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7:22 编辑 <br /><br />
在麦积山山腰,秋日和煦的阳光充足地照射着这片宁静的山林。坐在简易的木梯之上,有一种温度正悄悄地增升,就像力士手臂上的虫豸们缓缓的从斑驳的背面翻过身来。潜伏者的身影瞬间被转为正面。窟顶上的那匹古马依然从不同的角度,鲜艳地奔跑而来。阳光使它的筋骨,从壁画深处遥遥地发出了一种鸣叫之声。寂静的世界开始热闹起来。我仰着头欣赏着绿野里的景致,任山风荡过暖暖的面颊。恍惚间,古马仿佛逼近了我劳碌的视线。它的丰润,它的圆通,就像要破壁而出似的。我清楚地感知到,它的每一个抖动间都精致地镶嵌着一条条跃动的金线。它不停地跑着,金线就不停地交织在一起,有如放射之状。其实,它的距离与我很远,但它的举动却带着荣归般的炫耀。我知道,在山林后面,就是它们遥遥无期的故祖。我悄然地闭上眼睛,它就不再奔腾了。
一切又回归到宁静的状态。山林还是山林。
出门在外的我,总会在忙乱之中更多地想到机缘。一种不期而遇的机缘,就像在这样的恬然之境与壁画中的那匹煌煌之马相遇一样。万千浮生,原本有着看不见的关联。由于人的介入,掩饰,或调换,也就有了不同的归宿,与演绎。如此,与古马的相遇,也就有了一丝丝宗教的意味。
这样不见繁华的山林,不像一般的景点,它有助于游人安静下来。断垣之上,残壁之间,我悄然阅历着与这个石窟有关的一切印记。一座座佛龛,一个个神态,惊鸿一瞥般记忆了北魏以来不同时期有关佛的变迁。古人在悄然之间向巨大的山体开战,一凿一锤下塑出了这么多举世无匹的佛像。这样真实,这样美奂。巨佛慈祥的慧眼,手中轻盈的瓦罐,即便是那些环绕其间的灌木、杂草,也会使时间变得悠远莫测。它们原本宽阔的肩头上长满了苍茫的青苔。青绿敷衍。山的根子已扎入了它们的体内(原本它们就是山的一部分)。没有青绿的地方,有一些黝黑在时光中在悄然划过。我想,世俗所谓的陈旧,或许就是这种颜色。我不知道,机缘是那么的茫然。当我真正仰视它们时,视线已经被模糊。几个民工模样的人,正不动声色地粉刷着。大佛沧桑的容颜将被篡改。但庆幸的是,机缘对我来说还不算吝啬,至少让我在改变之前仍能观赏到它们的原貌。不过,这样的遭遇却让我哑然失笑。我们正在悄然改变,或者粉饰着历史的容颜,有意将遥远的本相陌生化。也许在不久之后,会有一种崭新让人疑惑——时光的倒置,韵味的稀释。
浮生一世的人,对于如古马这般飘逸的灵物悄然之间所显示的力量,会有一种不可阻挡的向往。相比较于满山的佛龛——这如山一般巧夺天工的造型和装置,人只能是渺小的。佛为心造,境由意生。在那悄然覆盖的厚味里,寄寓的是浮生俗世中难圆的夙愿。当顶礼膜拜,或仰望凝视成为一种宗教,那么,巨大者则愈大,渺小者则愈小。其实,由此而生的恐慌,也就在仰望之中萌生了。这是应有的规范和约束,就像那些燃烧的香火及其遗存的灰烬,可以还原为祈盼还原为渴望一样。在宗教的世界,祈盼就是灰烬,灰烬就是祈盼,它们都属虚幻之境。秋日的温热,正在四处飘散。转瞬之间,渺小被转化,跪拜成昂首。恍如一片落叶的两面,任意翻转,而叶脉仍清晰可鉴。一叶一菩萨,一沙一世界。当相片中人与巨佛有了同等的高度时,俗世的满足与渴望也就悄然降临了。
我看见,巨佛闭上了眼睛。它的眼里已经空空如也。 除却雕刻的佛像外,石窟里蜗居的大多还是泥塑的佛像,它们济济一堂,就像浮世之中的一家人,或塑造而成,或被塑造而成。时光,在悬浮的尘埃中渐渐老去,就像那些庸常的日子。而这些佛,这些泥胎之上披撒了金粉的佛,却安坐于殿堂之内享用着一双双虔诚的目光与祈愿。在它们看来,这是应得的因果之缘。但是,因着无形的佛俗两界,那些温情,那些惯常的礼遇却被冷冷地隔漠开来。也许是有了香火的修饰,它们也喜欢被荣耀,被标新。在这远离喧嚣的山林之中,并不是所有的事物,因为年岁的陈旧,而意味着保守,或被积存。佛,也不例外。
这,绝非亵渎之想。一切都要消失。悄然之间所作的改写,显然是对消失的抵御。其实,我很不明白,人为什么非要阻止它们命数的跌落呢?那些颓废的古迹,在朝阳中升起落下,它们的破旧,也并非意味着没落。但是,我庆幸能见到这种真实,见到这种时光流逝的轨迹。悄然抚摸,泥尘已糊满了掌心。也许我下次来到时,它们已经被改变了。
巨佛之下的亭子里,秋色晕化开来。仰望大佛,已整个隐于幽暗的色调里。落叶零落而下,扶摇而上。一片片,一圈圈,在地上围成了一个圆形状,就像树冠的投影。在树与地之间,一片叶子,或一个生命萧瑟地走完了自己短暂的行程。它们转瞬就缩入了岁月的阴影里,只留下一些古旧的气息和影子。回望山崖,那些手的创造,坚硬的岩石般的创造,已如泥土一般揉捏且归隐于山林之中。
许多的悄然,就这样发生在我们的行程里,而我们却浑然不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