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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逃 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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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18 10:4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逃 犯


  两个狼狈不堪、精神恍惚的年轻人鬼鬼祟祟地出现在站前广场附近转悠。看到警车,马上又消失了。聂大洋、李海昨晚跟高强、李涛跑散后,惊慌中只剩下了他们俩,生死攸关时刻,前途未卜,他们早已顾不得跟哥联系,正巧夜色中看到一辆过路汽车,惊魂未定的他们冒着被车轮子瞬间碾成肉酱之险,在汽车过岭转弯减速时不顾一切扒了上去,一路心惊肉跳,原本是打算借助现代化工具逃离现场,奔北边家乡方向去的,却不知不觉间跑到了通途市。

  这里正是警方重点排查的区域!

  这一点,他们在天要亮未亮的时候就已经强烈地感受到了。要命的是,当汽车进入城市跳车时,两人已经冻僵了,差点摔死在公路上。好歹爬起来,行动愈加小心谨慎,跑到火车站,目的当然希望从这里逃走,可已经在广场附近转悠半天了,硬是不敢接近火车站。

  “怎么办呀?”

  “……”

  冬雾下,聂大洋、李海反反复复地小声探讨着,悔青了肠子。尽管通途站前小旅店一家挨着一家,可他们不敢花钱去小旅店取暖,短短几个小时附近小胡同让他们钻了个遍,哥说过一犯事,小旅店是警方首先必过筛子的危险之地,现在哥不在身边,两个身强体壮、头脑简单的人迟迟拿不定主意,又不敢停,在哪也呆不上两分钟——这一宿的逃亡折腾让他们哭都哭不出来了。

  气候严寒,小风直往骨头架子里钻,藏没藏处,躲没躲处,从昨晚到现在,十几个小时浑身就像中了邪病似的哆嗦成一团,嘴像啄木鸟似的“得得得”永不停止地直往牙帮骨上啄,自己听着都烦,又止不住。大清早的走到哪都显眼,生不如死呀!

  以往没离开保定农村老家的时候,二人从不用征得父母同意便一天到晚闲逛。活神仙似的,饿了就吃,困了便睡,网吧、QQ、练歌房……或上邻居家看电视,看大嫂婶子一会儿跟着里边的女主人公笑,一会儿又跟着女主人公哭,哪里想到会遭这么大罪啊。饿地天……

  雪地传来“嘎吱嘎吱”的脚步声,二人惊诧地抬头去看,瞅瞅又缩回跺脚,眼睛继续在同伙脸上流连——冻毁了,也饿毁了,奇怪的是,脚步声到远处却停下了,一个老头回头看看他们又好象蜇到这边楼下来了,他们知道自己肚子里还憋着一泡尿呢,没撒,能憋一会儿是一会儿,尿,到了这时也成了宝贵的热源。

  火车站前明显人多起来了。

  “要不,你去买张票吧?”聂大洋跟同伙提出求生之道。

  “你去。”李海说。

  谁都不想去。这时候再回想起来时在车上,高强玩笑“宣判”的那些话,真是死到临头啥心都有了,就是没了当初那“哈哈哈”的力气。哥说过,让警察抓住,判个“三年五年”是它,“七年八年”也行,死刑就免了,说不定“教育教育”放了也不一定——可是现在再想,时过境迁,那时他们4人没有人命,如今杀伤了警察,要是警察死了,生死就由不得他们了,肯定有人要挨崩。两个人谁也不去,都怕被抓住。

  那里是陷阱,哥一再说过。

  一个平房女人开门后,拎着一个尿罐子去厕所倒尿,来回都警惕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们,可想而知,就连没知识没文化又没有头脑的女老百姓都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们有点不对劲儿,他们的活路在哪?到底哪不对劲,也许女人一时又说不清,她是做梦也没想到那天早上自己会与后来全民皆兵大追捕的那几人正面遭遇,且险些被他们的魔手蹂躏或杀掉!

  正当二人迟迟疑疑心存疑惑,慌忙离开那里之际,冷不丁,旁边的门突然被拽开,有一个汉子闯出来——闪忽间,两个家伙只觉得耳边冷风一凛,紧接着就是一股真实的白色寒气随后冲到自己面前,聂大洋似起未起,还没等看清人的工夫,一根阴森森的铁管子已经捅到了他的胸口,吓得她一哆嗦,“哎呀!”一声,正要接着喊叫,那人斜剌里一劈,伸出一只手一把将他推出多远,铁管子指着他的脑袋瓜子……

  “一早在这转悠什么?滚!”

  “赶紧滚!”

  这一惊吓可不轻。本就没了魂,突发此变,虽说两个大小伙子在保定农村老家见过这种场面,可通途市毕竟是东北!天寒地冷,人更虎——东北人驴性,也是哥说过的,哥都小心,聂大洋、李海岂能不怕?

  他们赶紧滚了。规规矩矩,老老实实,一点脾气没有。

  那汉子还在远处瞪眼看着。

  二人心里这个窝囊呀,不是味儿。平时上街那些地痞无赖小混混农村臭大爷看见他们都躲得远远的,生怕遭他们祸害,没承想却突然遭此袭击。说来也怪,也不知从哪儿来的那么一股邪劲和胆量,李海一瞬间曾想拚命反抗挣扎,也许出于本能,也许明确地想保护自己的安全,当然也许什么都不是,因为当时所发生的一切不要说一个千方百计躲避警方追捕的亡命徒,就是一个女人大概也会乱了二人章法!

  聂大洋一把扯住李海胳膊肘,不敢让他造次。平时胆大归胆大,如今乱归乱,聂大洋抱有一个极其朴素又倔犟的观念,就是不能让同伙惹火上身,更不能让他逞能,哪怕拚掉友情!否则,人家一个电话,警察随时随地就到了,一切都将改写。三扒两扒,李海一时无法得逞,气极败坏地顺手一把推开了他。

  冬雾已经散尽,他们回到了站前广场。

  企图在混乱中找到逃避打击的最后办法,然而,平时通途站在全国铁路就极其出名,检查极其严格,就连带红胳膊箍的退休老工人都把站台看守得铁筒一般,每天查处这样那样的事不老少,何况此时!聂大洋、李海如今遇上了一票决定命运的时刻,一瞬间真有些什么招儿都不灵了的濒临绝境——面对强有力的警方,冒险下去必死无疑。

  期间,他们不得不频频回避呼啸而过的警车。太阳升起挺高了,还是冷。两个家伙转悠在街边,心里有如数只小猫乱踢乱挠暗暗焦急地左顾右盼,不知如何脱身。

  站前人越来越多。光这样转下去肯定不是办法,眨眼间李海看到跟在后面的聂大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跤,四下看了看,汽车站那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火车站这边也是人头涌动,大批春节后外出的人流冲击着他们不知逃向何方,更担心有人一旦发现走走停停、行为可疑的他们,110随时随地都可能突然出现在面前,李海终于硬起头皮,一声不吭,“嘎吱嘎吱”碎步朝售票大厅方向走去……

  该死该活屌朝上吧!

  同伙的心随着“嘎吱嘎吱”的脚步声越去越远,一颗扑腾乱跳的心才得以慢慢平复。刚才那一绊,聂大洋才发现自己已经连冻带吓得半死,一双脚在雪地里已经不是自己的了,麻木不仁,又站了一会儿,确认没有警察朝售票大厅扑去,大滴大滴的眼泪无声地滚下来……

  许多事情,这一刻都回想起来了。只是不敢多想,好在,天不灭曹。

  李海把票买回来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装作相不认识,找到一个偏僻地方看了票。票是两张:通途-北京。聂大洋禁不住热血沸腾,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人乱马花的火车站,查得再严,也查不到所有人。李海的心情却是完全相反,饿的天!掐着火车票,才感到后怕——吓死了,吓出满脑袋瓜子头发!火车票到了手里,人也似乎精神了不少,浑身仿佛也不那样冷了。李海、聂大洋两个家伙还没忘了开句玩笑,幽自己一默。可是,火车是晚上的,接下来这漫长岁月如何熬药一样艰难地熬过呢?

  甭管,上车吧!

  在6路开往市区转盘街的公汽上,聂大洋、李海透过化开的小块车窗玻璃看到警车来来往往,到处好像都是警察,心里的那点可怜虫一样的短暂安慰又给吓回爪畦国去了,不由得再次肛门提紧,风声鹤唳。

  的确,其时通途市内的紧张搜捕与周边市县正在加紧同步进行。

  所逃三人,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入网。

  难怪聂大洋、李海给吓成这样,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惊弓之鸟。

  这时候,周边十几个县市搜捕行动更是如此。柳楠县展开这样大规模的搜捕行动已非首次。它和整个通途市是密切相连的。

  早在一年前,柳楠一起刑事案件,引起了强烈的舆论反响。抓捕震惊全国的“杀人屠夫”石小京时,声势浩大,此案真相迷离,可以确认的事实是:再杀5个人然后就自杀还只是石小京的腹稿,他已经没什么机会实施了。然而,一夜之间,奔袭百里,连杀7人,重伤4人,七天之内,还是有十二人死在他手上,重伤六人!

  现在跟那时候差不多。不同的是,由于抓捕石小京,警方已经积累了丰富的山林大搜捕经验。石小京案一进入公众视野,就以骇人听闻的血腥、惨绝人伦的凶残、匪夷所思的案情引起了全国的关注和想象。这仿佛不是现实一幕,而成为了恐怖剧目里的悚人情节。那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以“杀猪卖肉”为业的人,一个背着数条人命之沉重十字架、一个经常是以“老实人”面目出现而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小石子”一夜之间就成了杀人屠夫因此冲击到人们罪恶想象的底线,直逼人性之恶的异化极端,释放出令人惶恐难安的社会情绪,同时也将人性思索带入了集体失语的境地。


  当时,柳楠县作为风暴眼,似乎几十年积淀的能量于那年9月间突然被释放出来。“群情激愤,众矢之的”已经不足以传达当地人们的剧痛胸臆。“一人之害皆受损”的心情在漫延,骂声遍地,哭声入云。赶印出来的通缉令在市、县、乡、村、屯的墙上、街上、电杆上、门上、山崖上、田埂上、树上、商店旅馆的招牌上,到处绘影捕形。前所之未有,声势之浩大可见一斑。 而作为第一要害外围的通途市区,就像现在一样,大街小巷红灯闪烁,警车出动,全警动员,人影憧憧,各分局、县公安局、派出所按照指挥部下达的指令各负其责迅速封锁了站前广场附近的汽车站、火车站、宾馆、饭店、小旅店、重点街道、大小公路出入口、南北沿线数十个火车站、重点村屯……检查过往车辆,验看身份证件,询问外来人员,盘查可疑分子。

  这种紧张是内在的。

  这是一个寒冷的冬夜,浓重的雾霭炊烟好像一张大网,很快笼罩了山城火车站附近的楼群、胡同和马路。彻骨的寒气从地沟的每一条石缝里渗出来,好像刀子一样剜进人们的皮肉里,即使裹着厚厚的军用大衣搜捕的人们也难以抵御风寒。

  一天熬药一样熬过去了。

  在这里,聂大洋、李海看到了追捕他们的通缉令。白天的时候,他们心惊胆战地跑到市内转了一圈,毫无目的地转,除了中间在饼铺、包子店停下买点吃的,只在大街小巷乱走,连近在咫尺的玉皇山、靖宇陵园都没敢去,目的仅仅是等待天黑。比大哥高强幸运的是,他们现在不饿了,兜里的钱发挥了作用,手里又有了车票,只等着熬过这陌生城市里最难熬的一天,希望老天爷保佑他们晚上平安无事地闯过车站一关,顺利上车,剩下的……

  当然,车上警察也厉害,查得一样严格,可是,不这样又能怎样呢?

  人到了这时候,步步惊魂,只能听天由命了。

  可是,中午冻得实在受不了,他们硬着头皮走进一家超市准备取取暖时,看见了关于他们的事,关于他们4个人的通缉令!食品区相邻的就是电视机售货区,大大小小的电视机正在播送他们的大名,一顺水的,都是一个台,霎时,再一次吓出了聂大洋一脑袋瓜子头发,掉头拉一把同伙就往外走。李海也听到了那声音,还往那边瞅了瞅,尽管一个个屏幕上面只写着他们的名字,并没有他们的一张张照片,女主持人躲在里面看不见的地方念通缉令,但那严肃的声音、那阵势、那震慑还是太大了!

  跑出来,那声音还在耳边响着。

  “希望全市机关、企事业单位及广大……”

  “注意发现和提供高强、聂大洋和李海三名逃犯的线索!”

  “聂大洋、李海!”

  “聂大洋、李海!!——”

  饿地天!冰天雪地,人群熙攘,刚刚松驰了一下的紧张神经又遭到彻底毁灭,这次更直接,比一天前样子哨那次更厉害。那次,开始似乎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是听到哥的命令,下意识跳起脚来跟着分头逃窜而已。而这一次,亲眼看到这座他们根本就没有到过,也没有招惹的陌生城市正在到处抓他们,亲耳听到公安机关发出的号令及指名道姓要捉拿的人犯了什么什么罪!对于“聂大洋、李海”——这两个此前只知跟着哥干坏事,不计后果的小毛贼而言,冲击波已远不止平地而起的一场围捕风暴,远远超过八级地震了!

  “看见没?”

  “咋没看见!都上电视了?咋办哪?”

  “我哪知道啊?”

  “李涛叫人抓住了,关在辉南县看守所去了?”

  “是这么说的。没听见说高哥。他没事吧?”

  “谁知道呢?”

  喘一口气,平稳一下心态,他们发现了一个漏洞:“上面没有咱的相片,要有,就完了,连门都出不来说不定就让人抓住了。亏着没有咱照片,要有就完了,今晚车都上不去,票也白买了。你说是不?”。

  “票呢?”

  提起票,二人在转盘街西北500米外飞机楼转角的一排杨树下,风把上面挂着的积雪吹下来,旁边就是一连几幢黑压压的老式五层楼。那是原先某部驻军的家属楼。看了票,票还在,两个同伙压低了声音交流、探讨问题。看看能否找到一点相互安慰的理由,或者说剩下的几个小时里能否找到更好一点的出路。不过,这时候手里的火车票,偷偷地看过之后也已经让人害怕。

  前面显然已经是无路可逃,一切都无济于事,没有出路。

  在家的时候,天老大,他们老二,走到哪都横着膀子晃,手上有好几起持枪抢劫案,如今又刺伤警察,才知道天老大,警方老二了——如果不是在外面一天到晚冻得实在受不了啦,无法度过这漫长严寒的冬季,聂大洋、李海是不想离开大街小巷这个“保险箱”跑进超市的,这一进一出,再踏上冒险之路已经完全丧失了逃亡信心。

  两个家伙一边走,一边小声埋怨同伙。

  这回倒好,进了一趟超市,啥东西还没看清楚呢,迎头痛击似地就听到了电视台在反复播送自己的名字、罪行,余下的时间咋过呢——大街小巷都不安全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认出来,有所觉察还好办,万一被人家认出来了自己还不知道,就完了!逃离样子哨这么长时间,不,准确地说,自从第一次抢劫至今,离开哥的领导和指教,二人最头疼的就是跟人打交道,逃到通途市后更是这样。没了主心骨似的,抢那么多钱啊,他们知道警方轻易不会放过,因此,在不得不迅速离开超市后的时间里,他们无论走到哪,脑袋后面都要长个眼睛,躲着警察、警车,时刻防止被人认出来,更提防着从什么地方突然扑出来一个什么人抓他们,走道走胡同,吃饭拣最快的吃,吃完抹抹嘴抬屁股就走,决不给任何人留下印象……

  看到有人来了,李海腾地站起来,脸上像喷了猪血一样红。他冲身后的聂大洋紧张地眨了眨眼,赶紧握了那票,一把揣进衣服里,小声说:“快走吧。”

  往哪走呢,往哪走都像作妖似的显眼,弄不好就露了馅儿。咳,世上的理儿,怎么绕腾,到头来,总归人是人,鬼是鬼,磨坊是驴,罪是悔!该是咋回事,还是咋回事,赖不掉的!

  虽然以前的事表面上自消自灭了,但是如今聂大洋被惊悸搅动起的心境,看来一时还难以平复。李海想安抚他几句,可他自己的心境还不知谁来安抚、排遣郁闷呢。他自觉不像“哥”那样会说,高强一唠社会嗑,怎么就一套一套的呢?那么俏皮,不信都不行。想到高强,他也发起呆来,哥如今在哪呢?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眼前总是像做白日梦一样恍惚、游移。

  这两个二十岁上下的农村年轻人,面对日新月异商品经济时代的到来,一无所长,空有一副皮囊简直无法适应,更没有办法生活下去。连个媳妇也混不上,这辈子活的,他们常常在一起感到要多窝囊有多窝囊,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周身的性饥渴也就来得比一般年轻人更加强烈。不知从哪一天开始,疯狂追逐女人和抢劫便成了他们每天早饭后出村的“必修课”。只要有机会,他们决不放过。

  现在,逃跑路上,一切一切都找上来了。

  高强还没复员回村的时候,他们无依无靠。有家录相厅一到晚上10点以后就放“黄片”,他们是那里的常客。一到晚上闲荡无聊时,交了5块钱,就进去了,有时到那里他们并不是去看黄色录相的,而是到那里去睡觉的。路上,买一瓶小烧酒、烤肠等食物,吃完喝完,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家也不回……

  后来阵地又转移到网吧,行为方式一模一样,QQ什么的乱弄一气,只往坏处变,不往好处变。有时候觉得网吧睡觉贵,又回到录像厅睡觉。

  这就是他们的生活。

  一段时间里,他们偶尔住在城里一朋友家,但那里也不安全,朋友总犯事儿,他们担心哪天弄不好让警察一起给查进去。多数时间,就在各个洗浴中心浪荡,那里既能洗澡,又有小姐好玩,不过,也不算安全,因为治安队总去查。没办法,呆的最多同时也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一个叫梦达的小旅店,在那里,楼梯底间正好有一张破床,上面还有破被,外面有一布帘挡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看不着他们,每晚只要交给老板5块钱(为了拉拢老板,有时扔给老板10元钱还会说“别找了”),就可以消消停停、安安全全地在里边躲避警方可能对他们的抓捕危险。

  有一次,刚刚到城里的李海在儿童公园附近的蒙胧舞厅跳舞时认识了李虹艳。当时,李虹艳只有22岁,还是个姑娘,但身子早已不是处女了。此前她处了个对象,是当地驻军一个外地小战士,李虹艳怀孕后,这个小战士也已经复员走了,不知道他家到底在辽宁还是河北,李虹艳也找不到他。

  孩子生下来后,李虹艳就开始风骚起来。

  孩子被送到母亲家,她则天天泡舞厅。

  想女人想疯了的年轻人正是这时遇到了李虹艳。他比李虹艳整整小三岁,不在乎李虹艳是怎么回事,反正李虹艳只要是个女的就行。虽说李虹艳长得个儿矮了点,不过模样还行,又挺风骚,于是李海一进舞厅就盯上了她。

  几圈跳下来,已经心中有数,正好中午了,他就邀她一起出去吃饭。

  在蒙胧舞厅附近的一家小饭馆里,二人边吃边开始了交谈。

  李海说:“哎姐,你叫啥名?”

  李虹艳嫣然一笑:“我叫李艳。你呢,大哥?”

  李海一笑:“我呀,你猜猜。”

  李虹艳风骚地一推他:“猜不着……”

  李海说:“我叫聂洋。”

  都是骗子,又都将自己名字缩水了。其实谁都明白,只是不说穿而已。这种见面没有一个说真名的,李海喝了一大口酒,突然压低声音对李虹艳说:“猴见猴你别跳,贼见贼你也别猫腰,我操你妈的,这事儿你要能胡弄得了我,我是你养的——我都敢抠眼珠子跟你他妈打这个赌:你百分百跟我撒慌,这事儿我懂,你肯定不是叫‘李艳’!”

  李虹艳一口咬定说她就是叫“李艳”。

  李海说:“你是也好,不是也好,这事儿我先不过问你。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就不说,那你家在哪儿住呵?”

  李虹艳说:“在江北。”

  李海鬼笑一声,突然又一指自己的鼻子,说:“不瞒你说,姐,你再猜猜我是干啥的?”

  李虹艳不说话了,红着脸盯着李海看,摇摇头。

  李海说:“我也不骗你,我不是正经人,哎,告诉你实话,我就(是)流氓,不务正业那伙的,刚从里边出来。嗳!我想跟你交个朋友,怎么样,你干不?”

  李虹艳突然笑了,还是不说话。

  李海:“你要行,就行;不行,就拉倒。反正不缺你吃不缺你喝就是了。行,你就跟我走。”

  李虹艳:“跟你上哪儿呀?”

  李海:“回家呗!”

  李虹艳:“你说的都是真的?”

  李海:“犊子骗你!”

  李虹艳:“那行,大哥,我跟你走。”

  ……

  去年高强复员回到了家乡,他们都投奔到了他的麾下,高强觉得没奔头,他们也觉得没有出头之日,一拍即合,把事情越闹越大,直到把天捅了个窟窿,现在北京、吉林警察到处都在抓他们,他们怎么办呢?

  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聂大洋、李海坐公汽返回了火车站。

  在那里,他们决定给家里打个电话。

  电话一通,就受不了,也后悔了!电话那头,不知是谁的母亲,一个女人一听是儿子就哇哇大哭,说的啥一句话没听清,都叫抽泣和泪水覆盖了。哭得心酸,叫得心惊,本来是要从电话里得到点灵魂安慰的,哪知电话一通惊悸不安的灵魂更加受到直接的最后沉重一击!就仿佛亲人已经不再是亲人,父母也不再是亲生父母一样,一刹那,反倒死死掐着话筒,一句话也回答不出,不知跟家那边咋说好了。

  说啥呀!

  显然家那边早传得满城风雨了,家乡就那样,一有事,亲戚朋友、十乡八屯没有不知道的了,高强、李涛、聂大洋、李海在北京密云犯事,又扯出保定的事,情人节的事——白山市这边的事一犯,警察又到家里去了一趟,都知道这回4个人再也不是小打小闹、流流氓氓那点事了!所以,电话一通,就跟通上了电闸一般,本来就冷的心,不但没热乎,浑身更是抖得不行了,扯不断,放不下,眼睛四外瞅着,生怕别人听见,又不知说啥,只能挺着受煎熬,受数落,受责骂。平时父母都睁只眼闭只眼,农活不指望他们,只希望他们别干些太出格的事,别总是给家里人丢脸就算烧高香,祖上积大德了。

  可今天不行,今天是彻底变了,尴尬之极,万万没有想到!

  短短的一点时间,一个在旁边站着,泪水只流,不知让那千言万语从何说起。一个还是平静,内里想必已是心力交瘁,人生之悲痛者也,不过如此。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大风卷海,波澜纵横,生怕这时引来警察注意。

  “我的儿呀!”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真是老泪漫揾!

  政府有令,电视有声,他们知道眼前这个人对于整个家庭而言是何等份量。更何况藏匿、帮助、知情不举是犯罪行为。当儿子好容易告诉亲人已经偷偷买到了票,今晚就要回去时,不料母亲惊慌地呼喊,“别回来!儿啊……事到如今,别再傻了,跑到哪也要被抓住,快投案自首吧!”这似乎不是一场关于逃亡者生死的抉择,却像是一场要求苛刻的亲情考试,家乡老母接过儿子的话头,没听完,意已决,双方心在抖,又补一句:

  “快投案吧!”

  聂大洋慢慢转过身来,眼圈发红,看一眼同伙,紧抿着的嘴唇向下压弯,显然极力在抑制内心的酸楚……轻轻放下电话。

  “都说啥了?”

  聂大洋摇摇头,说:“投吧……”

  “说啥?啥?投?”

  点头。望着同伙。

  红眼圈对着红眼圈。逃跑是二人的希望,也是他们最大的心愿。

  可是现在,“不管怎么样,家那边都知道了,警察去过好几次了,啥事也瞒不住了,”话没说完,一个蹲地下哭了,捂着脸,“我妈说,要是早点投案自首,还有活头,晚了,叫人……抓住……”

  大部分情况下,特别是在外人面前,这两个年轻人很少有耐心听从父母说什么话,更难以真切感受到来自亲人的关怀,然而,这一次,远离家乡之后,在通途站这个偏僻的胡同电话前,尽管听到的全是丧气话,却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许多事,至少他们明白要是再有一点一滴办法,父母也不会说出这种让他们感到失望、迷茫甚至于绝望的话。尽管心里恼火,却一时决心难下。

  时间在一分一秒接近他们上车的时间,放弃?还是听话?

  在给父母打电话时,聂大洋、李海最大心愿就是听听家乡的声音,然后准备继续逃亡。然而,这一电话却从精神上、心理上彻底动摇并最终改写了二人企图乘坐火车逃亡的命运。

  虽说他们跟着高强意外摆脱了样子哨追捕。然而,此一时彼一时,明知自己走投无路、重兵围追堵截的情况下,谁也不敢保证他们此后就会得以藏匿,以求苟延残喘,死里逃生,以求一逞。因此,关键人物在关键时刻做出了正确抉择。

  沉默。铅一般的沉默。沉默把负罪在身的两个人凝固在这片楼群下的小平房夹缝之中——这片看上去破败处处写着“拆”字的区域,更加叫人心慌意乱,六神无主。对于蜷缩在棚户区的犯罪嫌疑人聂大洋、李海来说,这的确是他们年轻生命中记忆深刻的一个太阳尚未落山的日子。他们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死神的脚步在悄然地逼近。随着远处偶尔传来的每一声火车鸣叫、吆喝、响声,大街上机动车辆的滚动,人的脚步及狗的沉重鼻息,无疑都令他们心惊肉跳,使他们求生的希望一点点、一寸寸地变得愈加黯淡起来。

  棚户区低矮狭窄,胡同出口为一长方形,地上冻着厚厚的冰,离火车站有千米之遥。这是一处极为隐蔽的空间,它的位置恰好嵌在对面一座崖石中间,崖石挡住了小孔,上面就是师范学院,若不是有人特意走近趴到跟前去探头向里面张望,你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这么狭小黑暗的地方还有两个全省警方当下正在全力以赴追捕的家伙藏身里面。

  “投吧!投不投?”

  “……”

  一个问,一句紧似一句。一个沉默不语,始终犹豫不决。

  “快到点了!说话呀!”

  “你不投我投!反正我……不想跑了!”

  事实上,就在聂大洋、李海逃离市区后不久,行动迅捷的跟踪追捕就在火车站让他们陷入了绝境。好象上苍有意要证明或暗示什么一般,亡命路上藏匿了二十多小时的聂大洋和李海,这天晚上在“小北沟”陌生的山下附近陷入了灭顶之灾前的最后时刻!途中有一次,他们在街边一露面,即看见执行封锁任务的站前分局巡逻车驶过,使逃犯企图乘车逃亡的梦想破灭。为震慑逃犯,阻敌于交通工具,铁路民警还果断加强了站内、站台和站外的值班警力,吓得二人抱头鼠窜,掉头返回小北沟商量。

  由于追捕小组跟踪而至,紧追不舍,本来打算逃往北京的二人不得不半路改变了主意,他们不敢再奔车站去爬货车逃命,而是心惊胆战地又悄悄溜进了这座防空洞附近的小胡同。现在,像鬼魂一般转悠、藏匿了一天一夜的聂大洋、李海让刑警们吓得屁滚尿流……生命中刻骨铭心的这一刻,让这两个疯狂制造抢劫、袭警大案的人真正体验到了什么叫做“亡命之徒”,警察苦,他们比追捕他们的警察们更“苦”!相对于亡命的巨大恐惧与孤独而言,眼下的一切对于他们来说更可怕、也更难熬……

  饿寒交迫。

  又冷又饿。

  “大哥!”一辆出租车被两个失魂落魄的年轻人挥手拦住,其中之一冻得哭哭咧咧,没等司机摇下车窗,车门打开,他们哆嗦着心虚地坐了进去,这二人正是逃犯聂大洋和李海。“大哥,你把我们拉到最近的派出所去吧!”

  站前派出所,大部分警察都到一线参与搜捕去了,几个值班的人正在边冲方便面边研究事。

  门开了。

  出租车司机在前,两个人鬼莫辨的人在后,此时已经是案发后的2月28日晚上20点17分。经过剧烈的思想混乱和斗争,聂大洋和李海最终在火车到点前的最后一刻,决定向警方投案自首。二人一进门就说:

  “我、我们是来投案自首的……”

  电话马上打到上级公安机关。指挥部闻讯大声问:

  “确定吗?”

  “确定!”

  “这两个人是谁?”

  “一个叫聂大洋、一个叫李海,都十八九岁,河北保定……”

  “好!”

  手铐扣在了披头散发,衣裤零落,形象狼狈,面色却格外阴冷的两个人手腕子上。手铐扣住的是手腕,心里却在东躲西藏中很容易便理解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从一个比较富裕安宁的生活滑落进命运深坑的痛苦体验。


                      09-6-15于歌谣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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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霍名夏 于 2009-6-18 10:5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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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18 11:35 | 只看该作者
读霍版文章是一种享受,骑摩托时,我不惹飞虫,飞虫来撞我的眼睛,医了好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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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18 12:31 | 只看该作者
写出了底层人的真实生活,真实地塑造了几个逃犯的人物形象。由于他们的罪恶无不与贫穷相关,因而在憎恶时又让人怜悯和同情!掩卷长思!小说厚实丰满,精华支持!
4#
发表于 2009-6-18 12:35 | 只看该作者
学习霍版文章,受益许多。

问好,致敬。
5#
发表于 2009-6-18 13:30 | 只看该作者
问好
学习
霍版主佳作
6#
发表于 2009-6-18 14:34 | 只看该作者
情节曲折,吸引人.问好!
7#
发表于 2009-6-18 18:02 | 只看该作者
咱今儿忙,上来迟喽,感觉当逃犯也挺不容易的,好小说,顶精
8#
发表于 2009-6-18 19:19 | 只看该作者
霍版多产作家也,学习并支持! :handshake
9#
 楼主| 发表于 2009-6-19 12:15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尤世民 于 2009-6-18 11:35 发表
读霍版文章是一种享受,骑摩托时,我不惹飞虫,飞虫来撞我的眼睛,医了好几天。


  感谢关注。
10#
 楼主| 发表于 2009-6-19 15:36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杨友泉 于 2009-6-18 12:31 发表
写出了底层人的真实生活,真实地塑造了几个逃犯的人物形象。由于他们的罪恶无不与贫穷相关,因而在憎恶时又让人怜悯和同情!掩卷长思!小说厚实丰满,精华支持!


  感谢友泉精彩点评鼓励!
11#
发表于 2009-6-19 17:40 | 只看该作者
名夏兄:您笔下的主人公真逗!不像是咱们家王大和王二,流窜数千里,杀警近百人,搞得 风声鹤唳......可惜最后挂了,只剩下咱老Q一个,苟且偷生
12#
发表于 2009-6-20 06:20 | 只看该作者
白天没时间,只好大早挤点时间了。 霍老师的文章总是让人惊叹。
“他们赶紧滚了。规规矩矩,老老实实,一点脾气没有。”
“一天熬药一样熬过去了。”…… 这样的句子真精彩! 问好霍老师!
13#
发表于 2009-6-20 07:48 | 只看该作者
再来欣赏霍老师精华作品。
擅长写侦破小说的霍老师总把惊心动魄的故事说给读者。
14#
发表于 2009-6-20 13:22 | 只看该作者
老猪阅,高!太高!无限高--逃犯要都这样,天下无毛贼啊
15#
发表于 2009-6-20 17:55 | 只看该作者
再次支持!提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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