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紫筠紫筠 于 2017-9-30 09:26 编辑
周敦颐老先生说: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藩;其独爱莲花。其实论起出身来,桂花可能是唯一自带仙气的佳品;我甚爱之。
每逢农历月中的晴好夜间,我们举头一望,天上一轮明晃晃的月亮,心里顿时澄澈透明起来,各种美好的想往也升腾起来。——这种感觉,在农村旷野里特别明显,尤其四下无人唯闻秋虫唧唧的时候。
什么嫦娥奔月啦?什么玉兔捣药啦?什么吴刚伐桂啦……对了,说的就是吴刚砍伐不息的那棵树。倘若凝神骋望,会心赋形,就会隐隐约约地分辨出月亮之中果不其然矗立着一株高大的桂树,树下有人挥斧,身体高下反复。唐代段成式在《酉阳杂俎》中记载:“月桂高五丈,下有人常砍之,树疮随合。其人姓吴名刚,西河人,学仙有过,谪令伐树。”这样一株随砍随合的桂花树,一个不知疲倦的老仙人,为寂寞清冷的广寒宫,平添了许多人间烟火味。
可是白居易并不知足,他在一首诗里写道:“遥知天上桂花孤,试问嫦娥更要无;月宫幸有闲田地,何不中央种两株。”须知万事万物,唯其唯一,更显珍贵。在月宫里种上两株桂树,甚至一千株一万株,成为茂密馨香的桂花林,嫦娥固然欢喜。吴刚作为戴罪之人,或许嘴上不说,却已恨得牙根痒痒:老白啊,你这是要诚心累死人不偿命的节奏呀!
时到中秋月最圆。桂花也在八月十五日月圆时分,迎来了怒放时刻。朱淑真——唯一和李清照差可比肩的女词人说:“月待圆时花正好,花将残后月还亏。须知天上人间物,同禀清秋在一时”。进入八月,桂花就开始吐蕊飘香,随着月圆抵达顶峰,再过半个月花凋榭了,月亮也亏缺了。
桂花花型偏小,花冠黄白色或淡黄色,簇拥在密密层层的翠叶间,极不显眼。但其香芬芳扑鼻,飘扬数里,故而又有“七里香”、“九里香”之美誉。往往还没有看见花,甚至四下无物,但闻若有若无的馨香循着鼻子而来,沁人心脾。拐过一个街角,忽然有几株蓊蓊郁郁的树枝叶交错,花香顿时馥郁,仿佛蜜蜂般地哼着“嗡嗡”小调、扇着翅膀飞过来。这时候,张开两个鼻孔是不够用了,还要把耳朵打开,把心胸敞开,把每个毛孔都炸开,去吸附那种幸福的感觉。故而,李清照说起桂花来,不吝赞誉地写道:“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有一年中秋前后,我到六朝古都南京开会,入住华东饭店。饭店里遗存着很多年龄久远的花树,有三百多年的海棠,有八十岁的玉兰,也有期颐之龄的桂树……先是走在北京西路高大的法桐下,踩出一种时光悠长的况味。蓦然转入饭店大门,桂花香弥漫而来,就是这种浑身惊艳的感觉。有幸入读武汉大学,老斋舍的樱花固然闻名遐迩,珞珈山的桂花亦不逊色,或者说色略输一筹,香却远胜之。武大环山而建,校园因花分区,有樱园、梅园,也有桂园和枫园,桂花自然是金秋当仁不让的主角,桂花香伴好读书嘛!去岁隆冬去厦门,住下已临傍晚,就近到中山公园走走,北方正值白雪皑皑,此地依然百花争艳;见着月季还算坦然,南国茶花较早也能理解,而和桂花相遇——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只属于八月的馨香——就惊诧莫名了。同行者喃喃道:“可能是四季桂吧。”我不知道,姑且存之,亦为幸事。
国内赏桂之处颇多。于我而言,遇见的就是最好的。而于久远的时空而言,月宫之桂无从赏,人间最有名气的莫过于杭州了。《南部新书》记载:“杭州灵隐寺多桂,寺僧曰:‘此月中种也。’至今中秋望夜,往往子堕,寺僧亦尝拾得。”这桂树,直接就是月宫中的那棵,在红尘中的分身啊!还要说说白居易,写了好几首《忆江南》,其中之一道:“江南忆,最忆是杭州”。为啥?“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人生两大俊赏之事:一看钱塘潮,一觅月中桂。所以,垂垂老去,老白依然念念不忘着“何日更重游”!去年的G20杭州峰会,直接以老诗翁的“忆江南”为主题,也引得众多中外嘉宾难说再见。
杭州的桂花太出名了。唐后有宋,北宋有个奉旨填词的柳三变,作了首调寄《望海潮》的词,“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之句颇为传诵。北宋被金人灭了,金主完颜亮听人演唱《望海潮》,极为欣赏“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美景,顿起率兵打过长江的欲望,豪情万丈地赋诗明志:“万里书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结果,小命丢在长江边了。粗豪如完颜亮,是不懂桂花的妙处的,即便打过去了,也难会岁月静好之乐。
关于赏桂,我以为最好的状态要数王维。他在《鸟鸣涧》中说:“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花开花落都是天籁之音,唯有真正让心闲下来,把一切世俗杂念都排空了,才可能真正感受到花瓣飘坠时的美好。吴刚伐桂的故事还没完。据说每到中秋月圆之际,特许吴刚偷闲一天,放下斧头,欣赏桂香,或许还可以品一品桂花酒。我想,这一刻的月宫也不再清冷,玉兔脚扑朔、眼迷离,嫦娥也会广袖轻舒吧?
纵使命运再过苦涩,在桂花怒放的时刻,让自己闲下来,让桂子之香绕身三匝,再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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