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已经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立春了。父母在我这里度过了一个温暖的冬天,母亲从年前就念叨着年后要回乡下的老家,她说一直在想念着房前屋后的左邻右舍,想念着临近三里五乡的亲朋故友,想念那些整天在一起聊家常里短的老人们,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春暖花开的季节,也是母亲准备回到老家庭院栽种菜园的时候了。
在乡下老家,我们家的庭院是村里屈指可数的大庭院之一,关键是那时村里宅基地管理还不非常严格。我上有了两个姐姐,下有两个妹妹,我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子,父亲为了让我婚后尽享清福,早就为我盖好了八间大瓦房。即使我在附近的一家大型企业参加工作以后,工作环境和待遇都相当不错的我,已在企业购买了三室两厅的宽大住房,而父母仍然固执己见地又为我盖起了包括东屋、南屋在内的十四间偏房。空落落的庭院里,他们随便地种上了一些蔬菜,赶上我们傍晚兴冲冲地回家时,母亲会随手油煎几个茄盒、麻汁拌几根芫荽,或者肉炒一盘鲜嫩的豆角,那些用柴草温火烧制出来的饭菜,味道比用电饭锅或液化气炉子做出来的格外醇香。在楼房里整天像是患上厌食症的儿子,回乡下的老家吃饭时,用母亲的话说像一只抢食的小猪,总是吃不饱,害得母亲一次次笑着劝他少吃些,不要撑得哭了。母亲用自己辛勤的劳动栽种下这些普普通通的农家蔬菜,我们虽然离开了从小生活过的村庄和土地,却又能随时感受到来自于母亲、村庄和来自于乡土大地的脉脉温情,感受到来自于乡土大地上的稼禾、树木、野草、河流、白云、清风等自然景物的真情力量所在。
父亲和母亲的身体都不是很好,我们为人子女者都忙于自己的工作和事业,在繁重的农事劳作中又帮不上一些忙,我们的生活条件也日渐好了许多,在我们的多次要求下,他们只能将庄稼地转让了出去。忙活了一辈子庄稼地的老人,根本闲不下来,他们将偌大的庭院整理得像一片平平整整的庄稼地,那些退役已久的镢头、锄头、铁耙、三齿子等农具重新又拾了起来,划线播种,起垄灌溉,保墒育芽,移苗施肥,清明以后的那些日子里,像模像样的庭院中,沟垄起伏,绿意盎然,充满了一片蕴涵着生机和活力的喜人景象。为了浇地方便,母亲经常用伙房边的手压井浇这片葳蕤茂盛的菜园,看上去有着锈迹的手压水井,只需母亲从铁筲里舀上几瓢“引水”,倒在手压井里的“皮钱”上,压把子上下反复压上几下,清澈甘甜的井水便汩汩地从井嘴中流了下来,哗哗的流水声像母亲博大广阔的爱意,有时我们把嘴巴凑在机井上,尽情品尝鲜凉的井水,竟轻轻地滋润着甜醉了我们的心房,让我们从内心地感激着日渐苍老的父母,他们没有能力给子女创造下巨大的物质财富,却在力所能及地为他们的子女留下了更可宝贵的精神财富,教会我们在不求闻达,踏实做人的生活中勤奋工作,拼搏向上。
当初儿子跟随我的父亲在农村生活,庭院中有一口大铁锅,是家里喂牛时饮牲畜用的,家里不再养牛的时候,这口铁锅便成了儿子的洗澡盆。每年夏天的早晨,母亲忙着做完早饭,父亲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手压井压水,将这个菜园浇灌得水灵灵,旺鲜鲜,翠绿的黄瓜、紫得透亮的茄子、红艳欲滴的西红柿,还有影壁前的一大簇五花果,厕所边的花椒上爬满了瓜蔓,顶着黄花的丝瓜悬垂着,人不小心经常被丝瓜敲了脑瓜呢,连屋檐下的电线上也爬满了瓜秧,黄澄澄的南瓜一个个吊在上面,母亲不得不用木棍支撑起来……母亲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用手压井放上满慢一铁锅清水。这锅清水经过夏日太阳的爆晒,傍晚时分成了一锅温热的洗澡水,儿子躺在铁锅内惬意地欢着笑着,像一条可爱的小鱼儿,母亲用手将他浑身上下搓洗得仔仔细细,用不了几十分钟,一个小泥猴就变成了一个人见人爱的小帅哥,自我感觉清爽舒适的儿子,晚上在饭桌旁奶声奶气地给我们讲故事,阵阵欢笑冲淡了我们一天的勤劳与疲惫。在没有见过肯德鸡的乡下,我的儿子,在母亲的菜园里,享受了在城市里难得享受到的美味佳肴,灶膛里的烤地瓜、烧玉米,度过了异常宝贵的童年岁月。
二零零三年,我随企业总部由乡镇搬迁到了距家八十华里的县城居住,回家的次数开始少了起来。而母亲的菜园寄托了她老人家全部的情和爱,妻子曾经开玩笑地说,你这么大人了,咱娘疼你,既不能揣着你也不能领着你,能每天都吃上她老人家种的干净卫生的新鲜蔬菜,就是最令她高兴的事了。所以,每年的夏天,我们尽可能地抽出时间来,驱车赶回乡下的老家,替体弱多病的母亲浇浇菜园,捉捉虫子,施施肥,松松土,适当地夸赞母亲几句。难为母亲的是,她为了让我们高兴,更为了让她的孙子高兴,求人在庭院中栽下了冬枣,海棠、石榴、枸杞、木槿、葡萄等瓜果花树,冬枣因为土质的原因长得不好,而她的孙子每次回到乡下的老家,几乎每次都能吃上熟透了的葡萄。整个春天,母亲的菜园,幼苗儿一天一个模样,春情浓郁,芬芳四溢时,黄簇簇的嫩叶儿齐齐地绣满了枝蔓,风一惹就乐,雨一逗就喜,深是醉醉地绿,浅是俏俏地浅;整个夏天,母亲的菜园姹紫嫣红,万籁争鸣,景象各异,嫩黄的、深紫的扁豆花,喇叭似的大南瓜花,白色的萝卜花,艳黄的长果花,碎碎的辣椒花等,它们各自呈现出不同的形态和色彩,或姿态豪放,或纤巧精微,或奇瑰娇娆,或朴拙自然。
走出那扇我进出了无数次的斑驳的大门,母亲的菜园和菜园里的故事就尘封在记忆的深处,我们对自己生命的根,更有了别样的缠绕和牵念。然而当另一个春天到来的时候,母亲的心里定有太阳堆起的笑脸,将温暖尽情地倾泻在她的菜园里,我想,那里清流涓涓,婉转融汇,红蓼白蘋,春韭嫩菰,应已早是春上柳梢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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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范廷伟 于 2009-2-10 11:51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