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桥头
这是一个古老的小镇。小镇中间有一条河贯穿东西,河面较窄,最宽的河段也就十来米宽,中间有一座小石桥,叫太平桥,过桥往南就是太平弄,这小弄里有几家店铺,桥头是一个小裁缝店,再过去有理发店,农具铺,摇面坊等,小弄不深不浅,拐角处有个公共厕所,里面是水泥砌的直长沟槽,外面有盛满清水的水池,专供洗刷马桶之用,负责清扫和掏粪的是一个哑巴老头,他五十多岁,还是孤身一人,一间破房子,就在厕所旁边。
我和伙伴们上学常常走这条太平弄,一天里要经过四次,所以,对弄堂里的一切都很熟悉。特别留心的是裁缝店,因为那个二十几岁的小裁缝说话细声细气的,动作也像个女人一样,我们走过,只要看见他,就喜欢和他说上几句,背后给他起了个绰号“娘娘腔”。小店门面只是一扇漆了桐油的旧木门,靠墙摆着一台旧式洋机(缝纫机),再走进去,是一个小小的厨房间,还有一张窄窄的木楼梯,楼上就是“娘娘腔”和他媳妇的房间。房间外面挂着晒衣服用的竹竿,我们最喜欢站到桥顶上向里面张望,里墙上有一面大镜子,椭圆形的那种,有时看到“娘娘腔”的媳妇在镜子前梳妆打扮,看得出,这个女人的年纪大约有三十岁,但长得漂亮,在镇供销社上班,听大人说,她和那个四十多岁的主任有男女关系。
还有就是跟在哑巴老头身后,在他挑着的粪桶里丢石子,逗他,听他回转身时发出的那种怪怪的声音,有时,他会恼怒地把粪桶往地上一放,抄起扁担假装打我们,我们就逃得远远的,唱山歌一样的喊他哑巴老老头。
我最要好的伙伴美亚大我二岁,她读书比较笨,留了二级,和我一个班,上学放学经常一起。有一次,到了裁缝店门口,她顺着墙根走到屋檐底下,笑嘻嘻的说:“要不,我们进去玩一会,反正今天早放学。”我只好顺着她,跟在她后面。
“娘娘腔”正在洋机前专心地缝一件花布罩衫,美亚微笑着走到他身后,大叫一声“嘿!”把个小裁缝吓得一愣一愣的,回过头,只是笑,露出二排白白的牙齿,当时,我便想,他的牙齿真白!再仔细看他的脸,也是那么白,嫩嫩的皮肤还泛着红光。
“放学啦?怎么还不回家呢?”他一边做活一边温温的问我们。
美亚咬着手指甲,扭了扭她丰满的腰身,一副开心的样子:“下雨天,早放学啊。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说着,她探头向里面张望。
“嗯,她还没下班。”“娘娘腔”停下手中的活,站起来,走到里间,捧出热乎乎的玉米,给我们吃,他自己也吃了起来。
美亚一边吃,一边盯着他笑,还说:“你真好,比我亲阿哥还好。嘿嘿嘿……”
以后走过裁缝店,美亚总会在门口和“娘娘腔”拉上几句,也是巧,他的媳妇总不在场。
没多久,我们小学毕业了,我考取了乡镇的重点中学,美亚进了小镇的中学,上学时,还是会经过这个太平弄。然而,美亚只上了半年中学,就去小裁缝店学手艺了。
将升初三的那年暑假,我去布店剪了块白色的的确良布,想做件短袖衬衫。我打着阳伞来到太平桥头,习惯性地站在桥上张望那个窗口,窗开着,但拉了暗红的窗帘布,只看见竹竿上晾着的一件大红色的连衣裙,很耀眼。
木门关着,我敲了几下门,没声音,就喊:“有人吗?有人吗?”
过了好一会儿,“娘娘腔”来开门了,他揉着眼,看到我,就笑了:“呀,好久不见你啦,稀客,稀客,快进来。”
刚刚进去还没坐下,就听见木楼梯的“吱嘎”“吱嘎”声,我向里面看去,只见美亚穿着一身薄薄的紧身大红连衣裙袅袅婷婷的走了下来,她惊讶地看着我:“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啊?”随即,嘻嘻哈哈的大笑起来。
我让美亚帮我量了尺寸,吃着赤豆棒冰,坐在电风扇的对面,看到长桌上的一件小孩衣服,竞冲着“娘娘腔”脱口便说:“这小孩衣服真好看,二年不见,小孩也大了啊。”
美亚拉了拉我的手,笑着摇头,我见“娘娘腔”也有些尴尬的,就赶紧岔开话题:“这棒冰真好吃哦。”
后来,美亚告诉我,她师傅没有生育能力,所以一直没有孩子,他老婆本来就风骚,再加这原因,就更加随心所欲,和主任打得火热。还讲了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就是那个哑巴老头在一天早上,把臭气冲天的大粪泼到了正在洗马桶的“娘娘腔”老婆身上,还动手去刮她的脸皮,意思是骂她不要脸,原来这哑巴老头是主任老婆的哥哥,正巧有次被他撞见主任和“娘娘腔”老婆在厕所里胡搞。
不久后的一个星期天上午,我正好在家,刚刚从小镇喝茶回家的爷爷跑来告诉我,太平弄出事了,就今天早晨,在那个厕所里发现一具女尸,被人勒死的,身上穿了一件大红的连衣裙。
我眼前随即跳出美亚身着大红连衣裙的婀娜身影,心里急得慌。
我赶到太平桥头,桥上站了许多人,指指戳戳的议论不停,我照例望向那个窗户,打开着,里面陈设依旧,外面竹竿上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走下桥头,裁缝店门关着,无声无息。
这时,一个老妇人大哭着跌跌撞撞来到店门前,一边用手拍着门,一边喊:“我的女儿啊,我苦命的女儿啊……”没多久,上来几个男男女女,也都抹着泪,扶着老妇人。
忽然,厕所那边传来几声震慑人心的警车声,有人奔跑过来,大声说:“哑巴老头杀人了!哑巴老头杀人了!”
后来,我才搞清楚,这哑巴老头虽然耳聋口哑,但心知肚明,自从被他发现自己妹妹的丈夫和“娘娘腔”老婆的奸情后,就和弄堂里一些人比划过这件事,特别是喝了酒后瞪着红红的眼,嘴里叽里呱啦的,做着抹脖子的动作,还手指桥头那边。昨天深夜,他正巧出来上厕所,发现主任和“娘娘腔”老婆在厕所里亲热,当即就冲了上去,一把抓住女人的头发就打,主任吓得屁滚尿流,自顾自逃了,哑巴老头就把愤恨全部发泄在“娘娘腔”老婆身上,双手勒住她的细细的脖子,杀红了眼……
那天起,人们再也没有看到小裁缝店开门,也没看到“娘娘腔”,连美亚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半年后,我收到了美亚的一封信,告诉我她过得很好,和师傅在市里开了一家缝纫店,生意不错。
多年后,美亚和她老公(就是她的师傅“娘娘腔”)回转太平桥头,因为这里要拆建了,他们一起办理一些相关手续。美亚告诉我,他们已经有了个儿子,刚刚上小学,她老公的不育症是去市里后找医生治愈的。经过十几年的打拼,从一个小服装店做起,积累资金,开了服装加工场,现在,已经是一个小服装厂。

[ 本帖最后由 薄暮 于 2009-11-27 19:00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