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走边唱

顽主

　　整个城东的人，都知道有个边走边唱的女疯子。女疯子是我的舅妈，她叫张晓诺。

　　二十年前，城东的幸福巷里，有户人家张灯结彩，喝喜酒的宾客挤满了院落，新郎是三十二岁的舅舅，新娘就是张晓诺，暗红的灯光下，她分外好看。

　　那天，最开心的人是我的外公。外公一辈子有八个孩子，七个丫头，舅舅他的掌心宝。自打我记事起，我就听说舅舅是个能干人，会修理电器，摆弄摄影。舅舅的要求，外公言听计从，从不打折扣。

　　舅舅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但灾难来的总是很突然，一九六七年，城里的无业青年一律下放去农村，舅舅去安徽插队，他受不了农村的苦，疯了。从那时起，舅舅的精神病时好时坏。

　　舅舅的终身大事成了外公的心头病，对象谈了好几个，女方一打听底细，就吹了。直到二十年前的那个秋天，媒人介绍了张晓诺。张晓诺不介意舅舅患过精神病，愿意嫁过来。张晓诺的态度，使我的母亲大为感动，作为大姐，她处处维系着弟弟的利益，为了弟弟的婚事，她操碎了心。舅舅新婚燕尔，母亲已将张晓诺安排进了城西的纺织厂。张晓诺成了拿工资的固定工，第二年，她生下了儿子，外公给孙子起了名，小翼。希望孙子像鹏鸟试翼，大展鸿图。

　　张晓诺的悲剧就是从那时开始的，最初，她来找我母亲诉苦：外公是个酒鬼，舅舅吃药，她下班后还要做饭洗衣带孩子，累得直不起腰来。张晓诺的诉说显然没能赢得我母亲的同情，母亲劝导她，做了媳妇，就要受苦受委屈。张晓诺来的次数多了，母亲就有些不耐烦，开始呵斥她。

　　母亲担忧舅舅的婚姻了，没过多久，事实就证明了她的担忧并非多余，张晓诺与舅舅离婚了。张晓诺对诺言的背叛，使我母亲极为愤怒。她利用手中的权力，将张晓诺开除出厂。张晓诺是被扫地出门的，儿子小翼由舅舅抚养，财产全归舅舅。张晓诺独自一人回了六十里外的乡下。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她了，不想，七年后的一个冬天，我在城东的街道上看到了一个边走边唱的女疯子，女疯子居然叫出了我的名字，她就是张晓诺。

　　她将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毛衣、裙子、线裤。她的身上还垮着一个布包，里面有面蛋圆的镜子和一把木梳。她问我，小翼在哪里？我说，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七年中发生多少事？我去外地读书，又回到横水镇上教书，我结婚娶妻，生子育女。小翼去了哪里，我不清楚。

　　以后的日子，我总会在那条街道上遇见张晓诺，而她每次见到我，都问同一句话，小翼去哪里了？我看到她的衣服越来越破旧，而天气也越发寒冷，就不免有些担心。我递给她一张一百元的钞票，她没接，反而从布包里翻出几张破烂的毛票，不停地念叨：你看，我有钱，我有钱。

　　后来，我搬了家，去了新的小区，她不知怎么就找到了我的新家。邻居告诉我，每天有个衣裳破旧的女疯子来这里寻找她的孩子，被轰走了。邻居的墙壁上被女疯子写满了歪歪扭扭的字，小翼你在哪里？我忙拿来铲子，仔细地刮掉。

　　开春时节，我去桃源菜市买菜，看见张晓诺蹲在路边，面前铺了块塑料布，上面码放几十个柑橘。怕她认出我，我忙绕道马路的另一边。

　　晚上，我在家里看电视，听见外面有轻轻的敲击声，等我拉开门，楼道里已没了人影，地上摆着一袋柑橘。提着那袋橘子，我犯了愁。

　　第二天上午，张晓诺还在老地方，她的面前依然堆着橘子，一个年轻男子拾了八个柑橘，丢下一张纸币，我忽然明白了，张晓诺靠卖水果为生。我学着年轻男子的样子，快速走过去，丢下一张纸币，扭头就走，张晓诺在后面喊，我有钱，我有钱。

　　她喊出了我的乳名，伟伟。我像做贼似地快步走，那是我她唯一一次收下我的钱，一张面值二十元的纸币。

　　当天中午，轻轻的敲击声再度响起，相同的位置摆放着一袋新鲜的柑橘。
　　妻子说，疯子有毛病，该记的事记不住，不该记的事记得清清楚楚。
　　我说，张晓诺忘了我的舅舅，单单记住了我。
　　妻子说，这样下去可不得了，给钱不是个法子，你得呵斥她，叫她怕你。

　　我提着那袋的橘子返回桃园菜市，张晓诺还没有离开，我鼓起勇气走过去，将把那袋沉甸甸橘子狠狠地摔到地上，大吼道：你这个疯婆子，我不认识你，我不是伟伟。

　　路人吃惊地望着我，我扬长而去，扔下面如死灰的张晓诺，呆呆地站在路边。

　　得到张晓诺的死讯是在两年以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张晓椿。她告诉我张晓诺的结局，淹死在南窑村后的一条小河里，没人明白，女疯子离家十几年后，是如何独自返回南窑的。

　　张晓椿和张晓诺是一个村长大的。晓椿说：你舅妈年轻时，是个极爱干净的姑娘，后来，她嫁给了城里的有钱人家，同村的姑娘都很羡慕，没想到刚过两年，就离了。

　　晓椿说，晓诺回到娘家后，她的哥怕她分财产，用棍棒打她出门，她就此不知去向。

　　晓椿问我，她怎么不去找她的儿子呢？
　　我沉默不语。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小翼去广州的电子厂打工，他的外公和大姑哄骗他说，他的生母在他还是孩子时，就已经生病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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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顽主 于 2009-4-6 14:38 编辑 ]

顽主

无人看？
自提

杨友泉

小说写出了一个女人悲惨的命运，可以说她的疯是被逼疯的。小说中正常人反而异常，谁疯了？诘问有力。写出生活冷酷的一面！

陌笛

很上口的一篇小说。看了此篇小说的感动让我想起萧笛姐姐的《奶娘》。也是疯女人遭受生活偏激冷淡仍旧对孩子不变的痴爱。

欣赏。问候。

顽主

感谢提读，做小说斑竹需要耐心呀

顽主

问好！世事无常，人情冷酷

天下为公

不错的作品，有味道，学习，问好！

叶柄

　　散文化的笔法，道出了世事无常和人生的一些无奈。我想这篇更像是散文，通过第一人称娓娓到来，如作为小说，改为第三人称可能更好展开，个见。

娴情逸致

欣赏朋友的小说，问好！

一楠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作品展示了生活残酷的一面，也揭示出了人类固有的不可泯灭的骨肉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