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温电影《搭错车》
电影胶片里隐藏着的感动从来不会因为时光的流逝而褪色,也不会因为琐碎生活的平庸而丧失应有的诗意。二十多年后,当我重温《搭错车》时,弥漫在模糊画面中的台北悲情仍然就像苏芮那遥远而苍凉的歌声一样,虽然黯淡,忧郁,甚至有些冰冷,但却让人唏嘘不已。
哑叔是个退役的台湾老兵,平日里以收购空酒瓶捡破烂为生。冬天的一个清晨,他在巷道里捡回被遗弃的女婴,取名阿美。为此,妻子离家而去。父女二人相依为命,在艰辛贫困的日子中挣扎。一天天长大的阿美高中毕业后去歌厅当了歌手,在那里,她得到了一个青年作曲家的赏识。由此,她的演唱水平有了迅速提高。娱乐公司老板为了利用阿美赚钱,不惜重金包装,伪造谎言。串红的阿美从东南亚演出归来后,因为要继续自己的星路而不能同近在咫尺的年迈父亲相见。哑叔因思念爱女,在风雨交加之夜心脏病发作散手人寰。
毫无疑问,这是一出彻头彻尾的人间悲剧。它没有寓言,没有隐喻,也没有阐释。它只呼唤人们以日常生活的感受去构建属于光影世界、属于底层小市民的那份诗意悲情。
哑叔以拾荒为生,满桌满屋的酒瓶是他——小人物客观真实的生存写照。因为有了阿美,他凄苦的生活才有了一点暖色,也有了少许的希望。社区文艺表演中,他吹响了象征曾有荣耀的小号。那悲戚的《松花江上》的音调,与其说是一个老兵对过去岁月的怀念,不如说是他被现世生活所遗弃、所遗忘的回响。和他底层的生活相仿,邻居阿满、阿明们凄苦的生活是电影着重表现台北诗意悲情的另一根副线。嗜赌的阿满在酒后被水淹死,儿子阿明也差点被大火烧死,满嫂的眼里只有绝望和哀伤。让人感动的是,他们的意外都是因为洋娃娃——一只给自己喜欢的人的礼物。因为拆迁,生活的悲情还在继续——哑叔和邻居们失去了他们生活几十年的老房子。在拆迁现场,阿明被倒塌的房屋压死。如果说洋娃娃是他们悲情生活之外自然流动而又相互关怀的一点亮色,那么,对阿明的追悼,在另一个意义上讲,就成了对底层生活的一种告别,或者一种告慰。破碎了的酒瓶,就是破碎了的生活,那是一声声对现世无法满足的沉重叹息。
故事的形式,也就是故事的戏剧性,或叙述性结构,它使故事超越生活,并成为一种有意义的生活。在《搭错车》中,导演力图唤醒世界与电影之外的另一种真实生活,也就是富有诗意的生活。从这个侧面讲,那些意味深沉的音乐插曲就成了符号性的“物象”,承载着超越时空的无限意蕴。这是电影后半部分富有表现力的一条副线,也是导演着力打造的悲情意境。《请跟我来》是阿美和青年作曲家相识相爱后演出的第一首歌曲,旋律平和,意蕴清新,充满了阳光般的质感,表达的是一对青年对爱情、生活的向往。有羞涩,有朦胧,但更多是应求了八十年代初期年轻人的迷茫心理,以及他们遭遇生活挫折后希冀返璞归真的情怀。或许,从根本上讲应该是整整一代人的宿命与心理的皈依。
与娱乐公司签约后,阿美搬离了曾经养育她的清苦之家,笼罩在她头上的明星光环让她与亲密无间的邻居们有了无法逾越的隔阂。她的内心既有对新生活的向往,又有对旧日情意的留恋。于是,在矛盾、彷徨中,我们听到了凄凉无奈而又水一样流淌的旋律——《一样的月光》。这是一首穿越了时空的惆怅之作。苏芮留在故事里的歌声让我们对已经变迁了的生活感慨不已。我们还要在什么地方与阿美的这种体验隐秘地共存呢?一切都在骚动不安,一切看上去又都大相径庭。人们的精神生活如此的萎靡,甚至于堕落。但是,与所有的衰落相比,要做一个有分量、能改变命运的小人物更加艰难。在歌声里,我们唯有从苏芮冰冷的音色中去感叹那惊人的力量了!毫无疑问,这是苏芮在华语流行音乐史上里程碑式的作品,快慢的转换之间还是能够很清楚的感受到台湾音乐人那传统的唯美气质。难怪它会被视为青春校园的民歌时代与都市男女抒情时期的分界线。此后,她一炮走红,一袭黑衣地走进了内地青年的心灵。
还有《酒干倘卖无》。这是贯穿影片始终的主旋律,它和哑叔的命运息息相关,并见证了阿美与父亲之间、邻居之间、爱人之间复杂焦虑的情感关联。低沉苍凉,而又意蕴深沉。但在我心灵深处,更愿意相信这是一首献给父亲,或者说献给一生可以信赖的人的歌。
在影片中,《酒干倘卖无》所唱出的人生,折射出的了阿美对命运的感激之情。它告诫世人,虽然我们常常会失去生命中最可宝贵的东西,但更应珍惜所曾经拥有过的。至少这样的现世温情,可以宽慰我们起伏不定的心灵波折。《酒干倘卖无》是候德建最为人熟知的一首作品,歌曲蕴含着极强的人道主义哲学和自省思维,所以尽管时光流逝,我们依然还会被它惊醒和震憾,并在音乐里不断沉思:“没有天哪有地?没有地哪有家?没有家哪有你?没有你哪有我?”确实,这是流过心灵最软处的歌声了,在岁月的流逝中它让我们更加明白,只有在痛苦之中才存在慰藉,才存在某种生命的活力。
20年后,曾执导《结婚十年》、《历史的天空》等优秀电视剧的导演高希希重走“苦情”路线,以写实手法重拍了电视剧版的《搭错车》。虽然该剧在保持悲情风格的基础上,对故事情节、人物塑造甚至背景等方面进行了拓展,但这样的解构或重建已经无关隐藏在俗世生活背后的悲情诗意。因为,他剧中人物的生存状态不再变得“陌生化”,也不再能够唤起我们对琐碎生活的感受了。或许,是他搭错了车。
[ 本帖最后由 何也 于 2009-11-11 10:15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