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

黄会兵 · 发表于 2009-9-25 17:40

　　　　　　　　　　　　　　　　　　　　　　十日

　　1

　　周围是黑暗，静得可怕。我抖了抖身上的尘土，摸索着向前走。不知是不是该庆幸，如此严重的塌方，我居然没死。这样的塌方其实在我们成为矿工时就有心理准备了，黑心的矿主只知道多赚钱，安全措施根本就不关心。反正死一个矿工赔五万块钱，比投大把的钱花在安全措施上强多了。可是，你即使知道他们的龌龊，也不得不忍气吞声。金融危机铺天盖地而来的今天，有工作，有稳定的收入就很不错了。

　　隔几步，就能踩到矿友的尸体，我们这个组共有10人，塌方到来前正在埋头作业。塌方到来得太突然，所有人都被埋在这里。

　　然而我徒劳地摸遍了整个矿洞，没有一个出口，在这几十个平方的矿洞里，我只有无助地等待救援，或者寂寞地静候死神。我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声微弱的呻吟响起，我吓了一跳，很快就明白声音就在身边，他是我的组长老蔡。我摸到老蔡，把他扶起来，将他抱在怀里。

　　是你！老蔡虚弱地说，你小子命真大！还有活着的矿友吗？我摇了摇头。老蔡又问，还有活着的矿友吗？我猛然想到老蔡根本看不见我，就哽咽着说，没有。他们应该都遇难了。老蔡叹息一声。

　　2

　　老蔡休息了一会儿，能够自己行动了。他挨个摸到矿友的尸体，摇晃着他们的脑袋，确定他们都遇难了。

　　我们平躺在地上，不动也不说话，尽量保持体力。可谁也睡不着，饥饿是个魔鬼，除了没有食物，我们还没有水。我舔着干裂的嘴唇，牙齿咬着舌头，受伤的舌头流出温暖的液体，我拼命地吮吸着。老蔡滚过来，一把掐住了我的喉咙，住嘴！说着，他将一个瓶口对准我，一股臊臭的液体灌进我的喉咙，我想吐却吐不出来，老蔡的手指有力地控制着我的喉咙。

　　老蔡终于松开了手，我冲着他怒吼，你给我喝的是什么？老蔡平静地说，尿。我愤怒到了极点，扑到老蔡身上就揍起来，你居然给我喝你的尿！老蔡用力推开我说，我的尿虽然很难喝，却能救你的命。他将瓶子递到我手里，一字一字地说，记住，如果你想活着离开这里，就不要浪费任何一滴尿液。

　　3

　　我当然想活着离开这里。所以我不敢流眼泪，含着屈辱收集了自己的尿液，再捏着鼻子喝下去。

　　老蔡忽然说，已经三天了。我奇怪地说，你凭什么知道过去了三天？他说，我知道。我小时候经常挨饿，三天不吃饭稀松平常。我现在开始感觉到饥饿了，所以我肯定时间过去了三天。他摸索着递给我一根香烟，我诧异地说，这种情况你还有心思抽烟。老蔡喘息着说，不是要你抽烟，是要你把烟叶吃下去。烟还是我在虎子的兜里摸到的，只有七根，千万不要浪费了。

　　因为没有口水，我费力地吞咽着，连烟蒂也吞了进去。老蔡的话依然响在耳边，他说，凭我多年的工作经验，我们被埋在50米深的地下，救援队要把我们挖出来最少需要十日。你要有这个心理准备，挺过这十日。

　　我反复咀嚼着老蔡的话，也就是说自己还要坚持七日。七日，多么可怕的数字！在这种情形下，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几天。

　　4

　　我感到自己越来越虚弱，老蔡每天给我一根香烟。干燥的烟叶吞咽进胃里，割得脱水的胃生疼。当老蔡把最后一根香烟让给我时，我拒绝了，意志消沉地说，不要浪费东西了，我撑不住了。老蔡挖苦我说，还是后生，真他妈没用。

　　随他怎么说，反正自己是要死的人了。我伸展开肢体，想用尽量舒服的方式迎接死神。老蔡忽然凑到我耳边说，你还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吧。你不知道，当自己勇猛地在自己喜欢的女人身体里冲撞时，那种惬意的感觉真是太妙了。他不住地和我描述他和他的妻子欢爱的细节，听得我热血沸腾。

　　一种膨胀的欲望从我身体升腾。我喉咙嘶哑地嚷着，女人，给我一个女人。老蔡哈哈大笑起来，吃了这根香烟，我就给你一个女人。我忙不迭地接过他递给我的香烟，塞进喉咙，艰难地吞咽进胃里。接着，我瞪着老蔡说，女人呢？虽然老蔡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老蔡，但我确实瞪着。

　　5

　　老蔡真的给了我一个女人，是他的女儿。他说他的女儿很漂亮，像个天使。不，就是天使。他和我约定，如果我能够活着出去，就让他那个天使女儿嫁给我。我狠狠地咽了咽唾沫，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长着翅膀的漂亮女孩，她冲着我招手说，你快来呀。

　　这一天，我都陷在和老蔡的天使女儿的缠绵里。不知过了多久，老蔡碰碰我的手，将一个纸包递给我，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快不行了，这里还有三根香烟，你拿着。记住，一天只能吃一根，我死后，不能哭，你一定要活着出去，我那漂亮的天使女儿还等着你呢。我强忍泪水说，你为什么不吃烟？你快吃！我扯出一根烟，就往老蔡嘴里塞，他将头扭到一边，又说，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该享的福都享了。你很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

　　说着，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终于没有了。

　　6

　　当我把最后一根香烟咽进胃里时，我听见了开掘机轰隆隆的声音。过了不久，一线天光射进矿洞，刺得我的眼睛睁不开来。没有食物，更没有水，我却在漆黑的矿洞生存了十日。我创造了生命的奇迹，鲜花和掌声扑面而来。

　　接受了康复治疗，我带着老蔡的骨灰，来到他千里外的小山村。我找到村支书家，问老蔡的家还有他漂亮的天使女儿。村支书吃惊地说，老蔡没有女儿。他连老婆也没有，哪来的女儿？

　　老蔡为什么要撒谎？捧着沉甸甸的骨灰，我泪如雨下。老蔡，这个皮肤黧黑的汉子，把生的希望留给了我，自己沉静地走向死亡。

　　

[ 本帖最后由黄会兵于 2009-9-25 21:22 编辑 ]

邱天 · 发表于 2009-9-25 20:45

让人深思的一篇小说。

但想说的是，将矿难原因写一写，应该是有必要的吧？

黄会兵 · 发表于 2009-9-25 21:23

原帖由邱天于 2009-9-25 20:45 发表
让人深思的一篇小说。

但想说的是，将矿难原因写一写，应该是有必要的吧？

谢谢批评。已改。

邱天 · 发表于 2009-9-25 22:27

再读了。

郭珊玖 · 发表于 2009-9-26 00:13

读过，有一种力量传递过来。要是语言更精炼一些就好了。矿难的故事有很多，给我印象深刻的是，一只手表的故事，因为组长那只老式手表总是慢了12个小时。就是这慢下来的12个小时拯救了20多条性命。实际上就是让意志战胜了恐惧。只不过，你这里的坚守的信念是莫须有的天使。行文方式差不多，但那篇文章只有600多字，很简洁！

云水苍茫 · 发表于 2009-9-26 18:04

别样的生活经历，写得惊心动魄，让人心灵震撼，学习了。

杨友泉 · 发表于 2009-9-27 09:57

细致的笔触！准确的描写！再现了一场生死的考验！
精华支持！

晴雯撕扇 · 发表于 2009-9-27 10:16

很感人的小说，支持

邱天 · 发表于 2009-9-27 10:52

原帖由 杨友泉 于 2009-9-27 09:57 发表
细致的笔触！准确的描写！再现了一场生死的考验！
精华支持！

支持精华！

立青 · 发表于 2009-9-27 13:03

下层劳动者的生存写照！

黄会兵 · 发表于 2009-9-27 18:39

感谢诸位师友的阅读。

山野农夫 · 发表于 2009-9-27 20:58

好小说!
老蔡这个人物塑造得很成功.
"给你一个女人"的情节设计得很别致!

风中的芦苇 · 发表于 2009-9-27 21:25

原帖由 山野农夫 于 2009-9-27 20:58 发表
好小说!
老蔡这个人物塑造得很成功.
"给你一个女人"的情节设计得很别致!

的确是这样，学习黄老师的好小说，问好黄老师，预祝你双节快乐！

心中的秘密 · 发表于 2009-9-27 23:07

故事情节很浓，人物刻画饱满。十天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矿友生的希望的，
好伟大的精神！

很好的故事！学习！支持精华！
问候黄老师！

天下为公 · 发表于 2009-9-28 10:17

原帖由 杨友泉 于 2009-9-27 09:57 发表
细致的笔触！准确的描写！再现了一场生死的考验！
精华支持！

结构紧，细节真。
支持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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