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刀送礼

蝶梦庄生

　　“一把刀”原是机修厂的郝师傅，金工车间的老车工，技术称全厂一流，因为他刀具磨得特好，大家便送他这个外号。郝师傅信奉“一招鲜，吃遍天”的哲学。他敬重有手艺的人，最瞧不起那帮技术上一无所长，专靠溜须拍马混日子的货。他自以为有手艺在身，谁也不放在眼里，平日不和人来往，甚至连厂长姓陈，还是姓程也弄不清楚。他常说，人不求人一般高，干活吃饭，靠技术养家，扯那些关系干啥。
　　
　　这次厂里的人事变更，却彻底摧毁了他的信仰。第一次裁员公告，他居然榜上有名。不相信也不行，他蘸着唾沫星子，抹了三遍眼眶，名单上清楚写着，“郝建设”三个大字。
　　
　　郝师傅就是郝师傅，输什么都行，就是不输人。他二话不说，卷起铺盖就走人，告别朝夕相处了二十年的国营厂。
　　
　　气憋在肚子里，他越想越窝火。回到家，一边喝酒，一边骂娘。对着老婆数落着，谁谁不如他，谁谁没本事。骂那些当官的叫狗戳瞎了眼睛。
　　
　　老婆子一点也不同情他，他说一句，老婆总有话在那儿等着。他说杨大韶，老婆说狗日的是书记的侄儿，他说燕芬娇，老婆说小妖精和车间主任有一腿，他说邹作银，老婆说这老东西也造孽，书记家进了多少贡，厂长家送了多少礼，好不容易才保住饭碗的。说着说着，老婆反倒训起他来，指责他傲气，目中无人，稍微懂点关系学，也不至于落到这下场头。
　　
　　那晚上，什么时候睡的，谁也记不清了。第二天，他一睁眼，就为生计发愁。这倒是件要命的事。抓了半天脑壳，他一拍床板，骂一句，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笼着手，出门找那个养命的儿子去了。
　　
　　吉人天相，还真有事儿等着他呢。报纸说，有家独资企业招技工，他便赶去瞧瞧。
　　
　　报名的不挺多，可都是些毛头小子，长胡子的，就只他一个。看管事的女孩不带搭理的样子，他自觉没趣，准备走人，却被一操广东普通话的人拦住。
　　
　　这人自称姓尚，年纪看来和郝师傅差不了多少，人倒是挺客气，和老郝聊了半天家常后，递给老郝一张表，让填好了交给那女孩。
　　
　　老郝喜出望外，一直目送那人，见他走到柜台前，又和女孩嘀咕了些什么。
　　
　　老郝交表时，女孩变的格外热情。她告诉郝师傅，尚老板要他明天到厂部复试。
　　
　　尚老板？郝师傅颇觉意外，自言自语说，他是老板？穿的也不比我强哪儿去，看不出还是个老板。
　　
　　女孩扑哧一声笑岔了气，似乎在笑他狗眼看人低。她指着对面的一幢小洋楼说，人家是公司总经理，不比你强哪儿去，那是他的家，你也住这样的豪宅吗？
　　
　　第二天，郝师傅准时到了公司，尚老板早已在门房等候着。
　　
　　把郝师傅领到车间，老板告诉老郝，今天就考他一个，只考一道题。
　　
　　他把一张图纸放在郝师傅面前，要求按图纸加工零件。郝师傅看看图纸，这考题还真有点刁钻。加工件直径小，且有一定的长度。加工时，有较高难度，如果进刀量稍微掌握不准，就会出次品。
　　
　　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尚老板，老郝不由有几分好笑，拿这种小儿科的东西难我。太小瞧人了，他选了一幅刀具，在砂轮机上打磨起来。
　　
　　装刀具，夹毛坯，直至加工成型，总共不到十分钟，一个漂漂亮亮的零件，就搁在总经理面前。看来，老板也是内行，他不去检测零件，却反复的观察郝师傅磨的车刀。
　　
　　将郝师傅请到总经理室，老板开门见山的问，你对薪酬有何要求。，这问题比先前的考题更难。老郝一时不知所措，他想要高了，怕不合适，要少了，又怕自己吃亏。抹了一把汗，他娘的，漫天要价，还就地还钱，自古就是这个规矩。老郝咬咬牙，报了一个相当于原工资两倍的数目。
　　
　　老板盯着他，两眼瞪得滚圆，神情显得有几分怪异，对老郝报的数目不置可否。沉吟许久，终于站起来客气的说，请郝师傅回家等通知。
　　
　　老郝不知道老板这是什么意思。回到家里，心里还一直忐忑不安。他和婆婆说，是不是要价太高。婆婆倒不以为然，这价码不高，隔壁二狗子，在台湾商场当个狗屁保安，一个月薪水也比这多。
　　
　　接下来，婆婆一番话，把郝师傅唬的一愣一愣，又不得不信服，人家不说要，也不说不要，啥等通知，吊你的胃口呀。你真是不开窍。这是事要研究研究，研究就是烟酒，是要进贡的。这种马虎眼，我见得多了去，大家背地里喊杨书记叫“洋烟酒”，你没听见过？
　　
　　听老婆子说的在理，老郝也不好反驳，但要他低三下四求人，他总觉得腻歪。看穿了他的心思，婆婆骂道，放下你的臭架子，别再把事搅黄了。东西我置办，你跟我把地址弄回来。
　　
　　地址现成的，送什么倒是件犯愁的事。买便宜了，拿不出手，买贵了，又承受不起。费了半天心事，老太婆最后买了两条极品烟，两瓶壮阳酒。
　　
　　听说花了两千多，老郝有些肉痛，直说不该买那酒的。你懂个屁，老婆子抢白道，这东西滋阴补肾，杨书记就好这口儿。
　　
　　我就不要补，谁要送我这个，是骂我没本事。说不过老婆，老郝只得扯起野棉花来。
　　
　　趁着暮色，老郝羞答答来到老板家门前。楼上灯亮着，犹豫了好半天，他才按那门铃。
　　
　　开门的就是尚老板，见是郝师傅，颇有几分意外。可转眼间，又明白了什么似的，立即满脸堆笑，把郝师傅让进客厅。
　　
　　客厅布置的很豪华，坐在高档沙发上，老郝很是拘束。
　　
　　总经理给老郝泡了杯咖啡，不等郝师傅开口，就向他道歉。说没有及时通知，害的老师傅着急。他解释说，老郝是个实在人，开的工资额太低，反倒让他为难。像老师傅这样的手艺，没有个六千到八千块，怕留不住人。凭师傅的手艺，给六千觉得略少了点，给八千吧，师傅刚来，又不太合适。究竟拿多少，还得请郝师傅报个数。
　　
　　见尚老板说的真诚，老郝也挺爽快，就六千吧，以后干得好，老板再涨也不迟。说这话的时候，老郝掐了一下大腿，他怀疑是在做梦。
　　
　　正说着，小保姆通知吃饭。尚老板一定要留老郝吃个便饭。实在推辞不掉，也只好跟着进了饭厅。尚太太赶忙站起来让座，指着桌上的菜肴说，不知道老师傅要来，没有准备。不知道您喜不喜欢广东菜，请将就吃点啦。
　　
　　老板竖起大拇指，给太太介绍，郝师傅的技术是这个啦，今后是公司的摇钱树。太太忙给斟酒，谢谢师傅帮忙啦。弄得老郝不知说什么，只一个劲说，客气，客气。
　　
　　喝了两杯，老郝才知道，尚老板原也做过车工，既是同行，话就越发投机，这顿饭，两人都吃得很畅快。
　　
　　临别时，郝师傅才提出送礼的事，一点小意思，请老板笑纳。
　　
　　尚老板面有愠色，正色道，这个不行，我们家没这个规矩。我不给人送礼，也不收任何人的礼品。
　　
　　老板对我这样好，表示表示总是应当的。
　　
　　您这样说就错啦。师傅真有这个意思，今后好好合作，一起发财。厂子赚钱就是最好的礼物啦。郝师傅千万别拿我当国营厂的干部看，国营企业，厂子是共产党的，我的厂子是自己的，概念不同的啦。
　　
　　听老板这样说，郝师傅也觉得理亏，他恳求道，这，这买也买了，下不为例好吧。
　　
　　看着一脸诚恳的老郝，尚老板对太太使了个眼色，买了，这倒是个事，那就收下吧。
　　
　　看太太拿着礼物走进屋内，老郝这才心安。站在门口，又和尚老板说了几句闲话。
　　
　　谁曾想，太太又走了出来，硬塞给老郝一叠钞票，郝师傅，这是两千块，您看够不够。说着，把老公往屋里拉，家里还有事，以后常来喝茶，不留您了。
　　
　　门请轻轻的合上，听见锁舌落位的声音，老郝知道钱退不了了。他摇摇头，笑自己做事太荒唐。
　　
　　也许是多喝了酒，也许是别的什么缘故，一路上，老郝都晕乎乎的。他笑着说，老婆子，就你能，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




[ 本帖最后由 蝶梦庄生 于 2009-9-29 15:36 编辑 ]

邱天

这是一篇好小说，邱天甚至觉得是本周内最喜欢的一篇了。小说有这几点我喜欢，一是主题健康鲜明；二是语言干净利索，三是故事顺畅耐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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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会兵

故事不新鲜了，妙在语言。支持精华。

云水苍茫

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9-29 17:42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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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天

再欣赏了一遍。好！

季大相

读来有味.

尤世民

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9-29 17:42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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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雯撕扇

是篇好小说.我也喜欢

杨友泉

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9-29 17:42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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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梦庄生

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9-29 17:42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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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邱天斑竹评析与鼓励！远握！！ :handshake :handshake

蝶梦庄生

原帖由 黄会兵 于 2009-9-29 18:57 发表
故事不新鲜了，妙在语言。支持精华。

谢谢黄老师支持！远握！！ :handshake :handshake

蝶梦庄生

原帖由 云水苍茫 于 2009-9-30 05:29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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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梦庄生

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9-30 07:15 发表
再欣赏了一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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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梦庄生

原帖由 季大相 于 2009-9-30 09:43 发表
读来有味.

谢谢季大相前辈褒奖！远握！！:handshake

蝶梦庄生

原帖由 尤世民 于 2009-9-30 09:53 发表
支持精华，语言很精彩到位，学习

谢谢尤世民先生支持！远握！！ :handshake :handsha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