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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飘零客栈外传 * 倾泠之弯 [打印本页]

作者: 落祭 时间: 2003-8-22 09:03
标题: [原创] 飘零客栈外传 * 倾泠之弯
花榭花飞飞满天
红绡香断有谁怜
柔丝软系飘春榭
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
愁绪满怀无处诉
手把花锄出绣帘
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荚自芳菲
不管桃飘与李飞
………
试看春残花渐落
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
花落人亡两不知

　　我一直记得，那夜的苍凉月色。那飘飘渺渺的幽怨歌声，随着阵阵驼铃的叮叮咚咚，消失于地平线上。那头，是已倒塌的飘零客栈的方向。

　　身中剧毒的吟风，终究没来得及看清歌者何人。我也没有看清。可是，我记得那歌声。

　　我点了他的穴道。在小指上割了一刀，让血滴在他心脏的毒针口处。我的血内亦含有剧毒。以毒攻毒。我知道，他中的是苗疆五步倒一尾。我把他放在玉苓棺里，然后马不停蹄地赶路，四天四夜。回到了泠竹幽苑。用苗疆火莲青鹤顶给他解毒。

　　此刻，他正躺在雪白的帘帐内，脸色苍白。对于一个昏迷了五天的人而言，他的脉搏平稳得不可思义。归功于他深厚刚阳的内力，或许。

　　掀开帘帐，凝望他的面目表情。没有痛苦，没有解脱，没有求生的意图。可是，却活着。这算不算是悲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话也不一定是对的。只是，既然我已经出手救了他，他就必须活下去。必须。因为他是第三个被我看到其心口的男子。

　　吟风。吟风。飘零公主已死。吟风不再是吟风了。

二.

　　很多年前。当我还梳着两弯髻辨，笑着一脸纯真的时候，师兄握着我的小手，对我说，武学的终极不是终极，永远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泠儿，你的身子骨本就不适合练武，你只要练些心法就好了。师兄总是这样叮嘱我，眼含忧意。我一直听他的话，没有练剑。我从来没有见过师傅，而他让我叫他师兄。我最喜欢看他舞剑了。白衣飘飘，剑光闪闪。收剑时，梅花纷纷扬扬，落在他的身边，形成一朵梅花形状，美极了。

　　只是，美极的东西总是不长久的。师兄悄然离去的那天，我含着泪弹起他送的榭香筝。十指伤飞间，飘香的梅花树，一棵又一棵，在我面前拦腰崩断，绝然倒下。

　　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未曾拨弦伤人。我希望自己是一个温婉柔弱的女子，梦想着像当年那样，静静地呆在师兄身边，看他舞剑，为他煮茶。然而，我一直寻觅不着他的下落。我想，我会一直寻觅。天涯海角。今生今世。

　　新月如花，宁静地绽放在幽蓝的天空中。吟风醒了。同时，他和飘零公主的今生今世，也结束了。

　　他看着我，眼底闪过一丝惊诧与不解。我明白他的欲言又止。白发红颜呵。肤若凝脂，满腰的长发却枯白如灰。不知为何，我突然发觉他凝思时的神色很像师兄。然后，我发现自己居然讨厌有人像师兄。

　　你不要皱着眉头了，好难看。我毫不客气地对他说。

　　我觉得我的眉头很好看啊！不信你再仔细瞧瞧。他嘻皮笑脸地回了我一句。倒把我给吓住了。这人是吟风吗？那夜，他与妖非妖交战时的最后一刻，那悲愤痛绝的样子，我还记得的。怎么昏迷了几天一醒过来就变成这副德性了？该不会是脑子也被毒坏了吧？不过，这跟我没关系。只要他活着就行了。

　　我瞪了他一眼，转身欲出房。

　　喂喂，我肚子好饿啊！有没有吃的啊你？他叽哩呱啦的嚷道。

　　于是我又转过身，瞪着他。心想着把他瞪得更饿一点最好了。可是让我绝倒的是，他竟然双手捂着肚子一脸哀怨地看着我。天吖！要命。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道，好了好了，你等一会。

　　三更半夜的，哪还有什么好吃的呀？我在厨房里热了些白粥，弄了一碟牛肉干一碟萝卜干给他填肚子。

　　唔唔唔……好吃好吃……他狼吞虎咽之余还不忘口沫横飞。

　　吃慢点，小心哽死你吖吟风。

　　咳咳！哎，你别叫我吟风吟风的，叫我……唔……他看了看手里夹着的一大块萝卜干，半响，道，叫我花心萝卜好了！呵呵！

　　我强忍着不让嘴角上扬，瞪他。你有萝卜干那么好吃吗？少抬举自己了，哼。说完我转身走出房门。回到闺室里，捂着嘴笑，笑得嘴角酸疼。心想着，或许这次救了个活宝。

三.

　　当吟风穿着一袭黑花底纹长袍，笑得邪里邪气地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感觉到花心萝卜这名是多么的符合他的形象。于是，我开始叫他萝卜头。然后他笑嘻嘻地说，我是萝卜头？那你就是土头了！啊，土头土头，这名还蛮可爱的啊！女孩子可爱一点总没错的，我想。也就任由他那样叫了。

　　有时，萝卜头非常不可爱。他居然偷偷地砍下我幽苑里的竹子拿去做竹筒饭，还吃得一脸津津有味。我气得想踹他几脚，他就长篇大论地跟我讲道理。

　　他说，嫩竹其实和少女一样，都需要有人懂得去发掘她们的美。竹子鲜嫩时用来蒸饭，米饭会清香无比，吃过的人会记得米的香竹的好。这总比让它呆在那里长啊长的长到枯老长到没人理来得好。少女也是。在她如花似玉的青春岁月里，如果没有遇上一个懂得她的美，爱她怜她的男子，那她的一生就会有苍茫无瑕的遗憾。

　　明知道他是在强词夺理，但是，我的心却不自禁地抽紧发疼了。呆望苑内清新婀娜的翠竹。我的如花岁月已在寻觅师兄之中不知不觉地耗尽。榭香筝的弦，晶透依然。而我，却已白发苍苍。弹指红颜老。

　　哎，土头你别难过啊，我发誓！下次我做竹筒饭一定留一份给你！

　　我忍不住笑了，心里的凄酸顿时被冲淡了许多。和他相处的这段日子，我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瞪他。下次？下次你要是再砍我的竹子，我就把你的手剁下来做花肥！

　　他的内伤已好得七七八八了。我没有问他何去何从。江湖传言，吟风一向是来去无踪的。该走的终究会走。该留的不一定留得住。人生的悲欢离合如同闹剧。榭香筝弦在我指间轻吟着一曲又一曲渺渺虚幻……

　　那年，我站在师兄的身后，看着吟风轻搂着飘零公主走进馨香阵阵的飘零客栈，佳人如画。却也只是过眼云烟。到头来，我孤身思忆那剑那花；而不再是吟风的吟风，大口大口啃萝卜干，绝口不提当年，邪笑着自称花心萝卜。

　　谁？！花心萝卜倏地敛起笑意，冷然喝道。

　　竹间人影一闪，走出一名青衣男子。但见他剑眉星目，腰悬修罗玉箫。抱拳道，吟风兄别来无恙吧？

　　我当场楞住了。修罗玉箫。不走。他是不走。他就是弯弯终日念念不忘的不走。在我还住在飘零客栈的时候，那个清婉女子——弯弯的歌声常常悠悠地从南厢房飘出，飘到我住的北厢房，飘进我的心里。

　　为春憔悴留春住，那禁半霎催归雨。深巷卖樱桃，雨余红更娇。黄昏清泪阁，忍便花飘泊。消得一声莺，东风三月情……她在轻淡月光中独舞蝴蝶剑，独等不走。一夜又一夜。有时，她会转过身对我微笑，笑中无限哀愁。我好想听听不走的箫声。她低着头，喃喃自语。我无言以对，我也好想看看师兄的剑舞。

　　他们两人走进屋内，神色凝重似有要事商量。不走是飘零宫的右护法。他亲自来找花心萝卜，莫非飘零宫出了事？

四.

　　夜，宛如一片淡紫花瓣，慢慢消融于一片白色微光中，天蒙蒙亮了。我骑上白马，与花心萝卜、不走一起直赴大漠，回飘零客栈。

　　昨夜，我辗转难眠，脑里一直回荡着不走的话。他说，飘零宫的镇宫之宝——花魂绝情镜被盗，石壁上刻留一朵梅花。梅花。梅花。会是师兄所为吗？难以言喻的喜悦激动汹涌于心，终于有了关于师兄的一丝线索了！但是，盗者若真是师兄……他为何要盗那花魂绝情镜呢？

　　传说，花魂绝情镜乃是七百年前一位道姑所造之物。每逢月弯之际，被镜子照中的人，会忘尽前尘往事。而在月圆之时，出现在镜子反面里的人，则可恢复记忆。

　　十几年前，不知因何原由，此镜落入飘零公主手中，成为飘零宫的镇宫之宝。听闻，飘零宫中曾有人照过此镜，而后再也没有踏出飘零宫半步。如今，花魂绝情镜被盗。若是盗者心术不正，用于旁门左道。那么江湖上乃至整个中原都将会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天翻地覆。

　　三天后的黄昏，我们经过一片山林。眼看前不着店后不着村，不走道，不如下马歇会吧，好让马儿也吃点草歇歇。

　　参天古树，掩映着一呈凹字形的泉池。泉水清澈凉洌，喝一口，清凉甘甜。心喜之余，我让他们把自己的水囊递给我，足足装了三大水囊的清泉。这时，不走一手一只野山鸡，满载而归。花心萝卜接过一只，把预先调好的五香八角酒灌入山鸡口中，再将那些用泉水和着泥土搅成的泥浆，一层一层厚厚密密地裹住醉山鸡。另一只如法炮制。

　　我看着觉得好脏。萝卜却说，这叫花子鸡可是人间美味呢。只见他把两只醉泥山鸡放到木架上，就火烤了起来。随着火光的闪跃，裹住醉山鸡的泥团渐渐干透、龟裂。

　　好香啊！不走深吸一口气，叹道。此刻，我也闻到了那缕令人垂诞的酒肉香。大功告成。花心萝卜抓起熏烤成黑炭的泥团，用布一剥，连泥带毛剥得一干二净，露出香喷喷白嫩嫩的野山鸡来。

　　绿树山泉，香肉清酒。三天连夜赶路的疲惫得以些许舒缓。我酒量不佳，便以泉代酒与他们对饮。

　　月光凉浸浸的，缓缓泼进林中。两人已微醺，唇边竟同噙一抹似邪非邪的笑意。然而，我还是看到了他们眉间那若隐若现的沧桑。沧桑。是不是每一个双手沾满血迹的江湖人，背后都有着不可告人的沧桑？沧桑背后的冷硬又有多少无情？

　　弯弯的歌声，能柔平不走唇边的不羁吗？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看见了不走望我时的瞬间关切。我听见了萝卜对我说，土头你睡一会吧，呆会我叫醒你就是了。我想，他们都是好人吧。不快乐的好人。

五.

　　残阳如血，一点一点落入孤寂大漠的怀中。飘零客栈四个字在夕光中龙飞凤舞。

　　不走翻身下马，上前扣响崭新大门。随着门内一阵轻脆的叮叮咚咚，栈门大开。淡紫罗纱俏弯眉。弯弯那双望穿秋水的明眸，映入不走眼中，霎时化作一池春水，柔情万千。

　　喂喂喂！要当门神两边去，不要竖在中间挡着俺的路啊！花心萝卜大刹风景地呱呱叫，朝着娇羞似花的弯弯哈哈一笑，随即步进客栈。目光流转，弯弯终于留意到我的存在。冷冷你也来了。有时她会叫我冷冷。冷比泠少了一点水，却也是我喜欢的字。她曾说过我是一片幽情冷处浓。

　　重建好的飘零客栈，全部由檀木建盖而成。一步进大门即闻到那抹浮散在空气中的淡淡的檀木香，令人心旷神怡。

　　一杯花茶润喉后，我随着不走、花心萝卜走进西厢房，穿过嬗司花园，来到终年落花如雪的飘零宫。但见曲桥韵石，芳草清溪，琼楼玉宇，白雾轻掩，宛如人间仙境。然而此时的我无暇细看，一心想快点看到那朵刻在石壁上的梅花。

　　终于，在一座晶白玉石砌成的宫殿的密室里，我看见了那朵孤零零的六瓣梅花。六瓣。六瓣。难喻的激动在我的每一根血管里暗涌。我走上前轻抚梅花，手指颤麻。没错。这线条这力道。普天之下，只有师兄才会刻出这般孤美的六瓣梅花。与我相伴十年的榭香筝上，亦刻有如此一模一样的六瓣梅花。

　　不走，你立即派人通知未央、如果、指间沙和欢，让他们暗中追探涵茕的下落！一旦有消息马上回报，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我心头一震，转身颤道，萝卜！我师兄绝对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的！他、他私自取走花魂绝情镜一定是有苦衷的！

　　土头，我明白你的心情。只是……如果是在十年前，我也绝对相信他盗取花魂绝情镜是并无恶意的。但是我们和他相隔十年未见！十年后的今天他还会是十年前的涵茕吗？！世事难料，真相究竟如何我们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你先在客栈住下，不要想太多，等我们的消息吧。

　　等。等消息。我已经等了十年。寻了十年。望眼欲穿。却怎么也料不到竟等来了今天这样的局面。萝卜说得没错。十年。太久了。久得他的音容在我的脑海里已模糊不清。我变了，变成了一个白发如灰的寡欢女子，再也不是十年前那个娇嫩轻灵的人儿。

　　而师兄会变成何等模样呢？是不是也变得像萝卜不走他们那样微含沧桑？可是无论如何，我也不相信他会变成邪派人士！记忆中的师兄，是那么的温雅善良。他会哄着小白兔逗我笑，教我拾梅花瓣酿梅花酒，陪我坐在梅花树下念诗作词……

六.

　　是夜，孤冷的月儿在薄云中飞逝。溪面上浮起薄薄的青雾，飘零宫内斑斑驳驳，花影迷离。我与弯弯坐在梨花树下，借酒消愁。

　　白玉酒杯里，盛着幽幽蓝蓝的酒液。弯弯说，这是她自酿的，名为醉生梦死酒。她的双眸蒙着雾样泪水，失神地喃喃自语：那些年我喜欢杀人，手中的剑是师傅传的蝴蝶剑，在江南那年，我杀掉的人都被手中的蝴蝶吸食血液。他们脸上的表情只是僵硬。人手上沾了太多血，突然间会对一切失去感觉。就象亲手杀掉自己所爱的人，或者毁掉一些原本美丽的东西。

　　我又看见了她那僵硬的微笑。心底的凄楚，恍恍惚惚地涌出涌出。一口又一口干尽杯中酒。

　　我能做的只是默默地听她轻诉：小时候师傅说，弱肉强食，这就是江湖，十年了，我深深想念师傅。漂泊不定，却始终回不到我们的家。家，原来就是回不去的地方。爱就是转身用剑看到他的血。梦境就是残月里泛出的诡异的蓝色……不走，因为他，我背弃了师傅，背弃了自己的誓言，我还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遭到报应。不过要报应也要来的快一点才好。

　　……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还是在等待中耗尽了年华，太容易回忆的人，即使放下手中的剑，也没有丝毫快乐可言。他说倦了厌了那又有什么，走了来了都是无所谓，江湖，原本就是聚聚散散的所谓传奇。江湖的血原本就是白白流尽，谁能说自己当年是英雄？……我看见朱紫姐姐的背影，看到叶子反身对我说她对我很失望，是啊，我自己对自己都很失望。有什么值得不值得，有什么该做不该做……

　　泪水凝在我的眼眶中，迟迟不肯坠落。是的，江湖就是刀光、剑影、恩怨、酒肉、传言彻成的一阵繁华一片荒凉。十年来，我没有杀过一个人没有沾过一滴血。可是，我还是像弯弯一般荒芜了年华耗尽了青春。我还是像弯弯一般等待着一个来去匆匆的男子。或许，最终我们等到的只是幻梦的破灭。

　　举杯，仰首泪倒流。弯弯抱过一旁的血姬蝴蝶琴，正欲拨弦，忽然听见白玉花魂殿内一阵急促的铃铛声。朱紫的夺命铃铛？有人私闯飘零宫！

　　赶至殿内时，但见朱紫手系夺命铃铛，一招玄烟飞天袭向一名黑衣男子。那人侧身轻轻避过。几招下来，我看出他是直避不还手，似乎并无恶意。

　　浪子？痞子帮帮主浪子？！弯弯诧道。四年前，弯弯曾在江南与那花名远播的痞子帮帮主有过一面之缘。

　　朱紫闻言收掌。阁下莫非是？

　　在下浪子，前来奉还花魂绝情镜。黑衣男子抱拳苦笑道。姑娘不必这样瞪着我吧？我只是受人之托原璧归赵罢了。吟风？

　　不知何时，花心萝卜已站我们身后，无声无息。哈哈，浪子你受何人所托？

　　是不是我师兄托你来的？他现在在哪里？在哪里？我按捺不住地急问。弯弯轻轻地握住我微颤的手。

　　浪子一怔，看了我半响，方道，请恕在下无可奉告。此镜完整归还，请吟风兄过目。告辞！

　　不许走！我伸手拦住他的身影，双眸凝湿。我知道，你受人所托有难言之隐。可是，我是一定要知道师兄的下落的！我认得石壁上的梅花，那是师兄刻的！所以，请你告诉我师兄人在何方？！你若不说，休想离开飘零宫！

　　浪子，咱们兄弟一场，我本不愿为难你。但是她是我的朋友，也算是半个飘零人。还望你看在她寻兄十年的情意上，把涵茕的下落告诉她吧！

　　他看了看花心萝卜，若有所思。然后回眸深深地看着我。正色道，我带你去见他。

七.

　　半个月后，我和花心萝卜随浪子来到倚忘崖。但见崖壁升耸，苍鹰栖落，深涧中惊浪雷奔，森峻异常。眼见崖顶在前，浪子停步转身望我，目光深邃。土头，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我定定地看着他。一路上他与花心萝卜饮酒高歌，没有提过有关师兄的半个字。有的只是，那夜在白玉花魂殿里的一句，我带你去见他。心是喜忧参半，忐忑着，却没有再问他半句。我要亲眼看到一切。

　　答应我，等一会无论你看见了什么，都不要出声也不要流泪，行吗？

　　我咬了咬下唇，点头。一颗心猛地扑通扑通狂跳起来。不祥的预感终被他这一句所证实。我将要面临的，不会是喜悦。

　　穿过茂密的树丛，我看见一缕淡青色的炊烟正从一间木屋顶上升起。门前搭着个扁豆棚，屋上爬满了南瓜藤。到了。浪子低声道。到了。到了。我的心被这两个字重重地敲击着。正恍惚着，木屋里走出一名女子。棉布裙木头钗，却难掩天生丽质。她把一筛豆子放到门前的粗木桌上，抬头，看见了我们。

　　浪子哥？！她惊喜地叫起来，声音甜美细润。涵哥哥！你快出来啊！浪子哥来了！

　　涵哥哥……浑身的血液刹时沸腾滚烫，带着一股灼辣的热气，直流到我的指尖。师兄！我终于找到师兄了！终于……我看见师兄满脸喜悦向我走来，白衣翩翩，一步一步，靠近靠近。然后，我终于发现，我的狂喜映不入他的眼帘！他看见的只有浪子！

　　这两位是我的朋友，萝卜、土头。我听见浪子这样对师兄说。又听见师兄笑道，萝卜？土头？哈哈！好有趣的名字！来，我们进屋子里坐……鹃鹃，你上次采的苻子茶叶放在哪个格子里呀？我要泡茶啦……

　　脑里瞬间空白。回过神时，发现已身在木屋之中。我呆呆地看着师兄冲茶倒茶……师兄不认得我了，仿佛从来没见过我一般的陌生，他不记得我了，他忘了我……他笑起来的时候，眼尾有了碎碎的细纹。可是，他笑得好灿烂，好纯真。他以前也常常对着我笑，但是，不是这样的笑容。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笑容，就像，就像小孩一般的洁白纯粹。

　　浪子？我用眼神询问。看着师兄的身影没进厨房，浪子低声道，半个月前他对着弯月照了花魂绝情镜。

　　心寒如冰，却又火辣辣地疼着。为什么？为什么？我想抱着师兄，问他为什么要照花魂绝情镜为什么十年来绝迹中原为什么当年悄然离我而去为什么……为什么此刻我变成了他的陌生人，只能静静地呆坐着，呆看他与那名绝色女子出双入对，烧出一席酒菜招待我们……

　　烈酒一杯接一杯入喉。没有眼泪。没有眼泪了。我对自己说不要哭。然而，从眼眶里喷涌而出的液体是什么？然而，我对着一脸惊诧不解的师兄说，酒好辣。然而，我强颜欢笑说想独自到屋外赏月。

　　落霞湮灭，苍山托出月华，恰似一尘不染的玉盘，挂于幽蓝的天壁。

　　为什么我要这么悲伤？师兄忘了我，忘了以前的一切。可是，他笑着以前没有过的快乐，过着以前没过的幸福日子。他选择了遗忘。遗忘那些我从不得知的晦暗。我该替他高兴的，不是吗？是的，我该为他的快乐而快乐。可是，我还是哭倒在浪子的怀里。哭着弯弯说过的，真相的底色是残忍的透明。

　　又是月弯之夜。飘零宫里，落花如雪。我从花心萝卜的手中接过花魂绝情镜。选择遗忘。

　　丹霞似锦。我看见自己的长发被夕光镀上一层绚丽的金红……我看见有个幽婉女子对着夕阳自语。她说，那年和师傅住的蝴蝶谷就是这样漫天的彩霞，还有成群的蝴蝶。我不是做梦，不是的，我要回去了，要回去了。师傅，原谅我，你们都原谅我。她对我微笑，说她的名字叫弯弯……我看见落迷亭中有个英挺男子正在饮酒高歌，身旁围绕着五位绝色美人。他唱道，浪子浪子你究竟有几个妹妹？打倒浪子啊！还俺妹妹啊……弯弯笑得弯下腰，她告诉我那男子叫花心萝卜。

　　泠泠。我回首，看见浪子正望着我，眼中无限爱怜。他说，我们该走了。是的，他说了要带我去他的家乡。他说那里有浩瀚瑰丽的大海，他说他要陪我去看海上日出日落，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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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苇风 时间: 2003-8-22 11:12
标题: 回复：[原创] 飘零客栈外传 * 倾泠之弯
段首请（全角）空两格，谢谢！

作者: 左显辉 时间: 2003-8-24 13:25
这么好的文章为什么不排版啊？：）

作者: 落祭 时间: 2003-8-25 01:38
改了。还是别人帮偶改的：P 草草姐别骂了。偶被你越骂越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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