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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回到故乡 [打印本页]

作者: 尤世民    时间: 2009-4-15 14:35
标题: 回到故乡
             回到故乡

  如同我有个野狗绰号,我像野狗似地在神州大地游荡了许多年后,不合时宜地回到了故乡。那是入秋后的一个日子,细雨滴翠,雨打芭蕉,天阴沉得如同小寡妇的脸。

  故乡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儿时的伙伴打着赤脚,口里吸着旱烟来到我家,客气地叫我一声“野狗,”然后接过我递过去的香烟,辨认着香烟上的汉字。几个孩子看稀有动物似的望了我半天,走上前怯怯地叫了声“野狗叔,”迅速退后躲到父母的身后向我做鬼脸。随着“野狗哥”、“野狗弟”的叫喊声,平常寂静得连蚊子的叫声也可以用分贝来测量的家,顿时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我想说我的名字叫做陈后福,然而到底没有说出来,有什么意思呢!何况我很快就要离开故乡,又将如同野狗似的在外游荡,还不如给故乡的人们留点精神食量——野狗更好,叫起来更亲切。

  邻省的某个县份从故乡收走了柑橘,往机器里一倒榨出许多果汁,往果汁里兑些开水,灌进塑料瓶里做成“饮料,”再卖回给故乡,再从故乡拖走猪和羊,故乡的人们依靠出售原料过着最简单的生活,他们的苦和累换来了什么?除了祖屋日渐破败,除了憔悴的脸和凄苦的笑而外什么也没有。他们顶着烈日耕种着,他们偶尔抬起头来,两眼望着天空。是望天空么?是望太阳么?当我透过这种表象去探察他们的内心世界时,我以为他们与其是望天空,还不如说是望希望。白云从天空悠悠淌过,失望和愁绪是山里的鹰,到底,他们把目光收了回来,望着脚下黑黝黝的土地,沉沉地叹口气,在钻心的疼痛中去寻找生活中的钥匙——让孩子到外面去赚钱。男孩从父母手里接过三百块钱,向父母鞠躬之后走了,他的父母说:“苦不到钱,不要回来!”

  女孩出门了,不久他们的父母从邮局取钱了,然后买肉买酒,有滋有味地吃喝起来。此刻,他们的女儿正在用取悦嫖客的方式,无情地抹杀着贞洁二字。当她心力交瘁地回到盐木时,被她养得膘肥体壮的父母站在新屋门口,向她投去冷漠的目光。盐木的姐妹们无奈地生活着,像狗一样地生活着。让我感到伤心的是,到外面干活的女孩子中有些还是学生,她们在金钱的诱惑面前离开了学校,离开了传播文明的殿堂,把自己凌驾于虚空的希望之中,他们改变不了命运但是渴改变命运,他们离开了生养她们的地方,过早地担当起不该担当的责任。

  “书是不消读的,读了又能怎么样?”

  市场经济唤醒了人们的意识,它在推动社会经济飞速发展的同时,也扭曲了人们的灵魂。在这个世界性的幽灵面前,人们是那样兴奋又是那样忧伤。他们奔走着,悲号着,祷告着,对世界发展的前景作出了不合时宜的判断,于是喜剧和悲剧同时出现,继承和抛弃同时出现。我的故乡被抛弃的,恰恰是从前所推崇的文明和传播文明的学校。教师三心二意,学生五心不定,学校满身伤痕哀声不绝,而寺庙呢?香火旺盛,行人不绝。人们把钞票投进功德箱,然后披着灿烂的晚霞走向家中,寺庙里的和尚掏出手机,向坐在酒桌上喝酒的住持报告今天的收入,住持说:“百分之三十归你们,你们分吧。”分到了钱的和尚趁着夜色的掩护走进庵堂,和尼姑演绎不该演绎的故事,此刻,面带菜色的教师因为家庭开支,忍受着文盲女人的辱骂,知识和文凭在他们女人眼里不如半只猪脚。

  大哥说:“德老师死了。”

  德老师是我的小学老师,满有才气,为了使自己成为公办老师,他努力过,然而最终夙愿不成,于郁郁寡欢中离开了学校,坐在屋前看太阳。我打着赤脚,勾着头来到老师的坟前。碑后的黄草与秋风抗争着,坟上深深的牛蹄印在阴晦的天气里,显得格外刺眼。这就是德老师的坟?这就是我最尊敬的老师的坟?

  “厚福哥。”

  随着怯怯的说话声,跟着出现了一个女人:蜡黄的脸,干瘪的腰。一双大脚套在用废旧轮胎做成的鞋子里。我隐约认识她,仿佛在哪儿见到过,等到我仔细看过后终于认出她来——她是德老师的三女儿,名叫德香,比我小两岁。十多年前,她是那样鲜活,是那样漂亮,可如今她成什么了?我说:“这就是老师的坟?”

  德香说:“太忙了,没时间照看,厚福哥,到我家去吃顿饭吧?”

  我跟着老师的女儿走了,留下秋风在德老师的坟头呜呜地响。

  半夜,天下雨了,雨声给寂静的山村增添了寂静,我的眼前全都是是德老师的坟,模糊和清晰交织着,当我终于睡着时,感觉到有人向我扑来,我用力推着,无意中发现扑在我身上的竟然是女人!我在沉浮,在疾走,当我疾走到一定程度时推开了她,问:“你是谁?”

  女人说:“我是德香。”

  我说:“这样做,不怕他打你么?”

  德香说:“他认得的。”

  我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啊?”

  德香说:“家里穷,饭菜不好人招待嘛。”

  我站了起来,走出门去,站在屋前的一棵树下。雨早已停了,天地间一片阴森。远方的天空不时划过一道闪电,接着是一声闷雷。德香哭了,轻轻的泣声把宁静的夜晚,衬托得格外凄迷。也不知过了多久,德香起床了,轻轻地走到我身边,很温柔地靠在我身上。我说:“德香,你去睡觉吧?”

  德香说:“我不想睡觉,厚福哥,我从前很爱你,可是你走得那么干脆,走得那么遥远,想你也没有办法。”

  我相信她的话,因为德老师经常把我叫到他家里作额外指导,我们见面的次数很多,她萌发点情愫也在情理之中,但是我不敢朝那方面想,等到离开故乡后,我完全偏离了情感的轨迹,把发生在故乡的情和事置之脑后了,我说:“我的绰号叫做野狗,野狗游荡在外,谁又能找得到呢?”

  德香说:“你可以忘记我,我却不能忘记你,厚福哥,你能抱抱我吗?算是我对你多年相思的一种补偿?”

  我想满足她的要求,然而在我的潜意识里又觉得不该那么做。我咬紧牙关,抑制着自己的冲动,走进了房间,把房门拴死了。

  过了几天,我走了。回望中,我看见村子里披上了一层橘红。做孩子时我听爷爷说:“有红就有希望”——他是故乡有名的巫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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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尤世民 于 2009-4-15 15:14 编辑 ]
作者: 蒙正和    时间: 2009-4-15 14:53
先顶!再拜读。
作者: 尤世民    时间: 2009-4-15 15:15
原帖由 蒙正和 于 2009-4-15 14:53 发表
先顶!再拜读。
谢谢蒙老师哟
作者: 一楠    时间: 2009-4-15 17:48
此篇与《死人田》犯了同一毛病,散。有散文的味道,而其中又有了故事的成分。
小说直接以故事吸引读者,此篇完全可以把我和德香的故事做足做够,一定出彩!问好!
作者: 尤世民    时间: 2009-4-15 20:15
原帖由 一楠 于 2009-4-15 17:48 发表
此篇与《死人田》犯了同一毛病,散。有散文的味道,而其中又有了故事的成分。
小说直接以故事吸引读者,此篇完全可以把我和德香的故事做足做够,一定出彩!问好!
谢谢您,写作这篇小说我是有顾虑的,但毕竟就是这么回事,我就写了
作者: 西夏楼兰    时间: 2009-4-15 21:14
后半部分写出味道来了,前边的内容可有可无,删除更好。
作者: 秋之风    时间: 2009-4-17 18:04
文章里有种接不住的沉重:
1. 跑外打工的男人叫“野狗”(名字的借用);
2 .跑外打工的女孩子是“野鸡”(养胖了父母,盖了新房,却白眼着不“正经”的女儿---是谁疏离了亲情?是可恶的金钱吗!);
3.上学无用,不如出去找“食”,
4.知识资本家--老师却贫穷的潦倒不堪……
……
  不忍心看“德香一双大脚套在用废旧轮胎做成的鞋子里。”

——其实,现在的社会,真的让人担忧,卖淫嫖娼和宝马、奔驰并存;灯红酒绿和饥寒交迫并存;高学历的农村孩子抵不过有权老子的白丁儿子,求学难,就业难,人们不得不为了钱慢慢放弃学业,出外去打拼……也许,打拼两辈子才买到北京几十平房子,也不错了,呵呵。

好在作者最后有:(回望中,我看见村子里披上了一层橘红。做孩子时我听爷爷说:“有红就有希望”——他是故乡有名的巫师。)巫师,是会改变家乡面貌的,坚信!

   是的,希望,总归是有的,祖国正在布施着恩泽,遍地也开了许多繁荣的让人漠视的花朵!

作者: 芳香碧丝草    时间: 2009-4-17 20:34
我也来个:先顶!后读
作者: 尤世民    时间: 2009-4-18 13:22
原帖由 秋之风 于 2009-4-17 18:04 发表
文章里有种接不住的沉重:
1. 跑外打工的男人叫“野狗”(名字的借用);
2 .跑外打工的女孩子是“野鸡”(养胖了父母,盖了新房,却白眼着不“正经”的女儿---是谁疏离了亲情?是可恶的金钱吗!);
3.上学无用, ...

谢谢您的长篇点评,深受鼓舞
作者: 尤世民    时间: 2009-4-18 13:23
原帖由 芳香碧丝草 于 2009-4-17 20:34 发表
我也来个:先顶!后读
谢谢版主厚爱和鼓励
作者: 杨友泉    时间: 2009-4-18 16:57
原帖由 一楠 于 2009-4-15 17:48 发表
此篇与《死人田》犯了同一毛病,散。有散文的味道,而其中又有了故事的成分。
小说直接以故事吸引读者,此篇完全可以把我和德香的故事做足做够,一定出彩!问好!


一版的话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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