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向天再借五十年 于 2017-9-27 20:41 编辑
丑 菊(陆一新)
陆陆续续几场雨之后,秋意阑珊。秋来谁为韶华主,总领群芳是菊花。还来就菊花,实在很应景。我惯性地将目光滞留在氤氲人间烟火味的菜场。
菜场里那个蔬菜摊档,一头超短发的女摊主矮胖黝黑,风格气质都似男人。论烟视媚行,远不及自己摊位上那些水灵灵的蔬菜。
她也宠幸着自己的蔬菜,洋洋得意吆喝:都是自己种的哦!物美价廉卖的快,去迟了往往只赶上目送她收摊。惊讶发现,男人一样粗犷豪气的摊主,居然跛着一只脚。喜形于色的顾客,只在意买她菜分量添了秤头,菜金少了零头,懒得去好奇,摊主为何不修饰自己的外形,竟然还把发型精悍成男人那样?我是多了一些想法的,但始终没好意思去八卦地制造尴尬。
残联要出一本残疾人创业的书,邀一帮作家去助阵,分派我采写种蔬菜的罗义菊。菊,让我联想杨贵妃带醉曼舞的万缕柔情,侍弄蔬菜的义菊,一定像地里的嫩苗那样青翠水灵,亦或像地里的熟果那样丰腴动人吧?当浑身是汗的锄草人,从塑料大棚里的黄瓜架后晃出来,我愣了,眼前这个义菊,正是菜场里超短发的女摊主。若以貌取人,义菊无疑是一朵姿色平庸的丑菊。
她用搭在肩头的毛巾擦脖子擦脸,也顺势擦超短发,干脆利索。话题就从超短发说起。她哈哈笑,说,从小就这样。跛脚,生自卑也生坚强。小学毕业后就辍学干家务、干农活,贵州的大山深处,层层石坎梯田似层层涛浪,拍打蹒跚的身姿。她的超短发,是一直伴随村人嘴里的“男人婆”长大的。当村里的年轻人一拨拨走出大山,也把她的心一寸寸牵了出去。跛脚终于想要走出大山,家人是不忍放手的,她倔强争取,不惜摇唇鼓舌及至罢工绝食。她赢了。
无暇化妆打扮,就连梳头洗头也觉得费时的“男人婆”,是很少流泪的。要嫁给也跛着一只脚,且老实木讷、其貌不扬、家贫如洗的苏南男人,她没哭。至少,她不想哭声惊动贵州的大山。生的儿子是智障,她没哭。她的观点像头上的超短发一样简洁,自家的孩子就是宝。一个人在5亩责任田里摸打滚爬,踩泥泞,走羊肠,跨沟壑,崎岖中不计其数的跌跌撞撞,绊到了跌倒了,连忙手脚并用爬起来。偷偷抹掉的如雨汗水里有没有夹杂泪水呢?从来不想被别人小瞧的她,咬牙切齿说没有。旁人终是怕了她——她把猪舍搭在住屋旁,与几十头猪为邻,猪尿猪粪的臭味熏不晕她,别人走到她近前,却禁不住要捂捂鼻子、扇扇手掌。她见状,哈哈笑,笑声能荡开臭气。
养猪好挣钱,毕竟影响环境和村邻。决定要修一次边幅,改一次行,她踩上破自行车到太湖渎区的妹妹那里,直截了当对妹妹说,我来做帮工,不要工钱,管饭就行。太湖西岸的渎区是世世代代利用“夜潮地”种蔬菜的地方,自然也盛产种蔬菜的技能。破自行车风里来雨里去颠簸好几个月,她要的正是种菜的本领。觉得胸有成竹了,她说干就干,原先种地和养猪的一分一厘积蓄,都抠了出来,不断地变换成一个个塑料大棚。
丑菊已不是菊,散发的是泥土与蔬菜的芬芳。住屋旁的猪舍改成了场地。每一天黎明前的黑暗中,住屋檐下那盏小灯都会风雨无阻按时亮起诱人的光。灯光下是一颠一颠的身影,有些费力地把捆绑好的各色蔬菜放入塑料筐中,再把塑料筐搬上电动三轮车。即将启程的,是三口都残疾的家庭所耕耘的希望。我问她,最大的心愿是什么?想了半天,她才憋出一句:奔忙,只为全家健康平安,过上踏实的生活。她的憧憬,委实也不很靓丽。
彼此熟稔后,去她的菜摊买菜,她硬是不肯收钱。知道拗不过她,就悄悄不再去她的菜摊,只为葆有一丝由衷的敬佩和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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