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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 街心公园上空的翅膀 [打印本页]

作者: 杨友泉 时间: 2008-3-31 11:24
标题: [原创] 街心公园上空的翅膀
　　　　　　　　街心公园上空的翅膀


　　　　　　　　　　　[小说]杨友泉
  　　
　　儿子小胡天在一个早晨醒来后，哭闹着要翅膀。什么翅膀？程小曼问。就是会飞的那种，你都认不得，嗯？程小曼的梦就被彻底搅醒了。程小曼还想睡一会，一个星期就这么一个懒觉。小胡天却不依，再次发出质问说，是不是你连翅膀都认不得？就是像鸟身上的那种！程小曼问你是不是在梦里见到的。小胡天不依不饶，我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我，我才不回答你呢！

　　程小曼只好先答应了下来，好好好，我买给你就是了。我要最大的，小胡天“呼”地坐了起来，朝屋顶望去，眼睛睁得又圆又大，仿佛睁小了就会把翅膀看漏了，我要比房子还大的翅膀。小胡天的话语里带着激情。小胡天定定地望着光洁的屋顶，仿佛他还没有醒来，翅膀还在他能见到的地方飞翔着。

　　以往的小胡天就是这样，醒来后常常会要一些梦里的东西，而且是一些他还没有见过的东西。他把那些东西都放大了。就说这翅膀吧，即使是在程小曼教书的中学里，也很少见到。那是一所郊区中学，田地和楼房一样多，田野和建筑平分秋色。程小曼一遍一遍细想下来，也没有想起哪里掉落过翅膀。即使偶尔在星期天，食堂门口会有灰不溜秋的东西蠕动，一定是麻雀。程小曼好几次率领着儿子猫步前行，想让儿子看清楚翅膀是如何飞翔起来的。越近越让程小曼失望，那是一些老鼠，这些老鼠一边加紧咀嚼干馒头干饭粒，一边仔细地打量着程小曼母子软无声息的步态。有几次，一两只麻雀会在操场边的草地上啄食，但是程小曼和儿子怎样走猫步也不行，还有几十米的距离，那麻雀总是像一片会驭风的叶子，轻飘飘就飏远了。可是儿子却嚷嚷着要翅膀，尽管他连麻雀长什么样都没有看清楚。

　　洗漱时小胡天又提起这个问题，你买是不买，嗳？你买我就漱口，不买我就不漱。程小曼对这种威胁很不满，买买买！程小曼恶声恶气道。把手里的牙刷递给了儿子，儿子并没有伸出手来接。你骂人我就不接。程小曼觉得莫名其妙，我没有骂人啊，我骂什么了？很快程小曼就觉得问得不合时宜，儿子历来把这种粗声大气当做骂，她只有按捺住性子说，我不骂了。小胡天这才接过牙刷。在儿子刷牙时程小曼趁机把脸洗了。程小曼又给儿子洗了脸，煮了早点。程小曼打算吃了早点后带小胡天到田野里走走，田野里兴许能见着几只麻雀。小胡天已经五岁了，他完全有必要清清楚楚地见一见这种小动物。走出学校大门时，小胡天看见程小曼往田野那边走，高声叫了起来，妈妈，你走错了，快回来。程小曼看了一眼长着青青豆苗的田野，说，没有错，就这条路，我们到田野那边看鸟去。小胡天说，错了，我们是去买翅膀，买翅膀要到城里，你快回来。

　　程小曼这下觉出了小胡天在较真。进城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在乡村长大的程小曼并不怎么喜欢城市，那里嘈杂而混浊。不像乡村静得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听得出心里在想什么。如果深吸一口，凉滋滋的空气就会充溢胸腔，而不像在城里那样，吸进去的是一种和暖，那种和暖却让人生疑。
　　母子二人在市里到处寻找，先到百货大楼的玩具店。那里没有翅膀，只有安在鸡雏身上的毛，那些毛仿真得不到位，小胡天用手触了一下，有些扎手，一点也不柔软，和他在梦里触到的不是一回事，他很快就撒了手。我要的是翅膀。小胡天充满希望地说，这么大的商店不会没有，你带我再过去看看。程小曼就带着小胡天一排一排地看过去，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几只鸟。程小曼要了一只，这种鸟做工粗糙，有的地方毛没有粘紧，掉了，露出几处空隙。这样的鸟看上去有几分古怪，也有几分可怜。这样的鸟会不会把小胡天引入歧途，认为小鸟都是这种模样？程小曼把它递给儿子时，儿子用一只手接住，再用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小鸟的脊背。程小曼问儿子，是这样的翅膀吗？不是。小胡天脱口而出，这不是翅膀，它既不柔软也不坚硬。而且，小胡天在用力地找着词，它太小了！

　　程小曼后来带着儿子转到了皮毛商店，这个商店的商品十分昂贵，程小曼只是想让儿子看一看，没有让他买的意思。在四楼程小曼看到了儿子描述的那种翅膀，巨大、张扬，根本看不出它被挂在墙上，倒像是在墙上飞翔着。程小曼看了好一会也分辨不出这种鹰翅是由什么材料做成的。化工材料？鸡翎？鹰的羽毛？都像，又都不像。程小曼不想提醒儿子，看他能不能发现，一会儿过去了，儿子那里没有一点反应。程小曼只有引导起了儿子：儿子，你看墙上那翅膀，飞得多高。儿子只看了一眼，很快把目光投向别处，说了一句，高是高，只是还有些小！程小曼有些庆幸地带着儿子走了出来，程小曼带着儿子进来前自己就跟自己较上了劲。如果儿子真要里面的翅膀怎么办？这是市里最贵的皮毛店，自己半个月乃至一个月的工资都会付之东流；如果不进去，有可能就会错过儿子梦里的东西，告诉儿子说没有翅膀，自己就是在撒谎。

　　现在好了，程小曼可以用很松驰的语气对儿子说，你看，你要的翅膀没有。

　　小胡天对程小曼的这种语气很不满。小胡天想如果自己默认这种语气的话，就等于默认自己的梦里没有飞翔过翅膀，就会心安理得承认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梦境！

　　小胡天因而大声哭闹起来，脚蹬手打。程小曼从地上把滚着的小胡天抱起来时，小胡天的哭闹更加剧烈，像是彻底碎裂了什么。程小曼的身体在儿子的蹬蹭下失去平衡，只有蹲下身来。程小曼不停地一边替儿子擦眼泪一边极力安慰着小胡天。过路的好心人都停了下来，对程小曼说，他一定是哪里疼，别耽搁了，赶紧送医院！只有程小曼真正知道儿子是哪里疼。可是儿子已经不信任母亲了，程小曼的安慰小胡天一句都不要听，只顾自己彻底地哭。程小曼一遍又一遍地安慰着。不知什么时候，小胡天的哭声戛然而止，什么？小胡天抖动着嘴唇上的两颗泪珠问，你说翅膀能找到？程小曼赶紧接上去说，能！肯定能找到，妈妈陪你一起找。

　　小胡天的抽噎还在继续，嘴唇上的泪珠被逐渐稀疏的抽噎抖了下来。他敏捷地伸出小手指，我们拉钩！这是小胡天从幼儿园里学到的第一门学问。小胡天上了三天幼儿园，突然在一个傍晚伸出了小手指，对程小曼说，我们拉钩！而程小曼很快反应过来了，那是因为自己没有到菜市场买菜时，顺便给儿子买两斤苹果，而这两斤苹果是程小曼昨天晚上答应过儿子的。从那次后，程小曼就觉得儿子既是孩子，也不是孩子。程小曼看到儿子伸出的小手指。

　　拉钩，上吊
　　一百年，不许变
　　变了就是大笨蛋！

　　儿子的声音很亢亮，好像在提醒母亲已经骗过他似的。程小曼的小指头紧了一下，一字一句跟着儿子把歌谣唱完，唱完后程小曼的小指头还在和儿子的小手指紧扣着，忘了放松。

　　经过这一番折腾，小胡天显然是累了，偎在妈妈的怀里，不再动弹。程小曼松了口气，抱着他找到了返回学校的第三十六路公交车。这是一辆全市最破旧的车。大概是这趟车有三站是土石路，只有最破旧的车和充满尘土的土石路才最般配，所以一直没换。市里刚换了一批崭新的绿色环保车，估计替换下来的车很快会充进三十六路。这是程小曼在来的时候，听车上的人议论的。但是，刚才程小曼坐了几趟城里的新车，现在再坐这趟车，让人觉得更旧破，还有些让人受不了。程小曼就这样想着，车拐了两个弯，很快就到了街心公园，街心公园塑了一只大鸟，有几层楼那样高。貌似睡着了的小胡天这时惊叫起来：就是那个翅膀！就是它！程小曼顺着小胡天的手指望出去，那只大鸟的翅膀好像在随着小胡天的手指，在慢慢打开。彻底打开的翅膀实在太大了，它好像遮住了什么，当你抬起头来认真看时，又好像什么都没有遮住。程小曼觉得这个设计者颇有心机，那就是让你在高速奔跑的车上，不得不多看它一眼。没有别的目的，就让你多看一眼。多看一眼和只看一眼不是一回事，程小曼开始想起了什么。是一种很美好的东西，不过，这东西刚一露头就被儿子的叫声掐断了。

　　妈妈，儿子说，我就要这个翅膀！

　　儿子边说边挣脱程小曼的怀抱，朝车门口走去，非常急切的样子，好像去晚了翅膀就会飞上天。程小曼紧跑两步逮住小胡天说，儿子，今天车不多了，我们还是早些回去！

　　不！儿子坚定地站在车门的楼梯上，你不能撒谎！你答应过我的！程小曼已经被儿子搅得晕头转向，记不得有没有答应过儿子什么，但程小曼最清楚的是不能让儿子认为自己是在撒谎。她不能做撒谎的表率。

　　程小曼和小胡天很快就下了车，来到街心公园。小胡天见翅膀没有飞走，问程小曼翅膀为什么没有飞走。程小曼说那翅膀太巨大了，所以飞不走。小胡天马上就信服了，因为翅膀比在车上看到的还要巨大一些。特别是那些来往的车辆都要从它的翅膀下穿过，小胡天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说，我在等那翅膀飞起来，那些车辆得赶快走，不然就会被那两个翅膀带到云朵里去。

　　那是不会飞的！程小曼看了看暗下来的天色说。

　　它就要飞了！你看，小胡天指着往东边飞的翅膀说。程小曼看了一眼，那翅膀的确在往东边飞，因为翅膀后面的云朵正往西边急驰。

　　以后，小胡天每个星期都要程小曼带他到市里来，就来街心公园看翅膀。每次看见翅膀还在，小胡天都会发出惊奇的叫声，它竟然还在！翅膀在奔腾的白云里不停地飞。但是没有飞出去。小胡天就会问程小曼，妈妈，小胡天说，翅膀怎么还没有飞走。程小曼说它在等着你呢！它等你慢慢长大，长大了你就知道翅膀并没有飞。
这天，当小胡天和他的母亲程小曼再次来到街心公园时，公园旁边的一个不大的广场不在了，变成了一片废墟。小胡天不能站在广场上看翅膀了，但是，那里却是最好的位置。换一个位置看到的翅膀，都是没有打开的，最多是正在打开，而飞翔着的翅膀是要完全打开的。程小曼带着小胡天换了几个角度，都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转了一圈，程小曼又带着小胡天回到了废墟上。只有站在废墟上，才能看到飞翔着的翅膀，废墟成了一个最完美的角度。但是程小曼的脚始终站不稳，几次都被脚下的几片砖头滑了下来。程小曼这才认真打量起了这片废墟，这哪里是废墟，这是在掏基坑，几个民工戴着安全帽在吭哧吭哧朝外边搬土。不一会，一台挖掘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个工头模样的人突然大叫起来，闪开闪开！小心车子碰着！这叫声在隆隆作响的马达声里显得微不足道，于是这个工头模样的几乎是跑了过来，对着正在看翅膀的程小曼和小胡天嚷嚷道，喂，说你呢！这不是广场了，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这是施工现场，不许在这里待！快走开！程小曼瞥了一眼还有几十米远的挖掘机，鼻孔里“哼”了一下，连看都不看工头一眼，专注着神情看翅膀！工头模样的倒奇怪了，还真有不怕丢命的！

　　小胡天突然叫了起来，明天它就会飞走的！我觉得这是最后一次了！你看它今天飞得多快！

　　程小曼想说那是因为今天的风大，把云朵吹得一个劲地跑。话到嘴边又止住了，小胡天的话没有错：没有广场，很难看到飞翔着的翅膀了！站在别的位置看到的翅膀，是无法飞起来的。

　　工头模样的看到小胡天要哭的样子，以为是自己吓着的，语气软了下来，主要考虑到有一定的危险性，今天还不挖这边的基坑，你们要看就看，明天就看不成了。

　　就要看！小胡天梗着脖子说。工头模样的咧嘴笑了一下：明天这里要盖房子喽，盖起了房子，就不能这样看喽！

　　盖起了房子也要看！小胡天不依不饶，小胡天边说边把脸转向程小曼，你说是不是，妈妈？程小曼说，盖起了大楼我们就在大楼上看！

　　一个星期后，程小曼来到街心公园时，看见广场上的废墟不见了，却立起了一面墙，墙上赫然写着：飞腾房地产期待和你一起飞腾！并在墙上打出了各种户型的广告，原来这里的期房已开始广告。程小曼的心开始下沉，她知道，爬到大楼顶上去看翅膀的希望，已不复存在。

　　程小曼把这件事告诉了丈夫陈银，陈银半天没有出声，代陈银作答的是从嘴里不断吐出的烟泡。一个烟泡又一个烟泡，把一个不足十平米的房间马上就塞满了！程小曼等不及了，用力地吐出几个字，你得戒烟！

　　儿子需要翅膀！我们需要房子！程小曼的话一句比一句硬。
买房是我们的一个梦，陈银的烟已经烫着了手指，可是我们没有存款。

　　为什么我们会没有存款？程小曼反问，那是因为我们一直没有想到要买房！

　　程小曼是铁了心的。其实程小曼知道，自己和丈夫的工资加起来只够胡口，但程小曼不能这样说，如果程小曼这样说，就等于为丈夫开绿灯，为儿子亮红灯。

　　所以你必须戒烟！

　　程小曼刚把话说完就觉得有些冷酷。为了表示对自己的惩罚，和对那个目标的决绝，程小曼补充道，我的化妆品从下周起就停止使用，你的烟只能抽到这个月的月底。

　　陈银的烟每天两盒。程小曼曾经多次规劝过，苦口婆心而又不厌其烦地讲起小白鼠的故事。小白鼠是一个公益广告里的主角，一只烟燃烧后，烟雾在袅袅上升，这些烟雾全部通过一杯无色的水，这杯水慢慢变成黄色。一个科学家模样的人把这杯水浓缩在一个针筒里，注入小白鼠体内，小白鼠在十几秒内当即毙命。程小曼看完这个广告时震动不小，一看见陈银点烟时就想到那只小白鼠，一想起小白鼠就正告警告，甚至是乞求陈银。陈银的反应开始时比程小曼的预期要大，拿着一只烟一味地把玩，好像这只烟不过是根鸡肋而已，只是有点弃之可惜，食之无味罢了。但是这种时间保持得并不长，很快陈银就很麻利地从烟盒里拍出一只，肆无忌惮地把火点上，比原来还贪婪地吐出一口烟雾！程小曼当时想冲上去把那只烟从陈银口里抽出来，揉个稀巴烂。但是程小曼忍住了，她听见了陈银的一句话，我这辈子就这点爱好！陈银的确没有别的爱好，篮球、象棋、麻将、看书一样不搭边儿，除了上课批作业外，就歪在一个角落里抽烟。不管在哪个角落，只要让他呆上一阵子，马上就能把半个自己埋在烟雾里！

　　要戒陈银这样人的烟，程小曼早知道是吃力不讨好，可这次不戒不行。要说程小曼还有什么理想的话，她的儿子小胡天就是她的理想，她不能让一只烟就挡住两个人的理想。要是谁想让一只烟挡住我们的理想，那我们就让它见鬼去吧！

　　程小曼有一句没一句地进行火力侦察，但是没有效果。陈银像是压根没听见似的，还表现出一种，你要对小胡天说你就对小胡天说吧，你不能对着小胡天却在说我。给陈银一个月的期限眼看就要到了，陈银却依然是我行我素，没有大的改变。程小曼只得摊牌，程小曼在那个月的最后一个晚上，把陈银请到镇上的红月亮酒吧。程小曼要了两杯鸡尾酒和一杯饮料，饮缀了几口后，问正在喝饮料的小胡天，胡天，你要什么？小胡天说，我要翅膀！陈银突然插嘴说，我负责每个星期带儿子去看！小胡天放下杯子，瞪着父亲说，看不到了！咋会看不到，那东西不是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在那里吗？可它不会飞！小胡天说，只有在楼房里才能看到它在飞！停了一下，小胡天怕父亲不明白，补充说，我要会飞的翅膀！那翅膀跟我梦里见到的一样！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只有小胡天在专注地喝他的饮料。

　　过了好一会，陈银才低声说道，我这辈子就喜欢两样东西，这是在读高中就喜欢上的，一是篮球，我在上初中时就是班上的篮球队长，高中、大学我也是球队里的得分好手。另一种东西就是烟了，一场球打下来，披挂着衣服，嘴里叼着根香烟！那种惬意，那种滋味，真是有种透入骨子里的爽！我的确没有理想，但学生问起来时我还是对这件事津津乐道，我对他们说这就是我的理想吧！他们听后笑得前仰后翻。

　　停了一下，陈银接着说，可是，我始终不能实现。在上初中、高中时，每场球打下来，我不能叼烟，只能到宿舍里才能偷偷摸摸点上一只；终于等到大学毕业了，到了学校教书，总可以豪豪气气地打球，惬惬意意地叼烟了，可是却没有打球的时间了！本来嘛，没有了打球的豪气，抽起烟来也就没有了惬意可言，吸着的烟应该是干涩无比的了。可事实却出人意料，我却争分夺秒地好上了烟，好像要把那些失掉了的打球时间，从烟雾里找回来------

　　程小曼听得有些感动。说一个人没有理想那是假的，谁没有理想？但是，一上了年纪，哪怕是上了一小把年纪，那些理想就蜕变成一种非常普通的想法，而且这些普通的想法，会在某个时候突然人间蒸发，一丝不留，很难想到曾经有过。说到理想，程小曼也有过。程小曼就想做一个化妆师，程小曼从小对美非常敏感，怎样才能把美赋予在这个世界的每一种事物上，在小学五年级的程小曼看来，那就只有化妆。程小曼不喜欢给没有灵异的物化妆，不是不喜欢，是她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和时间！程小曼的精力和时间只够花在人物妆上。但是，由于程小曼把大量的时间花在化妆上，只勉强考起中学，她仍然执迷不悟，深陷化妆而不自拔，最终的结果是她高考的分数只勉强达到师范类录取分数线，与她理想中的学校相距甚远。程小曼还想做一次选择，补习一年，但是父亲还是动员她去读。父亲说你的弟弟两年后也要高考了，同时供两个大学生我们还没有这个能力，为了不挡你弟的道，你只有往前走了！再说，你想改行做化妆，大学里学好了，还有机会。程小曼却一直没有找到这个机会，她像一列被送上轨道的火车，身不由己地被往前推送着，等到睁眼四望时，已是面目全非。

　　程小曼没有做成化妆师，但也不忍心把它丢掉，那就给自己化妆吧。程小曼的工资除了生活费外，就全部投在购买化妆品上。对其他事不管不顾，把这点爱好拼命维持下来。程小曼有时会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自私？但是程小曼实在没有能力再顾及其他，她不能做浮萍，她愿意保留她那条细若弦丝的根茎。

　　但是，小胡天哭天抢地地要翅膀！她不能不考虑，这是小胡天的权利和宣言！程小曼不愿意小胡天的第一个石破天惊的梦想才刚出炉，就破扫帚一样晾弃在一旁！程小曼宁愿把自己的那条细若弦丝的根茎扯断，也要把小胡天和他的翅膀连接起来。

　　这次鸡尾酒会以失败告终，显然陈银并不想放弃他最后一点爱好。这是自私！程小曼有些愤怒，并最后摔下几句话后，牵着小胡天扬长而去。程小曼摔下的话是：烟走人留，留烟走人！

　　程小曼抛出来的杀手锏，让陈银有些始料未及。程小曼的一次又一次的警告，终于聚集成了这次行动。程小曼屡次警告都在红线之内，而这次的警告已亮出红线。程小曼是一个说得出就做得到的人，他不会对程小曼的说法有什么怀疑。程小曼带着儿子走后，陈银真正静了下来。走和留都让人痛苦，陈银想的是走哪条路痛苦会轻。

　　程小曼第二天早上得到了陈银的答复。陈银天还不亮就踉踉跄跄地从学校大门进来，那时程小曼正在带学生在操场上跑步。陈银带着一股酒气来到程小曼跟前，拽住程小曼说，我想明白了，我想了一个通霄我想明白了！烟是个什么东西？狗屎！狗屎也不如！我留下，它走！它们走了我就更干净！哈哈哈！你说是不是？哈哈哈！它们走了我就更干净！哈哈哈！哈哈哈------边说边笑一个人又踉跄着往宿舍那边走去。程小曼看着这个一米八的个头，一下就被折弄得风中的草芥似的，这边坐倒一下，那边倒一下，心里有一种补救的欲望。但欲望归欲望，很快程小曼就冷静下来，觉得只有这样做。

　　程小曼同样和陈银在受煎熬。程小曼的卧室里有两面镜子，分别张贴在床对面和床边的墙壁上，而床的另一侧则有衣柜上的门镜，程小曼可以站在任何一个位置，不费吹灰之力就窥到自己的全貌。在墙角还有一个梳妆台，程小曼常常在那里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各种化妆品到处都是，像在野地外摊开的盛宴，高高低低一堆一堆的，程小曼常常是独自静静地享用。现在，程小曼习惯性坐下去后，看见化妆品已不不翼而飞，才觉得不该再坐那儿。但照镜子是女人的天性，程小曼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就不想起来。她要好好看看自己，与那个化妆过的自己有什么不同。程小曼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表面的不同似乎一目了然，让程小曼心头一紧的是自己瞳孔的变化，瞳孔里灼人的光点现在看起来有些灰暗。这让程小曼颇感迷惑，不化妆的程小曼和化过妆的程小曼，哪个程小曼才是真正的程小曼？

　　星期天，程小曼和陈银、小胡天又来到市里。陈银自从戒了烟后，倒整天和小胡天玩上了，似乎跟小胡天玩得越起劲，烟瘾就会离得越远。小胡天倒也爸爸长爸爸短地叫个不停，反而和程小曼有些疏远。程小曼也乐落得个清静。这天，一家人到市里来是给小胡天买玩具的。小胡天说要看翅膀。程小曼说那里正在施工，我们准备买下里面的一套楼房了，这些楼房要到明年才盖好，盖好后你爱咋个看就咋个看。小胡天说就要去看！不看就要买玩具！

　　程小曼正在想办法，转移一下儿子的注意力。陈银却一口答应，买玩具就买玩具。并问，你要什么玩具？我才不说！小胡天说，到了你就知道了。到了市玩具店，程小曼才觉得来得不是时候，玩具店新进了一批电动玩具，地上和柜台上到处在滚动着这种玩具。到处是孩子的欢笑声、尖叫声和啼哭声。小胡天一下就被这些玩具弄晕了头，觉得这个也不赖，那个也好玩，不一会手里就抱了一大堆。手里抱不下，还往陈银手里塞了两个。陈银也乐于帮忙，仿佛这样做自己也得到了乐趣。到柜台前结帐时，不小的金额让程小曼不由自主地别了陈银两眼。陈银却一心一意和小胡天玩开了。

　　到了星期天，儿子小胡天又提出看翅膀，翅膀当然看不成了，于是，小胡天又说，看不成就买玩具。然后一家人又陪着小胡天来到市里买回一堆玩具。这样过了几个星期，程小曼开始有所警觉，程小曼算了一下，照这样买下去，这笔开支并不亚于程小曼的化妆，也不亚于陈银的烟。

　　这天凌晨三点正，程小曼就让陈银用自行车驮着，从学校出发，顶着满身的星光，一路驰骋，到了售楼处。售楼处的门还关着，门口却早已有十来个人。陈银咕哝了一句：这是抢人哩！边说边把自行车停在一个显眼处。昨天程小曼把课调了，最后一节实在挪不开，她做好了两手准备，事办好了赶回去上，办不好了让陈银回去顶。这家房地产由于地段好，价位却不是最高，所以人满为患。购房人很快又来了一波。不一会儿，身后就站起了长龙。程小曼看着这条望不到尾巴的长龙，有一种胜利的喜悦。这家公司的办事效益高，这天上午，当程小曼把一堆数以万计的钞票，换成一摞发票收据后，程小曼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长长地出了口气。

　　在小胡天提出要买玩具时，程小曼断然拒绝。小胡天故技重演，哭、闹。程小曼一次又一次给他讲道理，你还要不要翅膀？要！小胡天一边哭一边回答。那好，程小曼说，昨天我和你爸给你买去了！真的？小胡天立即就笑了，拿来给我看看。程小曼说现在看不到，要到十一月二十三日那天，到了那天，你就能在高高的楼房里，看到你梦里的翅膀，那是要即将起程飞翔的翅膀，它巨大无比。我现在就要，小胡天的兴趣被母亲逗引出来，仿佛看到了梦里的那种飞翔。我现在就要！小胡天又重复了一遍，好像这样重复，梦里的那种飞翔出现的可能性就大。我现在就要！我现在就要！我现在就要！------小胡天的嘴里不断地急切地倾吐着，好像这样十倍百倍地倾吐，梦想出现的几率就会十倍百倍地增长！当小胡天歇斯底里的叫唤也没有招来一点影子时，他可能感到了绝望！他的叫唤变得毫无章法，凌乱得一派狼籍！

　　程小曼被小胡天的哭闹弄得不知所措时，陈银站了出来，他抱起小胡天，对他说，不哭，啊！我给你买玩具。小胡天有些不相信，看着父亲，想得到进一步证实。走，我给你买。陈银非常肯定地说，我给你买玩具！他又补了一句：这是我的私钱，是我做家庭教师挣来的！

　　十一月二十三日。程小曼带着小胡天上了自己家的楼房，程小曼打开新居时，一股明亮的阳光从落地玻璃窗里打了进来，像一个天使，安静地在居室中央等着他们。程小曼被这种离奇的感觉一惊，住了下来，她甚至不敢蹚过去，生怕踩着她那素洁透明的衣袂。这时，程小曼从迷离的阳光中望出去，巨大的翅膀在落地玻璃外若隐若现，被更加巨大的光芒漂泊着。小胡天跑到落地玻璃窗前，扶着扶栏看了好一会，那些阳光下的人流，不停地移动着，比蚂蚁还小、还敏捷，让他始终有种看不够的感觉。小胡天又到各个房间看了一遍，然后把手里的飞机放在地上，蹲在一个角落里，拿起遥杆器玩了起来，只见飞机在地上迅速地滑翔着。这是陈银给儿子买的。小胡天说，明天让爸爸一起过来，只有我爸能让它飞起来。程小曼没有言语。陈银是在前天晚上出事的，陈银被警察带到派出所，和他一起带过去的还有一位“小姐”。陈银从派出所打电话给家里，让程小曼带钱把他赎出来，程小曼说你玩“小姐”还让我去付钱，你有没有搞错！咔嗒一声，把电话挂了。陈银立刻又打过来，声音有些空，陈银说，我就说一句，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所以，我不知道我不该做什么。程小曼听了这句话，沉默了好一会，陈银说你倒是说话呀！程小曼就答应了。当晚带着小胡天到娘家借了三千块钱，第二天把他赎了出来。

　　小胡天不知什么时候又扑在落地窗前的扶栏上，朝外望着，程小曼走过去，巨大的翅膀在阳光中起伏着，像蓄势待飞。程小曼问小胡天，儿子，在看什么？小胡天把头又往外探了探，他的目光再次穿过巨大的翅膀，看着蚁蝼一样的人流说，我在蚂蚁里找爸爸！程小曼扶着小胡天的肩膀问，那样小，你看得见？小胡天说，我记得爸爸昨天穿一件红格子衣裳，我是在找那件红格子衣裳。

毕于2008年3月26日  大理
云南省大理市凤仪一中（671005）杨友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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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叶柄 时间: 2008-3-31 13:16
老朋友，先请排好版。

作者: 脂砚 时间: 2008-3-31 17:00
问好杨老师，怎不排版啊？我来吧。。。。

作者: 杨友泉 时间: 2008-3-31 18:58

最初由叶柄发表
老朋友，先请排好版。

好的!问好叶版！

作者: 杨友泉 时间: 2008-3-31 19:04

最初由脂砚发表
问好杨老师，怎不排版啊？我来吧。。。。

非常感谢脂版！常读你的文章。你新出的集子也赏读了。一如纳张元老师所说，文字非同一般！

作者: 梧桐夜 时间: 2008-3-31 21:02
学习好文章1

作者: 田瞳 时间: 2008-3-31 21:48
篇幅不短，看了好大一阵。文笔相当细腻，写渴望、理想与现实，结尾一笔意味深长。感到是不是可以再精炼一些呵？

作者: 李有旺 时间: 2008-4-1 07:57
很不错的文笔,问好老乡!

作者: 刘梅花 时间: 2008-4-1 09:20
问好，拜读！

作者: 四方 时间: 2008-4-2 21:16
描写细腻，学习。

作者: 花非花 时间: 2008-4-3 11:35

最初由四方发表
描写细腻，学习。

作者: 脂砚 时间: 2008-4-3 21:16
小说写得非常细腻，极具象征意味的翅膀，拓展了小说的空间，给读者留下大片想象，而最后儿子再见不到翅膀的结局，让人深思之余又怅然若失。

这篇小说值得关注的还有缓慢的叙述调子，看得出来作者是在静下心来慢慢写字，慢慢打开内心世界地写，写得很投入，一字一句读来，除了感受到作者对小人物生活入木三分的观察，更感受到作者深厚的笔力。

精华小说！

作者: 杨友泉 时间: 2008-4-4 09:37

最初由梧桐夜发表
学习好文章1

谢朋友支持!向朋友问好!

作者: 杨友泉 时间: 2008-4-4 09:46

最初由田瞳发表
篇幅不短，看了好大一阵。文笔相当细腻，写渴望、理想与现实，结尾一笔意味深长。感到是不是可以再精炼一些呵？

的确不易！能从网上把这近万字的小说看完！首先要深表谢意！再次感谢你的点评，它对我很重要！远握！

作者: 杨友泉 时间: 2008-4-4 09:47

最初由李有旺发表
很不错的文笔,问好老乡!

问好李版！远握！

作者: 杨友泉 时间: 2008-4-4 09:48

最初由刘梅花发表
问好，拜读！

问好朋友！谢谢支持！

作者: 杨友泉 时间: 2008-4-4 09:48

最初由四方发表
描写细腻，学习。

问好朋友！谢谢支持！

作者: 杨友泉 时间: 2008-4-4 09:49

最初由花非花发表

问好朋友！谢谢支持！

作者: 杨友泉 时间: 2008-4-4 09:55

最初由脂砚发表
小说写得非常细腻，极具象征意味的翅膀，拓展了小说的空间，给读者留下大片想象，而最后儿子再见不到翅膀的结局，让人深思之余又怅然若失。

这篇小说值得关注的还有缓慢的叙述调子，看得出来作者是在静下心来慢慢...

一直得到你的支持和帮助！非常感谢！几篇小说得到你的细心点评，这的确不易！因为这些小说篇幅都普遍较长。很多观点给我启发大。例如你点评的《嫁夫》，我准备如你评的那样修改。
什么时候，敬你一杯，以表谢意！

作者: 汤如浩 时间: 2008-4-4 12:09
学习，问好！

作者: 蒙正和 时间: 2008-11-11 15:28
原来是大理老乡啊，相见恨晚！大作将慢慢品读。问好杨老师！

作者: 塞外暖阳 时间: 2009-6-21 19:22
标题: 顶起来

:victory: :victory: :victory: :victory: :victory: :victory:

作者: 陌笛 时间: 2009-6-23 17:13
这篇该提。

作者: 塞外暖阳 时间: 2009-6-24 09:17
这篇该提。

作者: 蛮蛮 时间: 2009-6-24 12:25
标题: 回复 24# 塞外暖阳的帖子
大公鸡，宰了吃－－太阳公公别急

作者: 潭边老桑 时间: 2020-12-3 19:21
太虚好小说提读学习。。。

作者: 草舍煮字 时间: 2020-12-5 10:26
啰嗦两句感悟。
这是一篇关于梦想与现实的战争。儿子胡天（应该姓陈，不姓胡。糊天在我们这里是吹大牛不切实际的意思）想要自己梦中见到的翅膀，比房顶还大。母亲为了不打击他的这个梦想，千方百计，到了有点溺爱的程度。因为她自己也有无法实现的梦想。最终，她强力把儿子的梦想和自己的新梦想统一起来——买房子。为了这个梦想，她不惜打破自己的旧梦想，同时打破丈夫的梦想，还让儿子遭受了一次暂时看不到翅膀的挫折。结尾房子买了，她的梦想实现了，丈夫因为失去梦想而堕落了，导致婚姻出现裂隙。儿子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梦想，而一心只在和自己玩得来的爸爸——反证了溺爱绝不是爱。
小说语言干净老到，情节步步递进能抓住人，暗喻比较用心而较少痕迹。
瑕疵也有，胡天这个幼儿园的孩子，人设有成人化的倾向。房子买得太轻松，之前根本没有意向和钱，过程也没攒钱、借钱，简直不是梦想。丈夫的最终堕落也过于突兀。主要原因还是受限于篇幅，虽然已经近万字了。以作者的水平还能再好些。

作者: 潭边老桑 时间: 2020-12-5 13:46

草舍煮字发表于 2020-12-5 10:26
啰嗦两句感悟。
这是一篇关于梦想与现实的战争。儿子胡天（应该姓陈，不姓胡。糊天在我们这里是吹大牛不切 ...

扯点题外话，前些时接待一位天津客人，个头，五官和嗓音像极了我的朋友豪哥，吓我一跳。天津话温文尔雅，挺好的嗯嗯嗯嗯。。。

作者: 草舍煮字 时间: 2020-12-5 14:11

潭边老桑发表于 2020-12-5 13:46
扯点题外话，前些时接待一位天津客人，个头，五官和嗓音像极了我的朋友豪哥，吓我一跳。天津话温文尔雅， ...

我去打听一下，我有没有失散的孪生兄弟。风闻是有的

作者: 潭边老桑 时间: 2020-12-5 15:46

草舍煮字发表于 2020-12-5 10:26
啰嗦两句感悟。
这是一篇关于梦想与现实的战争。儿子胡天（应该姓陈，不姓胡。糊天在我们这里是吹大牛不切 ...

这篇小说我花了几个小时才读完与思索完。

应该说写得相当不错了，与其说写得细腻，不如说写得耐心

当然，这也需要读者或者考验读者耐心

但当我们耐心读完，会发现作者的苦心

所以说，短篇小说的写作并不容易，它需要好的架构，需要好的叙述语言，更需要精致的故事铺陈

个人觉得有些可惜的是，结尾显得过于仓促，前面的铺陈非常好，收笔的时候力量不够，功夫还是欠了些。

草舍同志是较认真读过这篇的。嗯嗯。

作者: 潭边老桑 时间: 2020-12-5 15:49
像这样认真创作的小说，个人是愿意花时间读的，而有些小说，只配扫一眼。

作者: 潭边老桑 时间: 2020-12-5 16:16
实际上这篇小说让我想起了福克纳的短篇《黄铜怪物》，我觉得福克纳能把一座雕像写出深度意义是很不容易的。可惜刚才在网上搜了半于也没找到《黄铜怪物》电子版……

作者: fonyuan 时间: 2020-12-6 14:08
老坟不宜动土矣

作者: 潭边老桑 时间: 2020-12-7 09:42

fonyuan 发表于 2020-12-6 14:08
老坟不宜动土矣

非动土矣，乃考古、索隐、考证、追思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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