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弈（小小说）

曾经沧海

文\曾经沧海

    巴根和枞蔸是老伙计，一个住村中，一个住村尾，他们平时相聚的地方是村中那栋趴满青苔的凉亭。


    他们的爱好是下棋。


    “巴根兄，杀一盘么？”枞蔸叼着香烟，喷几个蓝悠悠的烟圈。


    “来就来，哪个怕你？”巴根翘翘的噙根旱烟杆，烟杆下悠一个“牛卵子”烟袋，“叭”一口烟嗞嗞地叫。

         于是，两老头席地而坐，眼睛对眼睛，鼻子碰鼻子，中间隔条“汉界楚河”，霍霍地杀将起来。


    枞蔸出棋沉着谨慎，采取步步围剿，缓缓进逼战略攻势。巴根持子迟迟疑疑，畏畏葸葸，心神难以收敛难以安静下来，脑子老是飞闪着明晃晃的破篾刀，老扯着细细悠悠的篾丝丝，出棋就老被动，老处于挨打的境地。


    一锅烟工夫，枞蔸来个“双车恋槽”，把巴根的“老王”逼向绝境。


    巴根搔搔头皮，表情很复杂。


    巴根早年到当过兵，后来又渡江到了朝鲜，不久传说巴根阵亡，在家的妻子耐不住寂寞，旋即改嫁。五年以后巴根悄没声息地回家了，可是其时早已是人去楼空，妻子已成为别人枕边之妻。此后巴根无力再娶，鳏寡孤独的打发日子。退伍军人是有抚恤金的，但从未听说他得过抚恤金，好像他根本就没有拿过枪杆子打过仗一样。几年前他被定为“五保户”，村里每月给他50斤稻谷，8块钱。饭够吃，就是钱不够花。好在他心灵手巧，纺织个什么篮儿、篓儿、摇篮、鸡笼像模像样精精致致，一出手八块十块不成问题。枞蔸修得福气，儿孙济济，有吃有穿，终日酒醉饭饱，只晓得找人下棋寻欢取乐。


    “老兄，又来领教几盘吗？”某日，两老头又在凉亭里相遇了。


    “来就来，怕你的是裤裆里夹的卵子！”巴根就是听不惯“领教”这种口吻，枞蔸略施小计就激起了巴根的倔劲。


    “这回可不能空口说空话，要定个输赢。你赢了我，我给你20元钱，如果你输了，你这个竹篮可要白白送给我哟！”枞蔸一手压住棋盘，一手抓住棋子，眼睛定定地看着巴根说。


    “依你！”巴根硬硬地说，随即放下手中的篾刀，做好应战的准备。


    这时，枞蔸的儿子、女儿、女婿不知从哪里拱了出来，成众星捧月之势围住巴根出谋划策壮威助战共同对付巴根。这边巴根形单影只，孤军抗敌，闷着脑壳思谋，悄没声息地下。


    双方都很谨慎，不轻易动兵，不轻易进攻，彼此进入焦灼状态。


    巴根努力静下心来，强迫自己不去想心事，可脑中那常有的影像又出现了——亮闪闪的篾刀老是飞出飞进，细细悠悠的篾丝丝老是拉出拉进，心就像匹野马，狂跳奔腾起来。


    “将！”枞蔸出其不意，一个“重炮将军”，巴根无力回天，“老王”束手就擒。


    巴根翻着白眼，一副无可奈何的窘态。


    枞蔸儿子、女儿、女婿开怀大笑，拿过胜利品——巴根刚纺织好的一只竹篮，被这伙男女乐悠悠地拎走了。


    巴根定在那儿，成一尊塑像，好久也缓不过气来。


    “拿着，愣着干嘛？给你20元竹篮钱。”其时枞蔸把20元钱放到巴根手上，然后把一根香烟送到巴根嘴里，“嚓”地摁亮打火机给点上。“我是闹着玩的，莫当真。实话对你说了吧，今天是我满65岁寿辰，还不是图个快活、吉利吗？我忍心要赢你的一个竹篮吗？20块竹篮钱够了吧？我不在乎输赢，也不在乎钱。”


    巴根僵在那儿，半晌说不出话来，突然，他默默地将20元钱退回到枞蔸手里，兀自叹了口气，掉头踽踽地走了……


    巴根病了，半月卧床不起。枞蔸到看了几回“老兄”，自然是送些糖果还有一大堆安慰的话。乡里也有干部到看过，巴根病得不轻，满嘴的胡言乱语。“给我篾刀，我要剖篾，我要纺织……枞蔸你有啥能耐，你还不是仗着有儿有女，有几个臭钱，我不服输，我不佩服你，再下一盘试试……”是呀，本来村里给的钱少得可怜，还不按月给，人老了又常有过三病两痛，巴根偏又嗜烟嗜酒，钱从哪里来？还不出在篾刀上，篾丝上？


    巴根的病日趋严重，乡里来的那位干部就把巴根送到乡卫生院，据说后来还转院去了县城医院。


    两个月后，巴根返回村里。


    这回是巴根主动找枞蔸下棋，枞蔸自然是坚决应战。巴根的棋艺枞蔸早就悟透了，也就漫不经心应付一下。没想到这回巴根攻势凌厉，屡出奇招，只三五下，枞蔸就只有招架之功已无还手之力了，半锅烟功夫，枞蔸就举起了白旗。枞蔸再不敢掉以轻心，于是潜心对敌，但巴根仍是势如破竹，风卷残云连下三盘枞蔸都输落了底。枞蔸大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同样是一个巴根，同样是那副装束，所不同的是巴根脚上套了双硬硬扎扎的新解放鞋，腰杆也比以前弹直了许多，在他身上隐约地找到了当年军人的影子。


    一宿无眠，枞蔸硬是不服，翌日清晨，枞蔸就去敲巴根的门，硬要接着厮杀一决雏雄，有人告诉枞蔸，巴根去了县里军人福利院，不会再回来了。


    原来当年巴根入朝作战时当了俘虏，后两国交换俘虏回国后，一直受到不公正的待遇，现在终于给予纠正，恢复了军人待遇，政府念巴根孤单一身艰难度日，就把他送到了军人福利院安享晚年。


    枞蔸打个激凌，终于悟出了什么，他喃喃自语道：“从今以后我是下不赢巴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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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曾经沧海 于 2009-11-28 14:44 编辑 ]

远山的风

邱天

真是不错的小说。精华了！

曾经沧海

谢谢邱版！

曾经沧海

原帖由 远山的风 于 2009-11-28 14:51 发表
9872

问候朋友。

刘满园

拜读，欣赏。

曾经沧海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09-11-30 09:21 发表
拜读，欣赏。

谢谢鼓励。

天下为公

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11-28 17:18 发表
真是不错的小说。精华了！

精炼。
支持精华

曾经沧海

[quote]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09-11-30 10:25 发表


精炼。
支持精华 [/quote
谢谢精华鼓励:handshake

杨友泉

原帖由 邱天 于 2009-11-28 17:18 发表
真是不错的小说。精华了！

支持精华！

薄暮

拜读沧海老师的佳作！学习！

曾经沧海

原帖由 薄暮 于 2009-11-30 13:29 发表
拜读沧海老师的佳作！学习！

你的小说也挺不错，互勉。

曾经沧海

原帖由 杨友泉 于 2009-11-30 10:30 发表

支持精华！

谢谢杨版精华鼓励。我将继续努力，把作品写得更好。

天下为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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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老庄主

深广，要滴－－老猪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