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周善举

七彩燕

周善举
——柳树林纪事之一

　　不管是阴错阳差，还是罪有应得，周善举的命里似乎注定要有多年的牢狱生涯，并且终老其间。

　　现在的周善举站在人群堆里，没有人能看得出他跟普通的乡村老头有什么不同。可在当年，在周善举二十出头的那些光景，四乡八邻的寻常百姓，谁不晓得周善举——周家大少爷的风流倜傥？要人品有人品，要学问有学问，平素待谁都是一副和和善善的样子。虽然解放后脱掉了长衫，摘掉了礼帽，穿上了与庄户人一般无二的衣裤，可他那副白净斯文的面孔，在满是土色、红褐色面孔的庄稼汉中，无疑是鹤立鸡群。

　　解放前，柳树林这个山村读书人并不多。人民政府在柳树林办了学校，周善举成了学校里唯一的一名教师。无论子曰诗云，还是一二三四，他都讲得极其认真。几辈子不曾嗅过墨水味的庄户人因此极其满足，逢年过节多半会备送一份简单的礼品，以表达内心纯朴真诚的感激。周善举诚惶诚恐，执教得越发认真。

　　这期间，他十六岁上娶的女人已给他生了三个儿子，周家香火有继，日子虽比过去清苦了许多，但他心满意足，心想自己的地主父亲当年在村里虽然称不上罪大恶极，但也不能算做乐善好施的人。人民政府能如此宽大他周善举，已算十分幸运了，他还敢奢望什么？

　　不料，“三反”运动一开始，他即卷入旋涡，莫名其妙地被发配到新疆，在劳教农场一改造就是二十多年。七九年平反，工作仍然安置在原先的农场，不过是由原先的囚犯变成了腰杆挺拔的工作人员。周善举二十多年后回归故里，涌上心头的难免是诸多离愁别绪。当年年轻的妻子已是满脸沧桑的华发老太婆。而三十岁上下的三个儿子，依然是三条光棍。他幻想中的儿孙绕膝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出现的倒是夫妻父子的抱头痛哭。

　　周善举拿出补发工资中的一万元，给三个儿子说：我在牢中二三十年，害惨了你们母子，也是因为我的缘故，你们拖到今日还没有成家。这事不能再拖了，即使花多少钱，为父也要尽快了结这桩心事。

　　也许是触及到了伤心处，儿子们个个泪眼汪汪。周善举托媒人四处张罗，不出两月，大媳妇娶进门，二儿子和三儿子都订了亲。晚上躺在炕上，老婆对他说：你也是年近六十的人了，不如退了回家，也过几年清清闲闲的日子，想到你又要去新疆，我心里总不踏实。周善举沉默多时，说：也好。

　　周善举真的去新疆办了病退手续。二儿子三儿子都已娶上媳妇，分成三家子过。周善举老俩两口跟了三儿子。三媳妇得算媳妇中长得最水灵的。也许是由于老公公手中有钱的缘故，她对两位老人总是极好。周善举因此私下里常给三媳妇十元二十元塞点钱，喜得三媳妇越发孝顺了。

　　当时三儿子已有了两个孩子。大的是儿子，三岁半，跟周善举老俩口睡。一个夏日午后，老婆拿了活计去门外树荫下纳凉，周善举哄孙子睡了。房间闷热难熬，就拿了纸扇想到外面凉快凉快。走过三媳妇的房间时，透过大开的窗户，他眼中三媳妇慵懒的睡态和粉嘟嘟的脸庞十分生动，令他不禁心旌摇曳。多年来沉寂的春情忽而萌发，让他血液涌动，难以自持。周善举于不知不觉中昏了头，他轻悄的推开门，饿狼抓羊般扑到媳妇身上，早把什么人伦理性抛弃九霄。

　　也说不清周善举用了什么手段使媳妇在挣扎了一会儿之后变得服服贴贴。他沉浸在无比冲动的满足和幸福中，没有了时空，没有了廉耻，只想紧紧抓住这得之不易的美妙瞬间。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脚底却被谁搔痒痒般地搔了几下。

　　他大为惊骇，如梦方醒，身体也被媳妇重重地掀在炕上。待他回过神来时，看见孙子站在炕边上，一脸的迷茫。

　　爷爷。孙子说，为啥要打我妈哩？

　　周善举羞愧难当，收拾好自己的形骸，匆匆逃出屋去。他一头倒在自己的炕上闷头大睡，心中寻思，老天爷，这该如何是好？
三岁的孙子给奶奶说，爷爷打我妈妈哩。

　　老婆问，你真的打儿媳妇了？咋没听你说哩？

　　周善举显得满有理似的说，你听你的孙子瞎说哩，他说我杀了人，你也信？

　　老婆说，看你看你，我只不过问问罢了，无缘无故的，你打儿媳干啥。再说，现在的媳妇谁还敢打？谁还能打得下哩。

　　周善举说，就是嘛，把灯关了，睡觉。

　　孙子就躺在他身边。周善举第一次没去搂抱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日日夜夜怀里搂着的孙子，现在是个极为危险的人物。假若孩子在儿子面前如此说，岂不露了马脚？好在儿子这几天出门去了。

　　但几天之后呢？

　　次日又是一个非常晴朗的夏日天气。太阳三秆子高了，周善举仍懒懒地躺在床上。老婆问：他爸，你不舒服？

　　周善举说，你干你的去吧，别烦我。

　　院子里传来孙子喊奶奶的声音。周善举心中一动，思忖片刻，便穿衣下炕，装上一锅烟，点着，狠狠吸了几口。然后出了家门，一径朝集市方向去了。

　　周善举在集市上转了一圈，捧回一袋油炸大豆。

　　他仔细察看了院子和屋里，儿媳不在家，老婆大概抱上小孙子串门去了。于是，周善举把在院子里独自刨土玩耍的孙子唤回他的房子。

　　我的娃。周善举抚摩着孙子的头，说，你看爷爷给你买啥好吃的了？

　　孙子早就瞧见爷爷手中的油炸大豆。孩子兴奋极了，连袋子抢过去，嘴里嚷道：爷爷买大豆了！

　　孙子拿上大豆，就想往门外跑。周善举急忙一把扯住孙子，说，娃，别往外跑，人家的孩子抢哩，就在这吃，爷爷看着你吃。

　　孩子不大情愿的坐在炕沿上，一颗一颗往嘴里塞大豆。

　　此刻，周善举汗津津的手中握着一把小巧而锋利的剃头刀。他的头脑嗡嗡作响。看着孩子的小嘴巴在吧唧作响，周善举心头又一次涌上莫名的恐惧。就是这一张小小的嘴巴，可能使他从此在家里、乡亲们中间永远无法抬头。他一世英明的也将毁于一旦。他苍老的眼睛里顿时喷射出两道凶狠的光芒。

　　周善举慢慢向孙子身边凑过去，凑过去。这小小的距离，在他的脚下犹如远隔十万八千里。终于，他的一只颤抖的苍老的手揪住了孙子绵软的耳朵，另一只拿着剃头刀的手快速地毫不迟疑地落了下来。孙子稚嫩的脖颈立时翻出白惨惨的皮肉，旋即有鲜血涓涓流出。

　　孙子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惊落了周善举手中的剃头刀。他全身被惶恐的虚汗浸了个透。但眼中的血光使他从极度的惊恐中清醒过来，他又一次扑上去，粗大的手扼住孙子的脖颈，孙子尖厉的哭喊立即没有了声息。

　　他的另一只手急忙从地上拣起血染的剃头刀。

　　此时，周善举眼中的孙子不再是曾经与自己密切相关的流淌着周善举祖辈血脉的又一代继承人了。他手中扼住的，似乎是一只无心伤害他但终会在毫无辨识的情况下致自己于死地的狼崽子。在他活着的任何一个时刻，他不能容忍这种威胁如幽灵般时时存在。现在，这威胁如一个硕大的目标在他的眼前挣扎，他要消灭这目标。尽快。

　　于是，他双膝跪地，举起剃头刀，几乎是十分平静地开始了对孙子的残杀。

　　老婆从门外闻声赶来时，只见孙子软软地躺在地上。他的周围，是一片黑红的鲜艳的血泊。剃头刀丢在孙子的脚旁。而跪在地上的周善举，高举着沾满孙子鲜血的双手，冲着弥漫着血腥味的房间哈哈大笑。

　　老太婆差点昏死过去。她的尖利的充满惊恐的哭喊，霎时招来了许多柳树林人。人们赶紧将一息尚存的孩子架上手扶拖拉机，直奔县城医院。

　　孩子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周善举挖掉了孙子的左眼球，并在孙子的脸上、脖颈、小腿及脚腕等处留下了杰出的十几条疤痕。划过脖子的那一刀，幸亏没有伤及大动脉。否则，孩子早没命了。

　　周善举戴上手铐走向警车永远离开柳树林的那一刻，仍然向所有愤恨的目光报以惨烈的大笑。许多日子，周善举的笑声似乎依然在柳树林上空幽魂般飘荡。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左显辉

很不错的文字功底！

七彩燕

最初由 幽幽飞 发表
很不错。

故事合情合理，文字也流畅：）

草草为文。缺点很多的。谢谢关注！：））

七彩燕

最初由 左显辉 发表
很不错的文字功底！

谢谢版主：））其实，有很多不足之处……

七彩燕

最初由 尘鸢筱梦 发表
前面部分简单些，着重写后半截，再加上必要的心理描写，那样可能就更生动了。
此文甚好，可简单在单纯地描写事件了。

所言自有道理。七彩燕谢过了……：））

七彩燕

最初由 太阳神 发表
小说是从一生的高度来关照的，也正是这...

谢谢仁兄的关注。以后多交流：））

七彩燕

最初由 尘鸢筱梦 发表
要说再改的话，恐怕不能这样去该，应该换一个角度了。


有这句话就够了，还是得改。“）

是啊，批阅删改，最见功夫。
有时候角度、进入方式、甚至写作时的心态等等，都足以使作品受到很大的影响。修改，犹如喝功夫茶啊……：））

七彩燕

最初由 尘鸢筱梦 发表
燕子大气，要把文章放这来，不让人评，只让人赞，那还放到这里来做什么？对吧？
博众家之彩，捕众家之言，才有进步嘛！光说好，不说差，那等于放着花瓶等花谢！

呵呵，版主所言极是。"三人行，必有我师。"谢谢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