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司

梁星钧

官　司

梁星钧

       
　　我站在洪水哗哗的沟边凝思：突如其来的暴雨洪灾是天然因素，是防不胜防的，但这一切也都是外在的，都是常易蒙蔽人的表面的，但是，如果要是临厂当年没有“寸地必争”－－将沟堡扎窄了，即使遇这千年不遇的大洪灾，也许也会幸免，至少灾情也不会这么重。
       
　　姜伯不知何时已轻轻来到我的脚前，与我同视这条余水哗哗的水沟，“要告他狗日的！他们完全要负责任。”他不止一次说这句话。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毛巾厂把沟河扎窄了，河水冲垮了对岸的路，赶场的、上学的、耕地的都不好走，有群众为证，有县防洪办为证，有城建、国土、气象部门的鸿线、界址和水文资料为证。
       
　　在姜伯的鼓动下，经过律师咨询，由姜伯代理起草，我们正式向法院起诉了。
       
　　法庭立案要先交款，身无分文的我们向岳父借了1000元。法庭确定了开审日为1998年10月18日。届时，三位法官端坐审判台上，高戴法官大帽，挺胸昂头，甚是严肃；对方呼啦来了一大群人，甚是势众；我方稀稀的三五位，外加两名辩护人员，甚是冷清。我很担忧，人家财大气粗，仗厂的势头正处红火，据说事先已和法官进行私下请吃勾兑。而我们就不敢比，但我们也试着通过律师转承有请法官吃一顿的意思，不料他们却通过律师婉言表示谢绝。这于我们心理反不踏实，不知是真如他们所说的吃我们这样无家可归的灾民于心不忍呢，还是本身有意了疏远我们。
       
　　首次开庭是宣读诉状和法庭举证。
       
　　我方由代理人姜伯宣读起诉状。对方的律师“打疯子”作答，，他是县城的律师所长兼毛巾厂常年法律顾问，那天下雨，他身着律师服，但脚下穿梭草鞋，宣读答辩状时声如洪钟，最后他背了几句顺口溜，“特大洪灾，千年未遇；房屋垮塌，深表同情；要求赔偿，于法无据！特大洪灾，千年未遇；房屋垮塌，深表同情；要求赔偿，于法无据！”。我方岳母闻讯正要发作，被身旁的岳父制止了。而我方的律师虽属人微言轻，个子小声音小职务低，在他面前明显显得逊色。
       
　　打疯子的声音压住我们，盖过全场，显得理直气壮和气吞山河，好像是原告方的我们反而无理，是“诬告”。第一个小回合好像我方声势上弱下来，不及对方。
　　
　　紧接开始法庭举证。打疯子却拿出了事先他坐在办公室里编造出作壁假证去搪塞，不料当场被法庭识破并宣布无效，理由是盖的只是村委会的公章。
       
　　我方的矮小律师这时方显其胸有成竹地。他既彬彬有礼，又有理有节地有条不紊出示证据，众多证人证言，国土局提供的沟线图，城建局提供的设计图，防洪办提供的证人证词，各商家公司的购物证明，这些均被法庭一一验证后全部认可同，宣布为有效证据，可以作为证据使用。
       
　　结果我方以有证而对方无证告终。
       
　　接下法庭进行实地勘查。发现对方不仅占沟，而且侵占河道，又在我房上方沟里新建一座水塔，不利泄洪，直接对我家房屋构成威胁。但这件案子的天然因素不可排除，是千年不遇的大洪灾，是一件天灾人祸的复杂案，老庭长办案半生，遇到这类案子还是首次，所以他不得不审慎又审慎了。鉴于双方人事背景又较复杂，他们他格外小心了。但凭事实和直觉陪肯定是要陪的，但陪多少，就有点说不清，这也许才是争论的最大焦点。
       
　　第二审是法庭辩护。
       
　　那天对方的常年顾问律师“打疯子”口若悬河，振振有词，高谈阔论，像演讲，像讲课，也像在做表演；我方尤律师却人小言轻，虽说名噪一时，我却看不出他有多大能量，加之我们因灾而给的律师费用又少，当天中午尤律师似喝了酒，满脸通红，醉醺醺的，睁不开眼睛，似睡着了，我们又不好怎么叫醒他，只心里干着急。可是，在对答辩论的那一瞬间，尤律师像被针刺一般，迅速激活，突然振作起来，虽轻言细语，却字字玑珠，把对方的每一问题都了如指掌，拿捏在心，好像事前商量好了的对口词：尊敬的审判长，……保险公司的赔偿仅占全部损失的1/10，杯水车薪；国土、防洪和人证都充分表明了临厂侵占河道防碍排洪的事实；商家证明、国土房产证件，房管所的实地核价，充分证明了原告的损失情况；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防洪法》、《江河法》和《环保法》，被告要赔偿全部损失，并同时负担河道的环境污染责任……看到正义还在我方，他们责任难逃，尤律师果然不负我望，我们总算还没失望。
       
　　可是判决的作出是艰难的。虽然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法庭并没当庭判决，而是直接留给了判委会。等待判委讨论的时间是漫长的。两方都展开了法外攻关。临厂仗着集体的事财大气粗，我方也仗有理走遍天涯，各自托熟人，找领导，找县人大法制委，向县政法委书记交资料，向远在北京国家机关的同学同仁陈述案情，恳请他们帮忙协助。
       
　　判委的争议很激烈。
       
　　在争取判委的支持上，我方略显被动。县上的政法委书记两边都打过了，他的意见直接是，一边是我的职工，一边是我管的企业，分档法院拿公正判决。从判委言，院长本是单位老奂战友，那天老奂委婉给他提起，他却这事你甭管，气得老奂当场说，反正你不能把屁股坐歪了！有位副院长是熟人，可是去了两次没找着人。别一位副　院长是同事的姑夫，在讨论上起了一些作用。
       
　　主要是赔偿比例。有的主张只赔10%，也有的主张赔50%，因事先调解过，以补偿8000元作为结案，我方没同意。结果争论之后定为30%。
       
　　法庭继续拖延不判。几次催问说损失不好认定计算，主管的副院长发话了，哪那么多？（两家损失共计9万元）顶多就1万多元。我说断案要不要凭证据？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人的爱好追求总不一样：有喜欢吃的，有偏重穿的，而我则侧重治家，因为我喜欢呆在家－－这是事实。
       
　　法庭又一轮单方调解，如果判决，最多为2万多，但对方不会服，必然上诉，拖个半年一载，判决之后执行同样艰难，你不会不知道现在的法院的执行吧？
       
　　趁我开会，妻和岳父去领回了调解的1.5万元，其中我1.2万元。我知道岳父一生执教，与人和睦为善，事事都想息事宁人，这次他的损失只是一间小房和3间正房后墙，他也不想再耗，同意调解也是情理中事，只是我……法庭也不退预交审理费1000元，房管所的评估费也由我方垫付。我知道起诉费该输家临厂付，妻去索了两回无果，那位支持我的判委气愤地建议我，你骂骂他吧，即使然后作罢。我们没骂。
       
　　官司结束了。姜伯已垂头丧气地回去了。因为沾点远亲，我们也只是送给他一瓶酒，几件老婆销售积压剩的衣服，仅当代理费用。我读了法律，准备向检察院提起申诉，咨询了一下，因材料还基本复印留存有另一套，看看这么为难，漫长，耗费太大，就偃旗息鼓了。法庭仿佛作了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大团圆皆大欢喜，我们却延伸了无尽的疑惑和迷雾。
       
　　　　　　　　　　　　

[ 本帖最后由 梁星钧 于 2009-7-30 11:02 编辑 ]

天下为公

先提，
问好，
再欣赏学习。

霍名夏

　　这篇东西，文字很扎实，内容也真实，折射出现实生活中平民百姓面对一些遭遇时的无奈与徬徨。
　　精华小说！

天下为公

原帖由 霍名夏 于 2009-7-30 20:46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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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持精华。

芳香碧丝草

常见的事例，不需猜想的结果，这就是现实。学习美文！支持精华！问好梁老师！

邱天

学习了。

梁星钧

[quote]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09-7-30 17:16 发表
先提，
问好，
再欣赏学习。

  谢谢!

梁星钧

原帖由 霍名夏 于 2009-7-30 20:46 发表
　　这篇东西，文字很扎实，内容也真实，折射出现实生活中平民百姓面对一些遭遇时的无奈与徬徨。
　　精华小说！

  谢谢你的点评和鼓励!握手.

梁星钧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09-7-30 20:55 发表


支持精华。

谢谢鼓励!

梁星钧

原帖由 芳香碧丝草 于 2009-7-30 21:23 发表
常见的事例，不需猜想的结果，这就是现实。学习美文！支持精华！问好梁老师！

谢谢阅读和评论!

梁星钧

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7-31 07:04 发表
学习了。

谢谢关注 !

晴雯撕扇

学习，好文

蒙正和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官司，不是百姓都打得的……梁师的笔，是手术刀！问好！

亚菲

原帖由 芳香碧丝草 于 2009-7-30 21:23 发表
常见的事例，不需猜想的结果，这就是现实。学习美文！支持精华！问好梁老师！

我也支持，真的好。

大雪飞扬

写出了一种无奈的现实，向梁兄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