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赵

刘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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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赵在石寨子粮站工作的那几年，正是粮食行业最吃香的时候。人们笑谈调侃说，吃死的粮站，欢死的商店，确实一点也没有夸张。那时候的老赵，在石寨子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好多人想跟他说句话都说不上。跟人家老赵套近乎的人，多了去了，全都是石寨子的名流，全都是带“长”字的。比如镇上的书记镇长，学校校长，卫生院院长，蚕桑站站长，最低也得是个村长什么的。
　　
　　可是老赵却很随和，从来不拿架子。尤其是对那些穷苦的庄稼人，对那些老实巴交的平头百姓，更是关爱有加。无论是上缴公粮，还是供应回销粮，老赵都不为难大家。在石寨子粮站，老赵什么都不是，没有沾上半个“长”字。因为石寨子只是个粮油供应站，是月照粮管所下设的一个站点。按说站点的工作老赵操心最多，论资格也数他最老，挂个站长当当，早就应该了。可自从上一任站长调走之后，所里一直没有明确表态，老赵也不好开口争取，就一直拖了下来。按老赵的话说，多大个事儿啊，我还嫌丢人呢。可话是这样说，老赵打心眼里还是想当这个站长，至少大家喊着中听一些。
　　
　　于是那些想巴结老赵的人，就投其所好，常喊他赵站长，还赵站长长赵站长短的奉承他。没承想平日里和颜悦色的老赵，还是个古怪人，做事常常让人难以捉摸。有时谁越这样讨好他，他偏偏越反感，应当办成的事，就都黄了。有时别人这样称呼他，他却表现出很满意的神情，不该办的事，却轻易给办了。所以石寨子有人喊他老赵，有人喊他赵站长，全然没有章法。不过大家目标是一致的，就图把他哄高兴了，弄点粮油方便。久而久之，人们只知他姓赵却不知名谁了。其实老赵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称呼自己，他办事凭良心，讲原则。合乎原则的，话好说事好办。想走后门占便宜，说多好听都是放屁拉烟，一概不管。而且对谁都一样，包括那些大小带个“长”字的。这恐怕也是“长”字辈们对他客气的原因，他们害怕老赵人前人后伤了自己的面子，不好下台。
　　
　　老赵在石寨子呆了几十年了，自打参加工作就没有挪过地儿。为此，他对石寨子人了解得透彻。可以说他们人人都是驴脾气，除了避重就轻，爱占小便宜之外，就是好了还想好，给好不识好。有时不给点颜色，不使点招数，人家还会倒打一钉耙的。那些大小带个“长”字的，更加变本加厉，不好伺候。时间长了，老赵就揣摩出这个不阴不阳的绝招来，对谁都不冷不热，对谁都防着一手。而且，他这招，就是专门对付那些挑三拣四，得陇望蜀的“长”字辈们的，他们吃着国家供应的大米白面，还常常不知足，还想占便宜得好处。
　　
　　改革开放之初，人们都没有从计划经济里脱胎出来，好长一段时间，石寨子人还靠吃国家的供应粮过日子。那时候的“长”字辈就是名副其实的“硕鼠”，净占国家的便宜，经常多吃多占，把群众的回销粮据为己有。那年，一个新来的谭镇长，要悄悄打走1000斤回销粮。这打粮食的钱是政府补贴的，个人一分不掏。老赵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心想农户一家5口人都得不到100斤，他一出手就是10户人的指标，真是岂有此理。可人家是镇长，得罪不起啊。那天的老赵一脸笑容，死活要跟谭镇长喝几杯。这一喝，老赵就喝了个烂醉如泥。可气的是，醉酒之际，他嘴里不干不净胡乱骂人，还把人家镇长的10张“粮食供应指标单”撕了个粉碎。
　　
　　酒后，老赵死活不承认有这回事。谭镇长要是笑着讨要，老赵就黑下脸来，骂谭镇长纯粹是放狗屁，胡扯蛋。谭镇长要是沉下脸来，一本正经地追问起来，老赵就嬉皮笑脸，耍赖说堂堂一个镇长，这样屁大点事还挂在嘴上？一来二去，半月过去了。谭镇长再去要粮，老赵竟然搬出文件，说那批回销粮过期作废了。真是太岁头上动土啊，谭镇长气得七窍生烟，却拿老赵没治。
　　
　　后来传扬出去，石寨子人都知道了谭镇长打粮的事，人们都称赞老赵。不过，石寨子也有一些被老赵这样搪塞过的人，对他怀恨在心。得了这个机会，就把老赵举报了，包括谭镇长在内。那年石寨子大旱，农民收成锐减，好多人闹了饥荒，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举报的人说在饥荒之年，镇长站长勾结，贪占群众口粮。上面来人一查，水落石出。可结果是，谭镇长提拔了，老赵还是老赵。县粮食局的同志说，老赵虽然好心办了好事，但采取的方式不可取，喝酒误事啊。
　　
　　后来，老赵喝得更厉害了，天天喝得云里雾里，天天喝得人事不醒。因为不久，这个谭镇长竟然当上了县粮食局的局长。这个打击老赵接受不了，一想起来就来气。他就喝烂酒解闷气，排遣无名烦恼，而且时刻准备下岗。奇怪的是，这个谭局长竟然一次都没有来石寨子检查指导过工作，反倒拜托月照粮管所的所长给老赵带来过几回酒，都是好酒。90年代以后，粮食行业好多人都下了岗，可每次都没有老赵，这实在出乎老赵的意外，他反而觉得有点不正常。
　　
　　喝了谭局长带来的几回酒以后，老赵下决心把酒给戒了。喝酒是老赵唯一的嗜好，一旦不喝酒了，人们都有点不习惯，老赵也好像变了个人似的。那时候，粮食政策已经放开，到处的粮管所也名存实亡。老赵留下来，也只是个看大门的角色，几乎没有粮油业务可开展了。闲来没事，老赵就开始下起棋来。他跟石寨子村里的一帮老头子下得眉开眼笑，有滋有味，棋盘就摆在粮站宽敞阔大的院落里。老赵下棋，没有马蹩腿的概念，两匹马在楚河汗界上任意驰骋，谁也别想阻挡他，谁也别想说服他。
　　
　　这么多年过去，石寨子人才知道，老赵是个残疾的退伍军人，是政府把他统一安置到这里来的。他的身份只是个长临工，工资也十分微薄。老赵老家在河北，家里早就没有什么亲人了。人们也才回想起来，确实呀，老赵这么多年，一步也没有离开过石寨子啊。有人就说，那也该成个家呀，老来了退休了，也有个去处嘛。老赵只管点头摇头，却不说话。
　　
　　最后，老赵就终老在石寨子镇了。老赵死后，就埋在粮管站屋后的山坡上。那天来送葬的人很多，都是自发的。有人还在他的坟头立了块石碑，上面写了“赵站长之墓”五个大字。说起老赵孤寡一生的事，有人说老赵吝啬，媒人想给他说合个半路妻子，全当做个伴儿。可他给人家买双袜子，还去一次才给人家一只，女方看他那样小气，就死活不同意了。也有人说，老赵作为男人的那些基础设施，叫国民党兵给打残废了，他结了婚也得离。
　　
　　在场的人听着，都默然无语。后来在清理遗物时，组织上发现，老赵在石寨子悄无声息地资助了3个大学生。按照他的遗愿，必须给他们保密，组织上也就没有公开。
　　
　　每年到了清明节，老赵的坟头上，竟然不知不觉残留着上过香烧过纸钱的痕迹，人们猜想，这事可能就是那几个大学生做的。每当这时，石寨子人的心里，才多少有
了一些暖意。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0-1-31 19:43 编辑 ]

邱天

老赵是个好人。

山野农夫

娓娓道来，把基层一个粮食收购点的老赵形象跃然纸上，令人唏嘘感叹！
问好！

柯英

老赵这个人物有意味。再艺术化地处理一下更妙---尤其是细节上下点功夫！

刘满园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1-28 09:38 发表
老赵是个好人。

谢谢邱版第一时间阅读，关注。

刘满园

原帖由 柯英 于 2010-1-28 11:05 发表
老赵这个人物有意味。再艺术化地处理一下更妙---尤其是细节上下点功夫！

谢谢关注，谢谢。

曾经沧海

老赵的人生不复杂，但老赵复杂的性格刻画得好。不错！

刘满园

原帖由 山野农夫 于 2010-1-28 10:57 发表
娓娓道来，把基层一个粮食收购点的老赵形象跃然纸上，令人唏嘘感叹！
问好！

谢谢山野农夫先生，也喜欢欣赏你的小说。

刘满园

谢谢曾经沧海朋友，你的精到评点令我豁然开朗，谢谢鼓励。

刘满园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0-1-28 12:04 发表
老赵的人生不复杂，但老赵复杂的性格刻画得好。不错！

谢谢朋友关爱，谢谢。

程相崧

一个人的一生，一个人的历史。
娓娓道来，波澜不惊，却自有动人的力量。

刘满园

原帖由 程相崧 于 2010-1-28 20:46 发表
一个人的一生，一个人的历史。
娓娓道来，波澜不惊，却自有动人的力量。

谢谢你的关注，点评，谢谢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0-1-29 19:39 编辑 ]

刘满园

原帖由 山野农夫 于 2010-1-28 10:57 发表
娓娓道来，把基层一个粮食收购点的老赵形象跃然纸上，令人唏嘘感叹！
问好！

xiexieyuedu,xiexieganzhu.

天下为公

主题鲜明。
故事感人，人物刻画到位。

管弦

令人感动的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