式快餐的孩子的数量都不小。什么垃圾食品、文化侵略，不管我们的专家学者给这些洋快餐盖上多大的帽子，都无法阻挡我们的孩子对它们趋之若鹜。无论是北京、上海，还是我们这样财政不能自给人口不足20万的西北小城，这样的快餐店，平日里总是人满为患。孩子们彼此之间，也经常交流他们逛快餐店的体会，去的次数多的，总会引来其他同学的羡慕。
今天很奇怪，可能是天冷的缘故吧，我们到的时候，里面居然只有一个老人，领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的男孩。我们到的时候，他们已经买好东西，正在找座位。看着空荡荡的快餐店，老人似乎有点茫然，不知道该坐在哪里。我们坐下后，老人心里似乎有了底，选择了和我们相邻的位置。我猜，他是想找个人多的地方吧？
落了座，女儿脱掉羽绒服去洗手，我去点了一大堆食物。汉堡、米饭、鸡腿鸡翅，还有一大听饮料。刚一坐下，隔壁的男孩就朝我们望了一眼。我听见他小声对爷爷说：爷爷，那很贵吧？老人扭过头，看了我们一眼，快速别开眼睛，没有吭声。那男孩也不再说话，埋着头，认真地吃着爷爷给他买的食品。一杯果珍，一包薯条。那是他今天晚上的全部食品了。
我的心突然就不由自主地收缩了一下。女儿似乎没有感觉到我的情绪，她正满嘴是油地啃着一只鸡腿，吃几口，就撒点辣椒调料，喝一口可乐。她的动作很熟练。也该熟练了，吃得次数太多了，她办的积分卡每过一段时间就能够换点礼品或者优惠。
男孩吃得很专注。东西太少了，他吃得很珍惜，一根薯条，要蘸好几次番茄酱，才能吃完。果珍不多，他每次只是轻轻地啜一下。那薯条的味道一定诱人，他每吃一口，都仔细地观察一下，似乎是害怕一口咬得太多，减缓了自己体味幸福的时间；那果珍一定很甜，他每啜一口，脸上都会流露出一丝满足的畅快。老人穿了件早已经过时的旧夹克，露在外面的衬衣领子已经被洗皱了，一扇向下耷拉着，一扇，向上翘着。不过，那身旧衣服洗得很干净，他黢黑的脸膛上的胡子也经过精心修理，满面山谷样的沟壑，为他增添了几许淡定和从容。老人没有给自己买任何食物，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孙子对面，凝神看着孙子。男孩每吃一口，老人都会微笑一下，似乎那食物不是吃进了男孩的肚子，而是吃进了他自己的肚子。
食物毕竟太少了，尽管男孩很珍惜，还是在我们之前吃完了。吃完后的男孩朝我们桌子上瞟了一眼。是的，他只是瞟了一眼。那速度很快，不等我捕捉到他的目光，他整个人都已经站起来，进到旁边的儿童游乐园里去了。老人也站起身，走到游乐园边上，缓慢地屈着身体坐下来，静静地看着孙子在里面玩耍。
真是奇怪，是天太冷的缘故吗？今天晚上居然始终只有我们两拨顾客。空荡荡的游乐园里，也就只有那男孩一个人不停地爬上爬下。有一阵，我真是想，假如女儿再小一点，就可以进去陪他一起玩耍了。可是，那个男孩似乎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孤独。他乌黑的眼球沉静而灵活，每做出一个在他自己看来有点意思的动作，都会轻轻地喊一声爷爷。老人呢，孙子每喊自己一声，都会给他一个赞许的微笑。男孩在爷爷的鼓励的微笑中，玩得更开心了。
我和妻子都吃饱了，最后一个鸡腿又给了女儿。看着女儿快吃完了，我先起身出去发车。我要打开空调，使车里暖和起来。天太冷了，路上都是冰棱子，行人都捂着厚厚的棉衣，他们的呼吸在灯光下冒着白气，平日热闹的小吃摊今天也很萧条。车内温度上来的时候，妻子和女儿出来了。虽然从店门口到车上只有几步路，她们俩还是感觉到了寒冷。一进车，吃饱喝足的女儿就感慨了一声：真暖和。
我轻轻微笑了一下。是的，女儿，真暖和。
当汽车上了路，妻子小声问了我一句：
“你刚才注意到我们旁边的那爷孙俩没？我心里怎么挺难受的。”
我淡淡一笑，没有吭声，扭过头看了看窗户外面。我看着车窗外被严寒包裹起来的行人，突然想起自己小学时学的一篇课文：《穷人》。故事讲述了一个寒冷的冬天，一个渔夫的妻子临时收养了两个母亲在寒冷中死去的孤儿的故事。文章的开头说，炉子还没有熄灭，屋子里很暖和。老师提了个问题，问屋子里为什么很暖和。多数同学都说，因为炉子里的火还没有熄灭。老师很失望，最后，他叫起了我。我说，是因为人和之间的关爱。
前不久，我给女儿批作业，发现他们的课本里居然也有这篇文章。时过境迁，我们当时学得很多文章，如今早已经从他们的课本里剔除了。为此我一度很为他们高兴。我觉得，那些政治意味太强的作品从小学课本里的剔除，应该是时代的进步吧。但我更高兴，《穷人》这样的文章能够被保留到现在。而且我相信，这样的文章，还会被永远地保存下去。就像人和人之间的关爱会永远成为推动人类社会前进的主流力量一样。
写完这篇文章，才知道今天是感恩节。我不想告诉我的女儿应该感恩自己的父母，也不想对那个男孩说，将来要感恩于自己的爷爷。我们如果能够在有生之年，在自己的内心里，体味到更多的人间的温暖，生命的历程里，就不会有孤寂或者冷漠凄凉之类的烦恼，生命的过程，才会像花朵的过程——开放时，艳丽激昂；凋零时，温馨从容。
[ 本帖最后由 刘虎 于 2008-11-27 10:24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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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27 0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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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27 10: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