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雨 季 （情感系列之二）

七彩燕

雨    季

　　夏日的热情灼伤了天空湛蓝的眼睛，忧郁的天空便淅淅沥沥没完没了地倾注如泪的秋雨。泪水和着雨水模糊了兰美丽而忧郁的双眸，她的目光暗淡得除了眼前的电话亭外别无所见。她在雨中的电话亭前足足徘徊了两个时辰，才咬紧苍白失血的嘴唇，跨进电话亭。
   
　　她拨响了一生中不用刻意铭记但决不会有一刻忘记的七个数码。立即，耳边飘来一段美妙的音乐：德拉的《回忆》片断。
   
　　喂。有人接电话了，是他！是文浑厚的男中音。
   
　　喂。你找谁？你是谁？
   
　　文显然有些不耐烦了。兰这才鼓足勇气朝话筒怯生生地说：请问，你就是文吗？
   
　　是的。请问你是哪位？
   
　　你不认识我，我是受朋友之托，祝福你永远快乐！
   
　　请问你到底是谁？
   
　　你... ...你没有必要知道。
   
　　兰声音哽咽，不可遏止的颤抖使话筒从手中滑落掉。文显然听到了莫名的响声，他的声音都变了调：出什么事了？你到底是谁？告诉我，喂－－
     
　　兰用依然颤抖的手将话筒搁好，颓然跌坐在地上。
   
　　现在，文的声音渺不可闻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在文将是一个永久的谜。他会不会寻思这一切与她有关呢？也许会，也许不会。
   
　　兰在电话亭呆坐良久，直到有人推开电话亭的门，她才不得不摇摇晃晃站起来，踉踉跄跄走进雨中的街道。

   
　　往事如雨，一滴一滴砸在她伤痕累累的心上，生疼生疼。今日之日早非昨日之日了。
   
　　文所在的这座城市兰当然不会陌生。每每想起这座她曾心向往之的城市，她便忍不住心乱如麻。可鬼使神差地，她又来到了这里。白天的太阳和目光太刺眼，她有意选择了晚上。自从发觉另一个与她有关的生命在她体内已经孕育之后，她几乎夜夜失眠。恶心、呕吐，四肢无力。化验单上显示妊娠试验阳性的“＋”号令她垂头丧气忐忑不安。于是，她向舞厅老板请假半月，想先调节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再作处理。孰料她的歌迷们不依，逼得老板第三天就蹬门求救。老板说，兰，你不该生病的呀，什么时候能给我上场？
   
　　仿佛就在这一刻，兰才决定了来这座城市，她有气无力地说，老板，我实在是身体不支呀！这样吧，你给我一周时间，一周之后我准登场，决不食言。
         
　　兰的憔悴老板是看在眼里的，他只能应诺。他出门走了几步又返回，盯着兰说，兰，说定了！
   
　　兰疲惫地点头：说定了。
   
　　多日的失眠使兰美丽的眼睛暗然失神，却又无法入睡。伤心。自责。愧悔。思绪和往事纠缠着铺天盖地弥慢兰几近发疯的神经，而出路只有一条：必须拿掉孩子。
   
　　兰并不是放纵自己的人。只是被热情的火焰灼伤后，火却骤然熄灭。幸好熄灭了，要么，她就会灸烤成焦炭。
   
　　她想了一万条原谅自己的理由，然后下定决心去医院。可浓妆艳抹并未遮去她眼中的忧郁。跨进医院妇产科门诊时，她心里仍然茫然无措。
   
　　快到下班时间了，门诊几乎没有病人，一位戴眼镜的中年女大夫坐在那里翻看杂志。兰心里豁然开朗，坦然了许多。
   
　　她镇静自若地坐在了中年大夫的对面。
   
　　兰的衣着打扮显然是非常醒目的，大夫抬起头，目光约过眼镜的上缘审视着兰，冷冰冰地问：你哪儿不舒服？
   
　　兰朝大夫莞然一笑，指指腹部：这儿。
   
　　腹痛？
   
　　不。怀孕了。可又不能生下来。
   
　　想做人流？
   
　　是的。现在可以吗？
        
　　一周以后。
   
　　大夫懒洋洋地从墙上去下一个本子，翻了几页，指给兰说：我们这儿做人流必须事先预约，你看，最早到一周以后了。
   
　　你们这儿天天都做吗？
   
　　是的。每天上午做。
   
　　兰想了想，从包里抽出两张壹佰元的面钞，递给大夫说：大夫，我这是不得已呀，请您千万帮忙加在明天，好吗？
   
　　大夫把钱推给兰：这样不好。也罢。明天正好轮到我手术，你一早就来，到过道尽头的计划生育室找我。
   
　　兰点点头，把钱塞进大夫的口袋里：谢谢您，阿姨，一点小意思，请您务必收下。
   
　　大夫说，这样不好，但并没有坚持从口袋里把钱掏出来。
   
　　一早，兰着意化妆了一番，心里叮咛自己一定打起精神。她几乎是目不斜视地穿过拥挤肮脏的过道走向“计划生育手术室”的。门口等待的男男女女，目光一齐落在她脸上的墨镜和口罩上。不论有无熟悉的面孔，谁也别想认出她是谁来。
   
　　兰敲门进去，戴口罩的大夫朝她点头招呼后，笑着对旁边的护士说：这位是我认识的，照顾着点。
   
　　护士显然照顾她了，态度极为温和。她躺在手术台上，心想假若孩子是文的，她决不拿掉。可惜不是。
         
　　手术开始了，剥离生命的巨痛使她全身冒汗。她咬紧牙关，任羞辱的泪水从她布满血丝的眼中潸潸涌出。
   
　　她感觉到自己虚弱至极。在人流室躺了足有一个小时，然后谢过大夫护士，戴上口罩墨镜走了。
   
　　走出医院，她摘掉墨镜口罩。雨中的天空沉闷而忧悒。没有碰上任何一个熟识的面孔，没有任何一个认识她的人知道她的这桩事。

   
　　已是很久以前了，那时兰还在省城读中专。文大学毕业分配到这里的一个行政机关后，兰才有机会有理由有兴致来这座城市。拿文的话说，是做了为期一周的“观光旅游加发牢骚”。
   
　　文所在的这座小城与兰生于斯长于斯的省城相比显然是寒酸了一些。兰每每数落小城的种种令她极为不满的市容市貌风土人情等等时，文总是极为宽容地应和，然后不失时机地说：倘若比省城强，有你神气的吗？
   
　　兰语塞，便使劲捶文的脊背，文故作疼痛状大喊饶命。兰则乐于伏在文的脊背上哈哈大笑。
   
　　一周时间一闪即过，该走了。兰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留恋这座城市，这座城市其实是非常美丽的。
   
　　文幽幽地说，就是嘛，爱屋及乌。
   
　　暮秋的雨已有些凉了，兰依偎着文，慢慢朝车站方向走去。忽然，一团东西砸在兰的头上，惊得兰“妈呀”一声，紧紧抓住了文。
   
　　文先是一惊，待发现掉在兰头上的原是一串槐树籽时，忽发灵感，他故做深沉地握握兰的手：兰，你可不能忘了我，老天都帮我诉说心事呢。
   
　　兰惊魂未定，又被文的这番话弄得稀里糊涂。她睁大眼睛：你说什么呀？我不明白。
   
　　刚才不是有一串槐树籽掉在你头上了吗？
   
　　那有什么？
   
　　你知道“子”在古代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兰不以为然地撅起嘴巴。
   
　　“子”意为“您”，是对男子的敬称，“槐”者，谐音“怀”，由此可见，“槐子”者，“思念您”也。兰，这正是我想要说的话。
   
　　后来，文在信中提及那天送别的情形时，说他的心里酸透了。
   
　　文说：因为别离，因为思念。
         
　　文还说：日夜“槐子”。

   
　　许多人都说兰是“天之骄女”。
   
　　面容姣好的女孩并不是很多，而秀外慧中的女孩就更是凤毛麟角，何况兰还天生一副甜美的歌喉。兰毕业后留在省城一家毛纺厂，下车间干活不足半年，她的歌声使她一跃而成工会搞文娱活动的专干，并陆续在本系统、本市以及全省性的业余歌手大赛中屡屡获奖。掌声、荣誉，无数求爱着灼人的信，还有许多径直找上门来的歌迷，令她满怀喜悦又疲惫不堪。而喜讯接踵而来：厂里决定派她去音乐学院学习。
   
　　兰显然是一块璞玉。虽然甜美的歌喉自然天成，可一跨进音乐学院，她方知要成为一名真正的歌唱家是多么不易！
   
　　兰学习极为刻苦，加上天资聪颖，进步很快，毕业时，有几家文艺团体愿意接收她，但厂里就是抓住不放。无奈，只得回厂继续做文娱专干。时常有单位邀她参加演出，厂里的群众文娱活动却没搞出什么名堂。领导便找她谈话了：要么好好干，要么回车间，要么调离！
   
　　可兰说：我辞职。
   
　　兰便递交了辞职申请，她即将是一个不再循规蹈矩顾虑重重的人了，她即将自由自在，她如释重负，她跑到长话台拨通了文的电话，却不知如何开口。文那边电话里美妙的《回忆》片断使她坚定了自信心，她不紧不慢地说：文，我辞职了。
   
　　你说什么？辞职了？
   
　　是的，我辞职... ...
   
　　你发疯了！
      
　　没有，我很正常。文，我马上坐车去你那里，见面再详谈。
   
　　文在车站等她。
   
　　远远看见在站台翘首张望的文，兰心中顿时充满无限的柔情蜜意和有所归依的感觉。兰的电话无疑感染了文的情绪，他接过兰的包后就迫不及待地对她说：你没开玩笑吧？兰。
   
　　兰极其诚恳地看着文：真的，千真万确。
   
　　草率！兰，你应该三思而行，至少该和家里和我商量一下，即使停薪留职也比干脆辞职不干有些余地吧！
   
　　我知道该怎么办，况且这是我自己的事。
   
　　可我一直想把你调到这边来，只是考虑到省城对你的事业能够提供更多机遇。不过，从内心讲，兰，我并不希望你成为什么歌唱家。
   
　　不，文，这不可能。即使成不了什么家，我也要唱。说实在的，我并不想冒辞职的风险，只是迫不得已。为什么一定要窝窝囊囊地求生存？我多么希望你能支持我，至少给我一点安慰也好，可好... ...
   
　　兰眼里已飘满泪花。
   
　　文狠狠吸了一口早已熄灭的香烟，然后恼火地将香烟掷在地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说：兰，也许我太自私了，我做梦都想拥有家，一个并不华丽但温馨可人的家，让我们长相依长相伴，过一种普通、宁静而又温馨的日子。可你这样折腾，我们得等到什么时候？兰，我的要求不算过分吧？
   
　　够了！兰忍不住泪如泉涌。

   
　　度过了寻寻觅觅的一段时光，兰终于成为名盖省城红极一时的歌星。
   
　　无数灯红酒绿的良宵，无数掌声鲜花，都无法拭去她内心的冷冷清清。尽管有不少文艺团体甚至一些官位显赫的要员愿意出面为她奔波复职调动事宜，她总是一笑婉谢。她害怕。她宁愿继续在舞厅伴唱，默默品味掌声和鲜花遮不住的冷冷清清。

　　没有人认为伴唱是高贵或体面的角色，流俗横行，没有人能改变，文依然。文平日谦恭谨慎，聪明练达，毕业没有几年已坐上机关办公室主任的交椅。他甚至打通了各个关节替兰办好了调动手续，文说他不愿意自己的未婚妻夜夜泡在舞厅，泡在男人、烟雾、烈酒这些乌七八糟坑瀣一气的舞厅。
   
　　一柄功利的剑从纯洁情侣的心灵上划过，鲜红的情感之血涓涓流出，这，就是爱情的滋味。
   
　　兰静静感受着滴血心灵的无助的呐喊。她明白她和文都已不可挽回地挡在功利的门槛两边了。文不可能迈进一步，而她也绝不再迈出一步。

   
　　圣诞节前夕兰收到文寄给她的贺卡，贺卡上写着：槐子。
   
　　整整一个下午，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遍又一遍听德拉的《回忆》。在那舒缓得令人颤栗的乐声中，她陷入袅袅如烟的往事难以自拔。她故守着唯一的窗口，美丽的双目红肿如桃。
   
舞厅七色的灯光变幻闪烁，兰泪光盈盈，深情地伴唱着文最喜欢的《重逢》。
   
　　兰泪迹斑斑的脸被寒风吹得生疼生疼。在灯光昏暗的午夜街头，她孤独的脚步声响彻那个孤独的夜晚。她一遍遍问自己：对于文，我是不是太绝情？
   
　　一辆米黄色轿车在她身旁停下，一位风度翩翩的青年男子走下车，走到兰面前。
   
　　“兰小姐，您好象有什么心事吧？从舞厅出来我一直跟着你。太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这是一个兰似曾相识的英俊面孔。但她记不清到底在那见过，可能是舞厅。兰不禁犹豫起来，但还是上了车。
   
　　他告诉兰，他叫林放，是郊区一家集体企业的经理，他几乎每个周末都要驱车来这家舞厅，但他并不跳舞，只为听听兰的歌唱，鲜花盛开的季节每次都送兰一束花，每次都是由招待小姐转送，他本人并不在兰面前露面。今晚，他看得出兰的情绪有些反常，他害怕出事，故一直跟着兰。林放还说，兰举止高雅，气度非凡，他早想结识，却又总是不敢接近，他说他见过不少舞厅伴唱小姐，象兰这样洁身自好的女子还是第一次见到。林放还说了很多。
   
　　兰真有些感动，她充满真诚：“谢谢您！”从此兰掉进林放设好的温柔梦乡，且越陷越深。直到一月前，一个自称是林放妻子的女人将她拦在街头臭骂一通，她才如梦初醒。而此时，她与林放已同居一些时日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怀孕了。
   
　　兰的精神防线全面崩溃。

   
　　黑夜降临了。透过迷迷朦朦的雨帘，街灯如同一颗颗血红的果子，兰想到了自己充血的眼睛。
   
　　此时此景，品味活着的感觉，逝去的温馨与扑面而来的苦涩丝缕交织，难以诉说。
   
　　马上要离开这座小城了，也许，此生永不再来。
   
　　... ...
   
　　明天，在省城，兰依然会出现在灯红酒绿的舞厅，依然会拥有无数歌迷、掌声和鲜花。
   
　　但她永远走不出今天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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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彩燕

找不到半角、全角了。哪位帮帮忙啊~~~~~

东火

先关机再重进试一下

七彩燕

最初由 东火 发表
先关机再重进试一下

哈，谢东火～～现在好了～～

真是不知为什么：））

王一

不错的雨季，易让人缠绵，连我都要融入其中了。

七彩燕

最初由 王一 发表
不错的雨季，易让人缠绵，连我都要融入其中了。

请王先生多批评：））

王一

我只是欣赏，对照自己而知不足。

左显辉

燕子，最近不见你上来啊：）
不错的文章，结尾是否可以再含蓄一些！

七彩燕

最初由 王一 发表
我只是欣赏，对照自己而知不足。

王先生客气了。问好！

七彩燕

最初由 左显辉 发表
燕子，最近不见你上来啊：）
不错的文章，结尾是否可以再含蓄一些！

左版头好！

不仅是结尾，中间的部分也有叙事节奏方面的不足，是不是？等我想想如何改好吗？：））

最近俗事缠身，要过高职计算机这道关口。不亦乐乎啊：））

冰雨by

是的，..........其实彩燕很有自知之明啊。

问好！

七彩燕

最初由 冰雨by 发表
是的，..........其实彩燕很有自知之明啊。

问好！

haha ,谢谢你的夸奖或者批评：））

王一

希望能看到更多更好的作品

七彩燕

最初由 王一 发表
希望能看到更多更好的作品

王先生好笔法，我一直学习着呢~~

但愿一同提高~~

王一

就我啊？
我一直在思考，自己该怎样定位，或者说一直在试图形成自己的风格，只是和朋友们交流的机会不多，也很少有人提示我的不足，所以只好这样低着头朝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