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杀

痴相公

　　第一次，他考上的是扬州大学。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既然有命运这回事，生命就不是期望的那样，人们向着既定或未知的方向分散、出走，谁也看不清后来，这就是人生必须走下去的理由，简直就没有理由。他上路了。

　　大一的时光是跳跃式的，飞速流逝。寒假回到家里，一切未变，父母却差点认不出他。母亲笑说：“说两句家乡话，让我听听还是不是我那孩子，光看样子都不敢认了，不会是冒充的吧”。不会吧，除了个子高了些，也没别的变化吧，他觉得是父母激动的情绪使然，毕竟一年没见了。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镜子里的脸有一种天生的忧郁之气，问题主要是在眼睛上，大，稍一睁，就仿佛有水波要涌出，像随时会滚落的两颗星球，是只会在黑夜里出现的；那种黑，是源于睫毛，密而长，令有点阅历的人瞬间心碎，没有缘由的想到悲情。

　　他留意自己的侧面，是从那个图书馆的黄昏开始的。因为第一个喜欢他的女孩，就是喜欢上了他柔和的下颌，她后来告诉他，她坐在他的后面两排北窗口，那个黄昏，她看见了他，从被外面的光晕映衬下的那个局部开始，她觉得那么美好，那么无暇的一张脸。

　　不知道算不算恋爱，这世界已经让人不再确定恋爱这回事。总之，有一小段时光，他们一起相伴过，也彼此有过一些文字互通，没有牵过手，没有接过吻，没有更多。

　　寒假到了，彼此分开。没有说正式在一起，天长地久，也没有说从此陌路。是他的原因，他没有主动说过表白的话，他似乎从未有过进一步的欲望，后来在医院里，他去慢慢回味，才发觉，他像一个受过感情的伤很多遍的动物，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似乎就封冻了所有感情的出口，他是冷血、寡情的动物，甚至，他怀疑自己不属于雄性。

　　正月初三，舅舅一家来串门，还有另外几个亲戚。他很少和人说话，至少不和陌生人说话，亲戚中就有些几乎未打过照面的。母亲到厨房洗碗，他回房。一个女孩跟了进来，跟他母亲搭话。他母亲喊他，他打开房门。“这是你舅妈娘家的侄女，人家来玩，怎么没礼貌，也和人家说说话啊”。她跟他进了房里，他有点窘，她大方地坐在床沿，正好压在了蓝色浴巾的百合花上。看电视，不多的话，她问他答。黄昏降临，舅舅他们不走了，晚上打牌，有四桌。年的味道，几乎都是在这样的乌烟瘴气里，像一个人终身在火车上，永远没有目的，只有乏味的轰鸣。

　　晚上他洗好了独自回房，还是看电视。随后，她跟了进来，一起看电视。她不再多问什么，也许是他的冷漠，将她挡在电视机前。她只能看电视，他缩在三条被子里，迷迷糊糊地睡了。厚厚的落地窗帘外面，什么也没有，电视是微弱的呼吸，令人眩晕。

　　一只手伸进被子边缘取暖。她的手。

　　他的呼吸令她晕眩，或者，她本来就不是个具有方向感的女孩。她的双手都伸了进去。他的棉毛裤滚烫，微微蜷曲的大腿向里弓着，她碰到了他的屁股，她摩挲着那一块结实的石头，还有一条隐秘的沟壑，她沿着曲线抚摸了下去。

　　坠在下面的是一条尚未苏醒的火蛇，被他的身体半压着。她的半身倾斜了过去，这样，她的手勾到了露在屁股缝里的一截，她触到了它的温度，它圆溜的前端，它柔嫩的表皮，她的拇指转动着，它的纤维在慢慢膨胀。他倏地坐了起来，差点压断了她的手指。但她没有放手，它快速变得坚硬挺拔，几乎贴近他的肚脐眼，它在喘息与颤动。他没有言语，她没有言语。

　　她的脸伸了进去，撞在了他的身体上，她的双手扣住了他的屁股。它戳到了她的眼睛，她的鼻孔，她的唇碰到了它的粘液，她的舌尖滑过，她的牙齿咬住了它的大半截，她的头发来回摩挲着他的身体，她和它在厮杀、磨合。他在观望，闭着眼睛。

　　它在她嘴里变成了一条河流，她最后吻了他的唇，他的手环住了她的腰，她滑落床下。

　　正月初四，她进来叫他起床，顺便溜过来，咬了他的嘴唇。他知道，昨晚的一切都是真的。她拉开窗帘，她的长发挽在脑后，她的脸光滑妩媚，她的嘴唇很红，他第一次注意到。

　　他开始主动问话，似乎有某种神圣的使命，他理应知晓她，参与了他的身体与生命的第一次，是的，他明白第一次的意义，当是蜕变。第一次，都是毫无防备的。像撕开一页日历，从未如此慎重，故意要多停留一秒似的。

　　她职中毕业后，就去东莞打工。已经有两年。她比他大一岁。她说她在一家电子厂做工。她没有说更多。关于他，她几乎通晓一切。甚至，他怀疑她这次来是怀有目的的。她当然抵赖。吃过午饭，他们要回去了。临走，她要了他的手机号码。他想回要，她说没有手机。她说会打给他的。

　　他不知道，这将是致命的等待。

　　寒假很短。之间收到大学里那个女孩的几条短信，他没有回。后来，女孩又寄来了一封信，他拆看了，也没有回。他觉得自己已经无法返回，他已经完全走了出来。他觉得自己苍老了，这样的感觉也是第一次。
之间，他接到过两次她的电话。他知道，她只有一个，他们已经从那一夜捆绑。声音总是让他想到她的唇，他会瞬间勃起。他喜欢这样的感应，但是，他毫无反抗。她用的是公用电话。他只能等待，一次一次迟缓的潮汐。

　　对他，她一直用的是公用电话。

　　大二，他几乎对手机魂不守舍。一天有很多次幻觉和担心，所以会时不时地翻看。那个来自东莞的区号，会让他激动不已。每周只有一次，每次他都听到远方的喧嚣和呼呼的风声。她在一个又一个电话亭给他电话，她问他答。她从来不诉说。他觉得不够，远方像一个虚拟的影子。他想告诉她，他一定要给她买只手机，但是囊中羞涩，难于启齿。她把电话挂了，每次都那么干脆，他的心也随之挂上，悬在风中，继而跌入无边的等待，暗无天日。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压抑。很易发怒，跟他自己。

　　他想要买一只手机的决心越来越强烈。

　　周末，他邀几个室友到商场里逛。他们知道他有个东莞的女朋友，他没有说更多。碍于面子，或者，他根本就说不出更多。他们跟他玩笑“去做一个礼拜的鸭，问题不就解决了吗？像你这样的，一个礼拜至少能挣两只手机的钱”他当然不会。

　　晚饭后，他和一室友洗澡晚了点，离开寝室区的时候，已上路灯。跟值班老师几番通融，才得以走出大门。室友在前，他在后。走了一截，要到教学区的转角处，室友蹲下，捡起一只手机，索爱的。室友刺激了他的心，“你不是要买手机吗？给你，反正是捡的，又不是偷的”他真的接受了，又觉不好意思，“我给你两百吧，也给不了更多，别介意”各自安心。

　　他在等她的电话，然后问她要一个具体的地址，把手机寄过去。但是，心里忐忑剧增。他担心听到谁说手机丢了。

　　别人的坏消息还是传来了，是另一个系的男生，男生发来了一条短信，意思是说谁捡到了这个手机，看到这条短信，请与某某系的某某某联系，非常感谢。

　他立即将这条短信删了，然后关机，取出卡，他做的好利落。

　　石沉大海，这只手机蒸发了。

　　他依然在等，等她的电话，还是等心的解脱？手机实在无处可藏，他终日惶惶，感觉心如海底，压着千层石头，惴惴不安，抑郁难熬。

　　一个星期了。这是前所未有的煎熬。他几次承受不住，有种冲动半夜起来把手机丢到图书馆前的荷塘里。还是还不回去了，纵有千种辩白，恐怕也白搭，他只有一步到头。

　　他继续等待，漫长无期。她始终没有消息。他食不下咽，有什么堵住了胃口。

　　他觉得自己满目疮痍。时光变得索然无味。

　　他决定还是打电话回家。家里没有人知道他和她之间。他说同学有个妹妹也要去东莞打工，他想打听一下她在哪家厂里，看能否帮到忙。母亲告诉他舅妈的号码。他打过去。舅妈又打到她家里。转了好大的弯，最终却没有结果。他们只知道她在东莞打工，好像换了几家电子厂。她也隔了一段时间没有打电话回家了。
他依然只有一个线索，她在东莞。

　　他一边等，一边查询她打过的一个个号码的具体地址。他至少确定了三个，在同一条x街上。他在盘算，如果她五月一号之前再不打过来，他就去东莞，一定要找到她。

　　他发现，给手机变成次要的，爱也变得模糊了。他只想解决心中的疑惑，他必须推开心中的石头。即将开始的一切，将迅疾背道而驰。但是，手机必须留着，亲自给她，交付一块伤疤。爱必须有始有终，他抵御不住身体对最初的怀想。他陡然发觉，他的爱是如此的脆薄，他简直没有爱的滋味，他的开始是一场冰山火海。没有心灵的抚慰，只是性的觉醒。

　　他觉得不洁，他不能从谁那里找到爱的回答。他不知道，有多少男性都是从性开始走向女性，跌入女性，或者，报复女性。

　　报复，这个词令人心惊。他想到的时候，却毫无察觉。他觉得有关又无关，总之，是一个熟悉的枕边词。他感到一种莫名的荒诞，这个词，却让他瞬间无力、瘫软。

　　她没有打过来。他的前往不可更改。一切，只有这一条路。

　　五月长假，他没有回家，提前买好车票。斜跨着军绿的布包，进站的时候，他的转身简直是诀别。悲怆。他忽然觉得没了目的，没了意义。但是，不可更改。已经上路了。

　　到达东莞，已近黄昏。在站台等5路。下车又走了点弯路，8点才到达那条x街。

　　先在一家招待所登记，逛了两边的街，进一家书店翻了几本书，有他喜欢的《花事》。

　　第二天，醒的很晚。和他睡一个房的胖男人，穿着拖鞋，走进走出，从一只塑料袋里掏牙膏、牙刷。胖男人做营销，全国各地跑，在这个招待所，已经住了半个月。他没有说自己的点滴，只是望着桌上的那只塑料袋，抑制不住的悲怆，这是流落在人生里的人生。

　　走过一家一家的电话亭，他无心进去核实号码，进而打听她的下落，他毫无方向，只是流落在街头。他想，还是早点回去吧。他很想回家，他决定，午后去车站，打听一下是否有直达家的车子。

　　可是，为什么是午后而不是现在呢？他不想告诉自己，他还抱有目的，见到她才甘心。他瞒不住自己的心。他失魂落魄地行走在x街上。阳光已经开始刺眼了。

　　毫无收获，见面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他决定返回，最好有当晚回家的票。

　　来过，就是结束的证明。这是他必须给自己的一个句点。

　　挤，人多。他在队伍里等。

　　18：57分。18：57分。他永远无法逃脱那个时间。是母亲打来的。他本不想接，因为是漫游，还有，他不想在这个城市接到母亲的电话，他的此行本身就有种逃叛的意味。他觉得自己不洁。他不能面对继续说谎的自己。

　　母亲没有挂的意思。他只好接了。“儿子，你在哪啊？怎么不接电话啊？”他本想说在车站买票，准备回家。可是，他明明说好不回家的。“在车站，送一个同学回家”他有点不耐烦。

　　“你知道吗？舅妈跟你说了吗？……”

　　通话结束，足有10分钟。他满手是汗，脸上密密的汗珠。

　　他怔在那里。不敢想母亲的话。但是，那么分明。

　　警方打电话到她家，通知家属去东莞认领一具女尸。

　　她的喉咙处被割了几刀。尸体是从河滩上出现的，已经有10多天了。

　　警方是通过她的几个姐妹确认了她的身份。

　　她在东莞有一套别墅。

　　当然，从未在电子厂打过工。她是用身体打工。别墅是老板送的，账户上应该还有一笔积蓄。

　　警方进了她的卧室，抽屉里找到四只手机。

　　案子难结，情杀的可能性最大。

　　她的家属将于当晚抵达。

　　他就在她的不远处，他忽然觉得惊悚。他恍惚与她的魂魄相撞了，她要告诉他些什么。

　　她的死与他有关吗？他绝不会这样想。现在，他的身体卸去了所有的结构，徒有一滩血肉。胸口拥堵。他无法再拖一秒。

　　他连夜逃离，返回学校。

　　他还不知道，等待他的又将是什么？

　　是他的此行惹的祸。室友告诉别人他去东莞看女朋友了，无意说到手机，泄露了秘密。

　　学校对此事的调查刚刚淡去，现在有人汇报了这个消息。学校就等五一结束，着手调查此事。那个系的男生因手机一事，已向学校反映多次。他并不承认是自己丢的，坚定是被偷。有点瓜葛的都已接受过排查。

　　他提前回来了。手机还在包里，被当场翻到。无可抵赖。室友一并被审。

　　处分出来了，两人都被开除。

　　五月四号，他给母亲打电话。这次，他的确是要回家了。他准备了很多话，却觉得都不过是他的谎言。他已经看不清自己，他已经没有力气。

　　学校允许待到本学期结束，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但他一刻也不想停留，他觉得自己被剥光了。大家也已传开她的事。他只觉得失败，无缘无故的失败。他理不清因。

　　回家。几乎每日把自己关在房里。母亲觉得是她的错，如果当初不是她叫他主动搭讪，也许，就不会到此地步。他还是会常常想起那一夜，像一把残忍的利器，刺伤了他的性。

　　九月，他转到一所中学复读。他郁郁寡欢。终日埋头学习。

　　第二次，他顺利考上了南京大学。家人觉得一切重新开始，他则是期待到陌生的环境，他还是逃离的心理。永远不可更改，因为，不可抹去。

　　他的腹部常常无端的疼痛，忍一忍，又好了。大一寒假，走门串亲，夜里腹部疼痛难忍。次日到医院检查，医院建议他到城里复查，没有直接给出结果。

　　挨到正月初十，他们去城里复查。医生得出的结论是，肠癌晚期。必须立即手术。

　　肠子大多已经化成水，零落的几节，散发着恶臭。医生清楚，他活不了多久。

　　他住了一个星期的病房。没有进食，只有大段大段的思绪，交叉、纠结。

　　家人无法理解，这么年轻怎么会得这种病？他家没有家族史，不可能有遗传。医生说病因有两重：一重与饮食有关，一重与抑郁有关。

　　他一点点消瘦，简直像萎焉的老人。他已经不记得性，他生命的第一次，最后一次，都葬身于她。可堪回味，还是无尽耻辱？他可以原谅她，但是无法原谅时间。

　　时间残忍，他在劫难逃。那一夜，妇产科相继诞生了五个小生命，提前剖腹，那是个选来的好日子。他关闭了生命的门。时光飞转，落下荒冢。

　　还有多少个年轻的他？走在纷乱的雨中，在某个时间，第一次遇见她——

像一场蓄意的自杀。2009-9-17

[ 本帖最后由 邱天 于 2009-9-18 08:31 编辑 ]

杨友泉

欢迎朋友！
置顶有自动排版方法。一排就成。

季大相

欣赏并问好!

痴相公

谢谢斑竹们
我这是原创
为什么显示的是教学

邱天

原帖由 痴相公 于 2009-9-17 14:04 发表
谢谢斑竹们
我这是原创
为什么显示的是教学

我来给您改一下，以后学着自己排版。注意，多看，多回帖，不要自顾自，要关心他人。

邱天

帮你编好了，但是不是首发不知道，就没有加“版权声明”。

心中的秘密

欢迎新朋友！

欣赏大作！
祝贺首发！

杨友泉

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9-18 08:32 发表
帮你编好了，但是不是首发不知道，就没有加“版权声明”。

自己要来看看，如果是首发，请加声明。

邱天

原帖由 心中的秘密 于 2009-9-18 09:17 发表
欢迎新朋友！

欣赏大作！
祝贺首发！

您怎么知道是首发？

郭玉琴

写的很有深度,是一篇不错的小说

痴相公

谢谢朋友们的关心与支持
谢谢斑竹的修改
这篇的确是首发
特地为了上中财
我只要上网就会来看的
也一定会支持别人的好帖

痴相公

对了
我在天涯的网名是durasman99
不知在这里可以修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