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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零公里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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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25 09:0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一

  彩云初嫁到零公里时,是一件让北山村的姑娘们嫉妒、小伙子气恼的事情。姑娘们嫉妒,因为零公里就是城郊,不到一里路的一个村子,实际就是城市的郊区。一个山村妹子转眼就成了城里人,这样的好运气在北山村的姑娘们眼里,的确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小伙子气恼,并不是气恼彩云嫁了个好地方,而是长相虽说不上漂亮却温婉可人的彩云却嫁了个瘸子自小就小儿麻痹的吴虎。不过,静下心来想一想,如果这小伙子没有缺陷,一个山村妹子也难得有这个机缘。

  媒人宋阿婆来说亲的时候,就直截了当地告诉彩云和她的父母:零公里虽说是个村子,其实呢,就是城边边,城市就要扩展了,到时候一征地,零公里的人就成了城里人,咱山里丫头要嫁到零公里,那就是一个蹦子跳到天上去了。宋阿婆介绍的这户人家就父子二人,城里人有的彩电、冰箱、摩托车,他家应有尽有,城里人没有的蔬菜、粮食,他家也不缺。宋阿婆说,要不是吴虎小儿麻痹落下毛病,也轮不到她跋山涉水地来山村里牵线,成不成就看丫头有没这个福气了。宋阿婆是彩云家的一个远房姑姑,小时候随人讨饭落户在了零公里,借着走老亲的机会,受人之托特地来说这事,彩云的父母自然是千恩万谢地谢过了她。宋阿婆很受用地听着感恩的话说,山村里这么多大姑娘,我宋阿婆要不是为咱侄女着想,好事也轮不到丫头头上,是好是赖,你们想好了尽快给我个回话。

  宋阿婆的巧舌让彩云父母既动心,但心里又疙疙瘩瘩的,半天想不通。不管怎么说,这是姑娘一辈子的大事,咱好端端的人儿嫁个瘸子,这算哪出戏呢?但思来想去他们又觉得这事说不定还真是姑娘的福气。他们一辈子在山脚下穷日子过够了,不能让子女再跟着遭罪。

   尤其做母亲的,在女儿的婚姻上想的更现实一些,一个山村姑娘找个婆家,家景好坏是第一条件,俗话说,绣花还讲究个底子好呢。母亲把这个意思婉转告诉了彩云,正忙拣菜的彩云一下子愣了,半天没了话语,手里的青菜簌簌撒了一地。一个花枝招展的姑娘,正是梦想翩翩的时候,她心里的白马王子说啥也不会是一个瘸子,当然十二分不如意了。她泪眼婆娑地冲母亲吵:“你们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她的母亲叹息了一声,凄凄艾艾地说:“苕丫头,咱当然也不愿把好端端的女儿嫁给一个瘸子,可咱家过的什么日子,你也知道。谁让咱们生在这个穷窝里呢。你再想想,村里有多少姑娘家年轻时没做过美梦,可一旦嫁了人,就一辈子窝在山沟沟里,多少好梦都是空的。你问问那些过来的媳妇们,她们谁不想嫁到城里,让自己更让下一代有个好前程。你再看看宋阿婆,她要不是当年流落到零公里,现在还不和村里那些七老八十的老太婆一样邋遢。”

    彩云把手里的青菜一扔,赌气地站起来说:“谁愿嫁谁嫁去,我消受不起这福气。”说完,一扭头出了院门。

  北山村太小,放个屁都能从南臭到北,宋阿婆来给彩云提亲的事还没定数呢,街上已经当新闻传播遍了。她一出门,街上迎面而过的那些女人们突然多了几分亲热,一半羡慕,一半嫉妒地说:“云丫头好命啊,快要山鸡变成凤凰了。”彩云顿时羞红了脸。

  她闷闷不乐地走过村街,走到村外的小土丘上,这里是一片高地,村里村外一目了然,彩云往常心情郁闷时,总爱站在这个地方朝远处瞅瞅,瞅着瞅着,心里的疙瘩就被山野的风吹得烟消云散。可现在站在这儿,她看到村子灰塌塌、歪扭扭的房子,看到四周光秃秃的荒山,稀疏的庄稼和树木,山野像害了癞疮一样,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了。她心里直嘀咕,这就是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村庄?今后还要在这个地方呆一辈子?自己,还有自己的孩子难道一代代人要守着这荒山野岭过下去?

  思绪不由自主地回想着这件恼人的婚姻,回味着村里人的评点,宋彩云心里便多了一些什么,虽说还在为那人是个瘸子耿耿于怀,但另一种诱惑却实实在在涨满了她这颗年轻的心。
彩云一想开,这桩婚姻就基本有了眉目。

  他们见面的方式在北山村也是破天荒的新颖。在山村,谁家男子看上别人家姑娘,要隆重备一份见面礼上女方家去,吴虎和宋彩云见面,却请他们到城里酒店去吃饭,并让宋阿婆捎带上来往的路费。“嚯,酒店里吃饭啊,啧啧,这么阔气!”不大的山村,稍有点新鲜事,就是当地的头条新闻,被人们一传十、十传百地反复口播着,这样一来,一向被人看不的宋家人的脸面马上风光起来。他们像过年似的穿着一新去城里酒店吃饭。清晨的乡间大路上,一村人的目光都在为他们行注目礼。

  第一眼看到拄着拐子的吴虎时,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彩云心里还是不由地咯噔了一下。那人身板倒也壮实,只是走路一点一点的,左腿萎缩的使不上劲,让人看着不舒服,而且面相也似乎有点老,至少比她大十岁。宋阿婆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笑对她说:“云云,世上的事没有十全十美的,吴虎除了有点缺陷,他可啥也会做,还开着一个摩托车修理部呢。”彩云却听出了另一层不好言说的意思,脸红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她还注意到了,旁边吴虎的父亲倒是高高大大,面色红润,像大多城边上的小商小贩一样,憨厚里透出几分精明。她还
暗自思忖,能有这样的一个还算健全的公公,将来好多农活也就用不着她受苦受累了。

  宋家人在城里吃了一顿饭回来,村里人望他们时,眼睛里便多了些热辣辣的光泽,宋家的大大小小都感受到了一种受人仰慕的满足,这也更加坚定了宋彩云嫁到零公里去的决心。

  几个月后,彩云就怀揣着做城里人的梦想嫁到了零公里,做了走路一瘸一点的吴虎的媳妇。

                 二

  三十岁的吴虎,在村里已经是超大龄青年了。在同龄人都开始娶妻生子时,因为那条腿的问题,没有姑娘能看上他。后来他也争气,学会了摩托车修理,开了一个修理部,能够自食其力了,但城郊姑娘的眼光仍然没有一个落到他的身上,他就像一地番瓜里被挑剩的那个有伤的番瓜一样,被时光给遗忘了。看着周围的年轻人一个个成了家,本来就被人看不起的他更加觉得苦闷,便时常借酒浇愁,一天天把自己醉得一塌糊涂。他有一手绝活,就是开锁,不管什么样的锁子,他三下五除二立马就能打开,因为这个绝活,那些专干盗窃营生的人就盯上了他,有一次,吴虎卷进了一起团伙偷盗案中,被判了半年监禁。有了这个名声,更是没有姑娘肯嫁给他了。一年年晃过去,他就晃成了一个老小伙。要不是父亲吴大成劳心苦力为他积蓄下一笔钱,他这辈子肯定要打光棍了。吴大成提出了一个很有诱惑力的谢媒费,才有了宋阿婆要介绍彩云这档子事。

  吴虎娶了一个水灵灵的山妹子,萎靡的日子顿时充满了阳光雨露。就像给一辆年久失修的车轮注入了润滑剂,这辆车又吱吱咛咛地跑起来了。当吴虎第一次把这个小媳妇搂在怀里时,他的心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甜蜜,以及对未来日子的无限美好憧憬。他自小母亲病逝,从来没有一个女人给过他温存和柔情,他所面对的不是刻薄的讥笑,就是冷漠的蔑视,多年来,他习惯于保护自己的方式,就是更加冷漠地去面对别人、面对生活。他总觉得自己已经心如死水了,既不会感动,也没有激情,现在,宋彩云走进了他的生活,她用女人的柔情,马上唤醒了他沉睡在心底的生活激情,激发了他做一个男人的的尊严。他动情地向彩云发誓,一定要做个好男人,挣大把大把的钱,一辈子对他好。宋彩云听着男人的甜言蜜语,心头涌动着一股如饮甘露的滋味。她如痴如醉地憧憬着,男人虽说腿有缺陷,但只要心眼好,两人恩恩爱爱过日子,她也就认命了。

  白天,吴虎吊儿浪当去修理部上班,混到日落西山,吃过晚饭就着急着上床干那事。这小俩口一做起那事来,女人总是情不自禁地浪声尖叫,她越叫的响,男人越吭吃吭吃地使劲,边做边说:“叫,叫,大声地叫……”这一波又一波的浪声浪气,让隔壁的吴大成天天彻夜难眠,他从三十来岁失去女人后,再没沾过女人,现在夜夜听着小俩口欢爱,心里真不是滋味。
吴虎原本懒散惯了,没结婚前每天睡到日上三杆是常事,现在有了小媳妇,一夜夜的折腾,更是沉醉在温柔乡,每天睡到日上三杆不起床。他不起床,也不让彩云起床,早饭便没人做,吴大成一早上地干活,一身疲惫回来,还得自己烧火做饭,自己倒像是侍候儿子儿媳的仆人似的,自然心里恼火。

  一天,零公里下半夜挨上浇水,吴大成几乎一夜在菜园里奔劳着,直到太阳高到树梢了,才浇完田脚高步低地回了家,他已饿得前心贴后心,盼着一到家就能热汤热水地吃一顿热饭,可是,当他走进家门时,家里依然是冷锅冷灶,后院的毛驴都饿得直叫唤。吴大成气不打一处来,扔下铁锨就冲着小俩口的窗子骂道:“没出息的!干脆不要脸了,日头照到沟子了还挺尸呢。”

  彩云听着公公在外面骂,心里有愧,赶忙穿衣起床,吴虎却拉住她还要亲热,彩云小声说:“老头子都骂这么难听了,快起吧。传出去臊死人了。”吴虎不屑地说:“管他呢,谁叫他小时候给我落下毛病了,要不然我早十年就搂上女人了。”

    吴大成敲着门板没好气地叫:“吴虎!吴虎!你有脸没脸?一夜一夜地X还没X够!要顶饭吃,你们就不吃饭地X去!”

  已经穿好衣服起了床的彩云,一听公公这么难听的骂声,先不自觉地脸红了,更不好意思去开门。吴虎还懒在床上闭着眼睛装睡。

  等他们出了门,吴大成已经走了,厨房里冷锅冷灶,没有做早饭,这也是他们结婚后第一次没有现成的早饭吃。

  晚饭时,吴大成冷着脸对他们说:“我要搬到菜园子里去住,以后,你们过你们的日子。”吴虎没说什么,彩云想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吃过饭,他就背着行礼到菜园子去住了。
从这天起,彩云不得不开始打理家务,做饭,洗衣,收拾房间,做完这些,不好意思闲凉着,便上地帮公公干活,吴大成脸上也渐渐有了满意的笑容。

  不久,彩云的肚子就显山露水了,吴虎满心欢喜,整天盼着能生个儿子。吴大成虽然脸上不露声色,但毕竟是要添孙子了,心里暗自高兴,彩云再干农活时,吴大成就支使她只做点轻松的,处处都让着她了。

  几个月后,彩云生下了一个女孩,取名叫引娣。


                三

  彩云刚生下孩子坐月子没人侍候,吴虎便打电话叫来了岳母。

  岳母一来就让吴虎买小米,说小米汤是催奶的。吴虎不情愿地挪动身子,一颠一跛地去买了回来。过了一天,岳母又让他买两条鱼买只鸡回来,吴虎就不耐烦起来,发劳骚说:“泼烦死了!今天买这,明天买那,有完没完了!”

  岳母说:“你这个吴虎咋这么说话。月子里的娃娃,刚出土的芽芽,不给大人加营养哪能养好。”

  吴虎冷哼了一声,扭头走了。一直到天黑晃悠着回了家,只拎着三条不大的鱼。
岳母一直以为城边边上的女婿挺能干,能开起个修理部,应该是有钱的主儿,像他们村里的开小卖部的一样,一年到头活钱不断,岂不知女婿这么不痛快,便不快地嘟囔他说:“一整天了,你河里捞去了?就是捞也早回来了。”

  其实,吴虎这人是有点小心眼,他以为小山村的岳母趁机吃他喝他来了,三天两头变着法子让他花钱。自从有了孩子,家里的花费就大了起来。孩子的衣物、奶粉、产妇的营养调济等等,处处都是花钱的地方,吴虎那个修理部三两天才接一单生意,原先还能勉强维持他一个的生活,现在拖家带口,几天时间就把他折腾得山穷水尽了。

  吴虎一听岳母的唠叨,心里更不痛快了,没好气地说:“就你们会享受的很!今天鱼明天鸡的,皇后娘娘啊!”

  岳母一听,就知道这话影射着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泼口大骂起来:“姓吴的,你娶不起婆姨养不起娃了早吭声,经了多少事,没见过你这么个窝囊废!好好好,你养不起婆姨娃子,明天我接上走,你还打你的光棍去。”

  吴虎冷哼着,拄着拐子嘟嘟囔囔的走了。

  彩云忙劝母亲说:“妈,你就少说两句吧,他就那个德性,跟他计较啥。”

  亲家的骂声,吴大成听到了,急忙过来劝解说:“亲家母,你先消消气,那个楞头青哪里知道个轻重。有啥事你跟我支一声,犯不着跟他那个木头生气。”

  彩云妈虽然还气咻咻地,但也不好再和亲家过不去。这时,孩子哇哇哇哭起来,几个人的注意力都赶忙集中在了孩子身上。

  第二天,吴大成一早上市场卖了菜,回来的时候买了两只大公鸡,拎了几个猪蹄。自此,他总是隔三差五地给坐月子的儿媳买肉买菜买水果,村里人每见他拎着东西回家,就开玩笑地说:“你这个老扒灰头,不会是想和孙娃子争奶吃了吧?”吴大成往往嘿嘿一笑就过去了。
吴虎倒落了个逍遥,除了吃饭的时候,一天到晚不见他回家,晚上睡在修理部里,家里的事不闻不问。

  一天中午,他回家吃饭时,彩云趁身边没人,跟他说:“吴虎,你还知道有家?家大碗小的事不问也就罢了,你总得想想我们咱过日子啊?挣下得钱一分钱不见,让我们娘几个喝西北风呢。”

  吴虎腆着脸说:“我也想你啊,可老的小的都在你身边,我想你也没机会表示。”

  “我妈明天要走了,你给三百块钱。”彩云瞪了他一眼说。

  “没有。问我爹要去。”吴虎说。

  “你好意思啊你!一个大男人还伸手向娘老子要钱。”

  “你要嘛,你是儿媳妇,他疼你呢。”

  “你这是人说的话么!有你这样当男人的!”彩云气得泪眼汪汪。

  吴虎看着又白又胖的彩云面若桃花,心里痒痒的,就想来那事儿,伸手就搂住了彩云。
彩云打了他一巴掌,骂道:“你这猪头!你就知道自己快活,哪里像个男人!”

  吴虎脸上捱了一巴掌,一听她看不起自己的话,脸色马上变得猪肝一样青紫,顺手抡起给了彩云两个耳光。彩云捂着脸,泪水叭嗒叭嗒往下掉。

  正好吴大成从门前走过,他二话没说,进去就朝吴虎的屁股踢了一脚,吴虎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

  吴大成骂道:“咋生下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货!啥本事没学下,倒学会打媳妇了。”
吴虎爬起来,举着拐子,瞪着眼睛说:“我打我的媳妇又没打你的,你心疼啥!把我惹急了,我也不管你亲老子不亲老子的……”

  吴大成气得浑身发抖,顺手捞起顶门的柱子要打他,恰好孩子受了惊吓哭起了,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放下了东西。吴虎也白了他一眼,一拐一拐地走了。

  吴大成从自己屋里拿来一沓钱,放在床头上说:“云云,这五百块钱,给你妈买点东西吧。”

  宋彩云抱紧孩子,呜呜地哭起来。


                  四

  吴虎一个人闲坐在门口抽烟,街上经常玩牌的几个混混走过来说:“哥们,没事来玩两把牌。你的这儿好清静。”吴虎也正闲得无聊,马上应了,把他们让进铺子,锁了门玩起来。他们玩一种叫“掀牛九”的玩法,输一个点一块钱。一边打牌,一边抽烟,不一会,小小的修理铺烟雾笼罩。

  本来说好玩到十二点,可一玩起来,输得想扳回本钱,赢得势头正旺,还想多赢,结果心照不宣,一直玩了个通晓。最后一算帐,吴虎还赢了十来块钱,他顿时有点沾沾自喜。他们临走时,吴虎说:“明天继续来玩。”

  从此,吴虎的修理部成了几个赌徒常聚的快乐窝。吴虎也渐渐沾上赌瘾。

  彩云一开始听邻居说吴虎和几个人常常一起赌博,心里也没当回事。他回家有时候情绪好,顺手给她几十块钱;有时候烦躁不安,对她也没好声气。

  一天黄昏,引娣突然发起高烧,恰好吴大成不在家,彩云手头没钱,抱着孩子去找吴虎。到了修理部前,门朝里锁着,她着急地使劲敲门,过了好大一会才打开,屋里烟雾缭绕,几个人像虚幻似的。吴虎没好气地问:“啥事?”

  彩云心里像被泼了一瓢凉水,没好气地说:“你就知道玩,你还有家没家了?你看孩子病样了!”

  “病了找医生去,找我逑用,我咋弄。”


  “钱!”彩云心灰意冷,懒得跟他罗嗦。

  他返回身,拿着二十元说:“给。”

  “哼!你打发叫花子呢!”彩云理不没理,扭过头,背着孩子朝卫生所走去。

  她还思忖着,吴虎要是有心,肯定会马上跟她过来,结果,她还没离开,门在她背后“嘭”的关上了。

  她搂紧孩子,委屈的泪水无声地涌了出来。
 
  第二天中午,吴大成卖菜回来,一进门,就发现情况不妙,床铺凌乱,柜子被撬,他一个多月卖菜换回的一千多块钱不翼而飞。他呆呆地瘫坐在地上。

    他叫彩云。没人应声。

  他疯了似的院前院后地找,还是不见人影。

  一个邻居告诉他说,彩云一大早就抱着孩子回娘家去了。

  他气急败坏地骂道:“他妈的,真成了喂不熟的狗熬不透的鹰了,偷到自家头上来了。”
一口气堵在心口,饭也没做,边想边在心里骂:你这个没良心的彩云,没钱花吭声啊,我吴大成又不是不给你,竟做出这个没出息的事来!他越想,心里越气,抓起电话,没好气地就打给了亲家:“家里失盗了,快让彩云回来。”

  亲家一听口气不对,也不悦地说:“丫头才刚刚到家,屁股都没坐热呢。”

    吴大成故意说了个谎:“公安局来人调查了,让她快回来。”说完,不等亲家回话,先自挂了电话。

  次日一早,彩云急急赶回了家。一进门就着急地问:“爹,家里丢了啥?”

  吴大成心想,丢了啥你自己明白。但他还是故意不动声色地说:“卖菜的钱全没了。”

  彩云问:“你问过吴虎了没?”

  吴大成猛然一拍额头,说:“哎呀,我咋忘了这个败家子了。”吴虎玩赌博的事早已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只是没想到儿子会偷老子。

  彩云这才明白公公是怀疑到了她的头上,才急急忙忙把她叫了回来,她有点不悦地说:
  
  “爹啊,你还以为我偷的吧?”

  吴大成嘿嘿干笑两声,说:“这不是急了嘛,脑子进水了。”

  等到吴虎回家吃饭时,吴大成死盯住他有眼睛看,吴虎怯怯地躲开他目光,故作镇静地说:“瞅啥瞅?我又没做啥亏心事。”吴大成冷哼一声,说:“你做的好事你心里知道。”吴虎没敢再啃声。要是往日,他早蛮横起来了。吴大成便知道这事再问也问不出什么结果的,他板着脸发狠说:“你再要做下没良心的事,看我不把你手打折。”吴虎埋着头,没吭气。

  平平静静的过了一段日子,吴虎倒是再没有偷过家里的东西,有时,一连三、五天不见人影,回家也常常黑着脸,独自唉声叹气。彩云感到这似乎有点不正常,冥冥中总觉得有啥事在未来的哪个路口等着她。她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甚至期盼这事快点露出眉目。
果然,一天黄昏,两个贼眉鼠眼的家伙找上门来了。

  一个人堵在门口,一个人一进门就摘下墨镜,两道刀子一样冰冷的目光就盯住宋彩云说,你就是吴虎家的?彩云心里一阵紧张,默默点点头。那人又说,你男人欠了我的钱,你是还钱还是让我们卸他一只胳膊?彩云一听就明白是咋回事了,顿时气得浑身发抖,说:“谁欠下你们的找谁要去,我不管。”

  那黑塔似的恶汉拿出一张纸,一抖,说:“看看,你男人写得明明白白,还不起钱就陪咱哥俩玩玩,全清。”

  “啥?”彩云瞪大了眼睛。她又气又委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哭也没用,白纸黑字在这里写着呢。你男人那个软蛋为了保住那条胳膊,只好拿你来交换了。”两个恶汉嘻嘻哈哈地说着,在她身上乱摸起来。

  彩云哭喊着,挣扎着。孩子也哇哇哭了起来。

  突然,吴大成提着一根棍子破门而入,怒喝一声:“狗东西,老子今天收拾了你们!”

  两个无赖慌忙夺门而逃,边逃边凶巴巴地说:“还不了钱,你们走着瞧。”

  吴大成追到大门外,他们早一溜风不知去向。

  他关好门,听到彩云伤心的痛哭声,心里真不是滋味。刚才要不是回家来取烟,真不知怎么收场呢。想到那不争气的儿子,他不由得老泪纵横。

  儿媳在嘤嘤地哭,孩子也哇哇乱哭。

  他抹着泪,走进去安慰彩云。彩云头发纷乱,衣衫不整,伏在床上哭着,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兽,身子一起一伏地颤抖。

  他走过去爱抚地拍着她说:“云云,云云,不哭了,那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我看他咋有脸回这个家来!”

  彩云伤心欲绝,一头扎进吴大成的怀里哭喊着说:“爹呀,你说我这咋活人啊,呜呜呜……”

  吴大成有点难为情,轻轻拍着她,口里“不哭,不哭”地哄着。可彩云越来越紧地抱住了他的腰,头埋在他的怀里颤颤地哭,让他不由地生出一腔父亲般的怜爱之情,不由地伸手抱住这个颤抖的柔弱身子,也随着她哭了起来。

  两颗受伤的心互相抚慰着,两个身子越来越热越搂越紧。


                五


  零公里地处城郊,虽然土地不是太宽裕,但城郊的优势让农民多了不少来钱的路子。除了像吴大成这样自种自销蔬菜的菜农,还有的专门干起了蔬菜贩销生意,把天南地北的市场连在了一起;有的农家的空闲房屋,租给外地来做生意的小商小贩,只是坐收现成的租金;有的人家已经在城里置了房产,把这里的房子以各种合作形式办成了废品收购厂、铝合金加工厂、木器加工厂、修理厂等等,沿路的房子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牌子。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城里人越来越烦腻了城市的喧闹,时尚起到城郊吃喝玩乐,零公里便应时而生了几家“农家乐园”。
零公里红红火火的发展势头和家家户户财源广进的热闹,让种了一辈子菜的吴大成看着又眼热又心焦。一天,邻居家一个租住的陈老板问他租不租房子,说是一个老乡托他找个房子。吴大成有点动心,但没有表态,他还得征求一下儿子媳妇的意见。自从和彩云有了那档事,他心里总觉得有愧,啥事都哄着彩云高兴,大大小小的事让彩云拿主意。

  晚上,他走进彩云的屋里,彩云正在哄孩子吃奶,孩子玩闹着不好好吃,他便逗孩子说,宝宝,你不吃爷爷吃了。说着把头伸向彩云的奶头。彩云打了他一把掌,说,你这个老不正经的!吴大成嘿嘿地傻笑。

  一会儿,孩子睡着了,他跟彩云说起租房子的事。彩云白了他一眼说,你的主意你拿嘛。吴大成腆着脸笑说,你现在是家里的掌柜的,我得听你的。彩云说,好啊,闲着也是闲着,能租出去闹两个钱这不是好事么。吴大成又说,跟那孬种商量不了?彩云哼了一声,愤愤地说,你一天见他面的没?他心里根本没这个家的概念,说不定早把老婆都输给别人了。吴大成早已心急火燎,一把搂住她说,不是还有我嘛,怕啥。她娇嗔地点了他一指头说,你这老不正经的,不怕报应啊。吴大成喘着粗气,一边动作,一边含混地说,管不了那么多了。

  自打那天发生了那事,她翻来覆去想了几天,开始觉得羞愧难当,后来也想通了。她正是花枝招展的年龄,为啥要寡妇似的守活寡?自己那没良心的男人迷在赌博里,已经让她伤透了心,要不是这个公公疼爱着自己,她真不知道怎么打发独守空房的寂寞。老东西虽说五十多岁的人了,可干起那事来疯狂地简直不要命,就像存了几十年积蓄似的,一夜夜把她弄得神魂颠倒。更重要的是,因为那件事,老东西居然把家庭财政大权也交给了她,这让她心里十分慰贴。

  这时的吴虎正做着发财的梦呢。他的摩托车修理铺是临街一个好位置,当初修这个门点时,村里照顾到他一个残疾人,特批给他这个位置,现在,零公里迅速发展,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想象,这个临街的地面立马升值,有人给出一平米一万块的价格,吴虎一算,一出手就能拿到十几万,简直有点不相信:我的乖乖,我辛辛苦苦一辈子也许还挣不到这么一大笔钱啊。他想出手,但听别人说,租出去一年收两万,这样更划算,便又等了下来。

  过了两天,吴虎回家吃晚饭,刚进门,看到一直放杂货的西屋里亮着灯,拄着拐子过去探头看了一下,屋子里摆着一撂纸箱子,弥满着一股调料味,一个理着寸头的小伙子爬在床上写着什么,他“咦”了一声,小伙子抬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他走进自己的屋里,彩云在液化汽炉上做饭,吴大成在床边逗着孩子玩。

  “那人是谁?”他问。

  “你死到外面了,还知道回来!”彩云没好气地说。

  他自知理亏,嘻笑着说:“该不是你新找的相好的吧?”

  彩云没有应他。吴大成说:“那房子租给赵老板了。”

  他“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说:“哎,有个事跟你说说,我那铺子想卖掉或租出去。”

  两个人都疑惑地望着他。他又说:“卖能卖十几万块钱,租出去一年两万块,你们说咋合适?”

  吴大成望了一眼彩云,见她没有吱声,就说:“那你干啥去?”

  “回家抱孩子啊。啥也不干,那钱也咱够花了。”他一边吐着烟圈,一边得意地说。

  “不行!”吴大成说,“坐吃山空,那几个子儿还不够你这败家子折腾呢。”

  吴大成其实还在心里盘算着另一档子事。这狗东西一回家,彩云那边肯定要受气,自己夹在中间会左右不是人。

  吴虎正说在兴头上,他才不在意吴大成怎么样。说:“反正我已经决定了。”

  对于他的冷漠和自私,吴大成、彩云都已经无奈,只能随他去了,便不再说话,一家子闷闷不乐地吃了一顿晚饭。吃过饭,吴虎就死猪一样躺在了床上。

  过了几天,吴虎真把修理铺租了出去,在家也没事可干,正如他说的那样,回家抱起了孩子。这时的孩子正是咿咿呀呀学语的时候,多少年没有感受到人间温情的吴虎,孩子“爸、爸、爸”的稚嫩叫声,像一缕清风沁入心脾,触动了他心中淡漠的亲情。每当带着孩子玩得开心的时候,他就暗自下决心要做一个好父亲,要和老婆孩子幸福地过一辈子。当然,这些话都是他独自一个人时的想法。

  孩子有人带了,彩云和吴大成每天忙着菜园子的事。一大早上市场就去卖菜,运气好一点的话,可以很快兑给菜贩子,运气不好的时候,一上午的等待也卖不出去多少。白天,要到菜地里除草、施肥、打药,管理跟不上,蔬菜便跟不上茬。除了这些,还有喂猪、喂狗、柴米油盐等一大堆家里家外的琐事牵累着他们。

  一天下午,彩云和吴大成在菜园子里忙活完,在看菜房里休息时,吴大成又想干那事,彩云撩起衣服说:“老东西,你看你干得好事。”吴大成一看那隆起的小腹,伸手抚摸着,嘿嘿傻笑着问:“真是……我的?”她打开他粗糙的手掌,白了他一眼,说:“看将来叫你爷爷还是叫你爹。”他仍然嘿嘿笑着说:“叫啥都没关系,只要是我的种就行了,嘿嘿。”

  自从吴大成知道彩云怀上了自己的孩子,他再也不让她干农活,还隔三差五地从市场捎带时鲜水果、大鱼大肉给她补身子。吴虎只当是爷爷盼孙子,也没深想。

  彩云一闲下来,带孩子就成了她的事,吴虎带了一段时间,那个新鲜劲一过,也觉得颇烦起来。无所事事的他又开始了游手好闲、胡游浪荡的日子。先是和那些闲人泡在酒馆里喝酒,酒足饭饱,然后又止不住玩起了赌博。城郊的那些小酒馆,全都是吃喝玩乐一体化作业,常聚着一群混日子的闲人,只要上了他们的道,想不来都不行。

  渐渐,吴虎已经是难以自拔了。


                   六

  彩云睡到太阳冒才起了床。越是闲在家里,她越感觉身体乏困。昨晚又和老东西缠绵了半夜,更累了,一觉便睡到了现在。

  她打着呵欠刚出门,租住他们屋子的赵老板赵小刚正好在花池边涮牙,别有意味地冲着她嘿嘿嘿笑。

 “你傻笑啥?”她也不客气地问。

  这些天来,这个做调料生意的小老板时不时给她送点调料,给孩子买个玩具什么的,渐渐熟悉了,她对这个精明而又憨厚的生意人也有了好感。看着他的满脸的坏笑,她不自觉地瞅瞅自己,浑身也没什么不得体的呀,便瞪了他一眼。

  “嗬嗬,你们动静也太大了,闹得我咋晚半夜了睡不着。”赵小刚挤眉弄眼地说。

  她顿时心里慌慌的,而脸上故作镇静说:“你胡沁什么呀,哪有啥动静?”

  “嘿嘿。”赵小刚笑说,“你那叫声,让人心旌摇曳,热血沸腾啊。”

  她立马红了脸,骂了声“不正经的”,扑过去就要打他。赵小刚一闪,她差点摔进花池里。

  赵小刚拦腰抱住了她。

  她气恼地胡乱捶着他说:“快放开我,不然我叫人了。”

  赵小刚却别有用心地说:“昨晚吴虎没回来吧?”

  一听这话,她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不管怎么说,她和公公那点事是见不得人,一旦传出去会羞死人的。

  “你想咋样?”她问。

  赵小刚紧紧搂着她,说:“多漂亮的一朵花,何必要插到一堆老牛粪上?你不怕遭报应啊?你要是应了我,我绝对守口如瓶。”

  彩云心想,真是引狼入室啊。但这时,她也无可奈何。如果真把她和公公胡搞的事传出去,他们都在零公里没脸活人了。

  赵小刚把她抱进了租住的那间屋子。

  中午吃饭时,彩云一直闷闷不乐,引娣“妈妈,妈妈”地叫她,她心烦地骂了两句。
吴大成一看她的表情,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拿出刚买来的一个电动玩具给了孩子,陪着小心问:“咋了?”

  彩云头也不抬,说:“没啥。”

  其实,整个一上午,她一直心烦意乱。为了生活,她胡乱和公公不明不白地搞在一起,这已经让她时不时感到羞耻;为了名声,她被迫屈从了那个卖调料的生意人,但这更加重了她的耻辱。她从小山村到这城边边的零公里,在村里人看来是福气,可她如同掉进了陷阱里,无奈地拿一个女人的名节换得苟且偷生,做一个女人咋就这么难啊!

  吴大成疑惑地摸摸她的头,问:“是不是生病了?”

  她神经质地打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滚开!”

  吴大成吃了一惊,嗫嚅着说:“云云,咋了?”

  彩云一脸乌云,没有吭声。

  吴大成心想,昨夜还缠绵恩爱,今朝就翻云覆雨,这女人心海底针,真难琢磨。

  正在这时,邻居进来捎话说,吴虎喝醉酒被子人打伤送到医院了。

  吴大成一听,赶忙骂骂咧咧地往外跑。虽然儿子不争气,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现在出了事,他不能不管。

  一天下午,赵小刚做生意回来,提着一个时装袋直接进了彩云的屋。“彩云,给你卖了一件风衣,街上正流行的,看看合适不。”

  彩云沉着脸说:“我和你已经两清了,别再烦我。”

  这个赵小刚天生是个生意人,观言察色、见风使舵的本事到底比零公里的人高明,他不露声色地放下衣服便出了门。他想,明天她肯定会穿的。他早已经观察多时,这个妖娆的小女人天性柔弱,爱面子,好虚荣,只要略施点小恩小惠就容易俘虏了她。他也观察到了这一家人龌龊的事情。一个美妙的计划正在他心中酝酿着。

  第二天一早,赵小刚刚起来,就听到吴大成和彩云在吵嚷。吴大成问她衣服是哪来的,彩云说是托赵老板买的。吴大成不信,彩云便大声叫他过去证明。

  彩云已经穿上那套乳白色的风衣。果然是人靠衣装,这衣服更衬得她身材苗条,齐耳短发下一张圆圆的娃娃脸马上神采奕奕,光辉四射。

  他故作惊讶地端祥着她说:“这衣服还真适合你,我眼光不错吧?”

  吴大成冷冷看了他一眼,不满地哼了一声,背着手走了。

  小老板向她挤挤眼,说:“你这么年轻漂亮,何必不清不白地死守着这个烂摊子?”

  彩云白了他一眼,叹口气说:“这是命啊,我都这样了,还能咋样呢。”

  “嗬,你这么个美人儿,换一个活法,肯定会风风光光的。”小老板真会说话,每一句话都让彩云心里格外慰贴。

  彩云问起他的老家,小老板告诉她,在甘肃定西一个山沟沟里。一说起山里,她也说自己山村的家。两个人顿时有了共同的话语。彩云问他咋还没找对象,赵小刚说,山里人穷啊,想找找不起。彩云说,那我给你介绍个山里妹子。赵小刚说,你跟了我吧,我不会亏待你的。彩云说,我已经是残花败柳了,配不上你。赵小刚说,我不在乎,我只看着你人好。彩云心里顿时碧波荡漾,有了山明水秀的感觉。赵小刚这些话也成了她闲下来反复回味的调料。

                  七

  冬天时,宋彩云生下了一个儿子。

  出了满月,孩子抱出去晒太阳,街头的女人围过来看,邻家的大婶看着看着,夸张地说:
  
  “哟,你瞧这高高的眼眶,这方方的额头,这厚厚的嘴唇,咋和吴大成一个模子里套出来的。”周围的人都哄笑起来。乡里人有时拿孙子跟当爷爷的开玩笑,这是常事。这话恰好被吴大成听到了,他马上恼怒地骂道:“吃人饭拉狗屎哩,胡沁啥!”女人们的笑顿时僵在了脸上。那个大婶哪里受得这个辱侮,回骂了一句:“你这个老拔灰头!开个玩笑,你急啥?心里有鬼啊,有见不得天日的屙索?”吴大成被噎得干瞪着眼,不知说啥好了。

  人们无趣地散了。彩云狠狠瞪了吴大成一眼,气恼地抱着孩子进了家门。

    这个笑话很快在零公里传了开来。不管在街上,还是在菜市场,人们见了吴大成都会意味深长地哈哈笑问一声:“娃子(方言里有指代儿子的意思)乖着吧?”吴大成气恼着,却又不便跟每个人生气翻脸,只能眼看睁睁被人家看笑话。

  在家里,彩云除了问他要钱时喜笑颜开,别的时候总对他不冷不热的,她也总是以孩子为借口,很少给他亲热的机会了。更可气的是,她和那个租住的小老板却有说有笑,眉来眼去,小孙女引娣经常跑到小老板的房间里去玩,“叔叔,叔叔”地叫着,比他这个爷爷还亲。他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抓不到把柄。一次,他试探着跟彩云说:“快到年底了,过了年,咱房子不租了。”彩云故意生气地说:“你出尔反尔的,人家怎么想?”吴大成说:“我的房子我想咋样咋样,反正不租了。”彩云淡淡地说:“你想租不租去,不关我啥事。”一看她这态度,吴大成反倒觉得自己小心眼了。

  这时节,一件更让他不安的事发生了。

  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吴虎渐渐赌博成习,沉迷赌局,不但输光了自己那点租金,而且四处借钱,已经债台高筑,要债人接二连三找上门来。他有家不敢回,躲得无影无踪,把一摊子烂事撂给了吴大成和彩云。他们三天两头被催债人骚扰恐吓,日子过得胆颤心惊。

  一天半夜里,好久不见面的吴虎突然回来了。他从后院翻了进来,敲门,半天没有响动,他悄声叫:“彩云,彩云,是我。”

  屋里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彩云说话了:“你还有脸回来,滚得越远越好!”彩云不给他开门。

  吴虎骂骂咧咧地敲打着门说:“你开不开?不开我撞了。”

  他果真撞开了门。摁亮电灯的刹那,他看到被子里还蒙着一个人,顿时气血一涌,怒不可遏。一瘸一拐地扑过去,掀开被子,居然是自己的父亲。

  父亲吴大成尴尬地笑了一下。

  “你们……你们……啊,哈哈哈……你这个老驴,连儿媳妇也睡!”

  彩云却拿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找你这么个废物男人,我想跟谁睡跟谁,你还有脸来管。”

  吴虎气不打一处来,举起拐子就朝她打去。吴大成急忙扑起来抓住了拐子,乞求地说:“虎子,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说咋办?”

  吴虎轻蔑地看了父亲一眼,突然转念一想,说:“这样吧,赶明天,你给我还了所有的债,你们的事到此了结。不然的话,哼哼!”

  “行行行。”吴大成连忙答应了。

  第二天,吴大成左思右想,虽然答应了替儿子还债,但心里还是觉得有点窝囊。这个儿子已经变得让他陌生而且难以忍受,像地把尖刀一样直插在他的心窝上,逼得他喘不过气来。想想自小因为他残疾,处处疼爱他呵护他,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给他存钱娶媳妇,可是娇惯出了一身坏毛病,结婚后的几年时间,他给这个家带来的种种不安,已经让他丧失了信心。在和彩云的事上,开始怪自己一时糊涂,可自从彩云生下自己的儿子,他才发现他是真心喜欢上她了,虽然说出去很不光彩,但他止不住地想带着这个小媳妇远走高飞,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可中间夹着这样一个毫无价值、碍手碍脚的儿子,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这个念头一产生,他自己先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左右瞅瞅,生怕有什么人看出了他心里的动机。其实周围安静极了,除了静静的阳光,只他一个人蹲在后院里瞎想。

  “你发啥呆?”彩云突然来到他身边。

  吴大成正左右拿不定主意,彩云的出现,让他顿时眼前一亮,他小声地说:“云云,和你商量个事。”

  他说出了他的计划。

  彩云惊呆地望着他,半天无语。吴大成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说:“现在这情形,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彩云忽然灿然一笑,说:“你老东西能降住他啊?要不找个帮手?”彩云朝赵小刚那个屋子呶呶嘴,一切暗示都在不言中。

  彩云的态度,让吴大成十分兴奋,他顿时有了信心。


                  八

  吴虎死了。死在村外一条阴沟里。

  公安局鉴定是醉酒后摔到水沟里溺死的。

  吴虎在零公里人的心里没留下好印象,村里人都说,肯定是他欠别人的钱,被追债的人害死的。因为没有线索,这事就不了了之。

  平平静静静过了一段时间,一天,吴大成卖菜回来,彩云和孩子不见了,家里的存折什么的也没了踪影。

  再一看,租房的那个小老板赵小刚也不见了。

  坏了,小老板拐走了宋彩云!他像一堆烂泥一样,一下子摊倒在地上。

    零公里的人兴奋地议论了一阵子,便像一阵风吹过一样,很快又平静下来,被人们淡忘了。随着城郊的发展,零公里的新鲜事越来越多,人们都忙着追赶潮流,谁也不会在意一个小寡妇的私奔。特别是城市扩张,零公里征地的事渐渐提上日程,一亩地征地款高达十几万,人们已经兴奋地议论起即将到手的幸福生活来了。

  零公里是个人多地少的城郊村,城市扩张征地几乎要占去村里三分之二的土地,在征地款的分配问题上,村里形成的决议上是按人头分配。一听这消息,吴大成顿时有了主意,立马上给远在定西彩云打电话,让她来领钱。他想,有了这个诱头,那小女人不会不动心。这也是唯一能拴住她的心一个条件了。

  过了几天,彩云果然带着孩子回来了。

  晚上,吴大成睡在被窝里给她算帐说:“听说按人头每人能分二十多万,咱们有了这将近百万块钱,啥日子过不上。你就别跟那个姓赵的跑了。”彩云嗯嗯啊啊地应和着,却说:“公公儿媳妇这样不明不白的,长期下去也不是回事啊。”吴大成嘿嘿一笑,说:“我都想好了,等领上钱,我带你们远走高飞,永远离开这个鬼地方。”她说:“你这个老东西还够鬼的。”此时,她的心里只是想哄着他开心,等到拿到一百万,那时,她自有她的打算。

  过了一个月,征地款的事终于有了眉目,吴大成一家按四口人分得了一百零几万。

  正当吴大成怀揣着远走高飞的美梦付诸现实时,不料宋彩云先他一步揣着存折跑了。

  吴大成气不打一处来,想杀她的心思都有了。

  他立马追到定西去找那个小女人。

  他从那个小老板老乡处打听个地址很顺利地找到了赵小刚的家。

  他劝她回去。彩云像面对一个陌生人一样,理也不理他。

  吴大成看这情形,实在无可挽回了,便提出要带那个孩子回去,可彩云死活不答应,绝情地说:“我不跟你这个老东西计较占我便宜的事也就罢了,你不想想,我青春年少的,跟你这个老东西我能有啥下场?”

  吴大成狠狠地说:“你们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了。”

  赵小刚乜斜着他说:“死无对证,你又能怎么样?”

  原来,当初加害吴虎时,吴大成找赵小刚帮忙,答应他事成之后给他三万块钱。宋彩云也信誓旦旦,要和孩子一辈子守着他。

  想当初甜言蜜语,信誓旦旦,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鸡飞蛋打,一无所有。

  吴大成心灰意冷,黯然走向公安局去自首。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柯英 于 2009-5-25 14:55 编辑 ]
2#
 楼主| 发表于 2009-5-25 09:23 | 只看该作者
这个有点长,请各位朋友费心指点一下.
3#
发表于 2009-5-25 09:37 | 只看该作者
确实有点长,全文14566字,以彩云为主要人物,以彩云的活动为线索,描写了农村生活片段,语言清新流畅,情节跌宕起伏,很好看的小说
4#
发表于 2009-5-25 10:46 | 只看该作者
小说娓娓道来,贴近生活来写,因而有不少令人欣喜处!是一篇难得的小说!
提请精华!
5#
发表于 2009-5-25 11:52 | 只看该作者
生活变奏曲。一篇很厚重的小说。同意精华!
6#
发表于 2009-5-25 11:57 | 只看该作者
佳作,祝贺精华!
7#
发表于 2009-5-25 13:00 | 只看该作者

读柯英小说《零公里遗事》

  《零公里遗事》,作者显然赋予了这一题目某种寓意。零,我们可以看成是一个O,是生活的圈,也可能是生活中一眼无所不在的陷阱口。这篇小说,很长,颇费了一些时间在下面读它,断断续续,读完再登陆。这一篇《零公里遗事》与另一篇《婆婆》,无疑是本期最为引人注目的好小说,也是太虚近期一大令人欣喜的创作亮点。
  小说以彩云与吴虎为主线,展开故事与描写,牵扯出诸多人物围绕纠缠其中,彩云这个人物很女人,很生活,很复杂,一切皆因其而生,是作者最为用心也是落墨最多的一个典型形象。主线始终如一,一贯到底,清晰可感,生动传神,穿插其中的赵小刚这一人物,有生活依据,可圈可点,本应作为主角的吴虎相对而言苍白了些……这一切,看上去均在作者的掌握和构思之中,纷而不乱,杂而不碎,作者有能力不急不徐地将众多人物、故事在富有成效的情节和细之中把整个故事进行到底。结尾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你看到了,就是这样,纵观全篇,吴大成这一人物不可小觑,既是贯穿全篇的主线之一,也是作者用心最多的一个重点,这样的人物身份双重,非正非邪,有头脑,喜欢女人也很热心,靠小手艺生活,一辈子活得精明又糊涂,其意义在于:私欲之下,往往置天伦于不顾,反映出了当今社会城乡的一些现实问题,具有一定程度的代表性和现实批判意义。
  支持精华并高亮显示!

  PS:前面一直是“彩云”,后面突然又出来个“宋彩霞”,作者还需要调整一下,使其统一。

[ 本帖最后由 霍名夏 于 2009-5-25 13:01 编辑 ]
8#
 楼主| 发表于 2009-5-25 14:56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尤世民 于 2009-5-25 09:37 发表
确实有点长,全文14566字,以彩云为主要人物,以彩云的活动为线索,描写了农村生活片段,语言清新流畅,情节跌宕起伏,很好看的小说

感谢尤世民朋友鼓励!
9#
 楼主| 发表于 2009-5-25 14:57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杨友泉 于 2009-5-25 10:46 发表
小说娓娓道来,贴近生活来写,因而有不少令人欣喜处!是一篇难得的小说!
提请精华!

有杨版主肯定,让我顿增不少信心,真诚道谢!
10#
 楼主| 发表于 2009-5-25 14:58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一楠 于 2009-5-25 11:52 发表
生活变奏曲。一篇很厚重的小说。同意精华!

谢谢一楠版主肯定!请多指教!
11#
 楼主| 发表于 2009-5-25 15:03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霍名夏 于 2009-5-25 13:00 发表
  《零公里遗事》,作者显然赋予了这一题目某种寓意。零,我们可以看成是一个O,是生活的圈,也可能是生活中一眼无所不在的陷阱口。这篇小说,很长,颇费了一些时间在下面读它,断断续续,读完再登陆。这一篇《零 ...
   
       名夏费心了!这么长的篇幅,你很认真地看,认真的评点,真让我感动!你所指出的不足,的确是我写作中没有深思的地方,几个人物的关系处理是十分费劲的事,吴虎这个人物确实有点苍白了。
       文中一处名字的不统一也被你揪出来了呀,你的阅读真细心!
       在此致谢!
12#
发表于 2009-5-25 15:44 | 只看该作者
  小说很生活化。入情入理,双线结构,人物鲜明。矛盾冲突贯穿全篇,一波三折,富有现实典型意义。
13#
发表于 2009-5-25 15:45 | 只看该作者
成功塑造了彩云形象,学习,问好!
14#
发表于 2009-5-25 20:05 | 只看该作者
彩云与文中几个人的关系复杂却也是故事发展的必然,全因彩云的性格所定。感慨啊!欣赏学习!问好!
15#
发表于 2009-5-25 21:00 | 只看该作者
反映出了当今社会城乡的一些现实问题,具有一定程度的代表性和现实批判意义。欣赏学习,问好柯版!


大作出版,祝贺。也不给民乐的文友看?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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