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刚叫头遍,旺德老汉就起床了。今儿是要去城里卖南瓜制种的,忙了一季,眼看种子就要变成钱了,他还能睡得着吗?
老伴也摸索着跟着起了,“咋不再睡会?”“不了,给你拾掇拾掇。”“吃啥?”“别做了,还是早点赶路,等变钱了,下馆子去!”旺德老汉心里抑制不住的喜悦不觉流露出来。“别瞎美了,回来时别忘了买两条被面,得给闺女准备嫁妆了。”“嗯,是不是还得买几瓶酒?”“尽惦着那黄汤!”老伴眼直瞅着,笑却挂在嘴角。
晨星还没有褪去,旺德老汉就匆匆出门了。地里的庄稼刚收拾完,空气中还弥漫着丰收的味道,几家早起的人们已吆喝着牛耕地了,响亮的吆喝在寂静的天空振荡,旺德老汉却没有时间留恋着乡村的晨景,匆促地赶着路。
等到种子站门口,早已人头攒动,太阳刚刚露了半个脸,金黄的霞光射在守候的人群中,一个个都披上了金黄,黑黝黝的脸映在霞光下,每一条皱纹都挂着盈盈的笑意。大家相互寒喧着,说着庄稼的丰收,道着耕耘的苦乐,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着不能自抑的喜悦。
开始收种子了,场院上摆满了白花花的袋子和黑鸦鸦的人,嗡嗡的喧哗声中,每个人都焦急的等着技术员的检验,这种等待是他们早已习惯了的。等到日过三竿,却没有一家把种子交完的。有人摊开种子开始捡着,技术员说是要把所有的不平顺种子捡出来,因为那些种子会影响发芽率。旺德老汉望望周围的人,有些没有轮到的也开始捡了。袋中的种子早已被老伴捡过好多遍了,他也解开袋口,缓缓地把种子倒在场院上,认真地面对白花花的种子捡了起来,像是个不厌其烦的寻宝人。日头爬到了半空,秋天的阳光虽没了夏日的毒辣,但也不似春日的和煦,从湛蓝的天空中射在白晃晃的水泥场院上,蒸得人浑身躁热。旺德老汉不得不把披在身上的上衣脱了下来,“这婆娘,不穿,愣往身上披。”嘴里嘟囔着。
待轮到旺德老汉交时,已是下午时分了。守候多时的旺德老汉被技术员领到一个硕大的机器边上,仿着前面的人把经过悉心选捡的种子,倒在了大铁筛上,机器筛动着,地上只落下了零星的几个空瘪种子。之后他毫不费力地把经过捡、筛后的半袋种子装好,放在了秤上。心里酸酸的,满满一袋,三捡两筛便剩了半袋,捡出的次种子还不让带走,说是怕明年种了影响制种。过斤秤,封袋口,抽样种都完成了,技术员递给了一张票据,“把这拿回去保存好了!”“不是说给现钱吗?”“还得做发芽实验,合格了才给钱。”旺德老汉颤颤地接了过来,认真地折了几下,把那张载着一家人一年辛苦的纸装进了贴身口袋,拍了拍,披着外套出了场院。
日头早已掉进了西山,身上感到了一丝寒意。炊烟开始弥漫于空气中,混杂着饭菜的香味,让旺德老汉有点醉得感觉。这时,他才觉得肚子饿了,不觉加快了脚步。
“闺女的被面没买?”一进屋,老伴就问。“咋?”“种子钱得过些天才给。”“不是说现钱吗?”“说得看发芽率,还得把样种拿去试种。”“那得等到啥时候?”“冬天了吧!嫁闺女的时候该能拿来了!”“也是,到时候咱红红火火嫁闺女,热热闹闹过大年。”旺德老汉心里也被撩拨得暖暖的,不由地哼起了小曲,把一天的劳累饥饿抛到了脑后。
匆匆吃过饭,旺德老汉就睡了。恍恍惚惚,好像在给闺女抬着嫁妆,沉沉的红木箱子,被滑溜溜的红被面盖着,老伴笑的眼都眯了,左邻右舍都向他贺喜,他乐呀!“笑啥!”老伴推了他一下,“怪碜人的。”“噢,没啥,做了个梦。”“瞧把你美的,快睡吧,累一天了。”
等地里的活都拾掇完毕,村子里便开始溢满了浓浓的年味。冬天是农民的节日,虽偶有些零星的活什,但也只是生活中的一些点缀。老伴开始给闺女准备嫁妆了,家里头仅有的些现金也都流了出去,那袋种子钱似乎成了家里的一个盼头。
有人在村里扯着嗓子喊领种子钱时,雪正落着。旺德老汉兴奋地一下子从暖暖的火炕上蹦了下来,趿着鞋就往门外窜,“衣服!衣服!把鞋穿好!”旺德老汉抓起老伴递过的衣服就跃起出了门外。
大队门口早已围满了人,小小的窗口里有人喊着名字,被喊到名字的大声地应着,像泥鳅般钻入人群滑动着,扒在小窗口等着盖名章、领钱。雪静静地落在身上,倏然便不见了,化作了一点点晶莹清冷的水珠。这些平日里早已习惯在风雨中滚打的汉子们丝毫不在意,他们的热情早已把雪带来的寒冷驱走了。
待到大队门口人渐渐少了,雪大了许多,刚才热闹的场面开始冷清了。漫天飞舞的雪花让大地披上了薄薄的一层白装,远远望去迷迷茫茫一片。风卷着雪花,扑打在人的身上、脸上,煞是干痛。旺德老汉一直等着,人群散了,小窗口里的人开始窗口了,却终没有喊他的名字。他扑向窗口,“干部……咋没叫俺的名字?”“你叫啥?”“刘旺德。”“咋会有你的名字?你的种子废了。”“咋废了呢?”“你没按技术员讲的种还是没认真捡?”“咋没?技术员示范指导就在俺地头里,屋里头的几宿没睡地捡,一袋半都捡成半袋了,咋会呢?”“不知道。”“你得给个说法呀!辛苦一年不容易!”“不合格,谁都没办法。”“那能把剩的种子给俺不?嗑嘴也行!”“公司不行,怕影响明年制种。”“也不给个说法,也不给种子,说废就废了,这是咋会事呀!俺跟村上签过协议的啊!”“自己找种子公司去!”窗里恶狠狠地丢了一句。旺德老汉无奈得转身走了。
雪越发紧了,不一会,地上就落了厚厚的一层,雪地里只剩下旺德老汉和一排脚印,延向了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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