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戾先生的烦恼

逐鹿江南

       无戾先生近来极是烦恼。妻子带着女儿与他分居，理由是对清汤寡水的素食生活忍无可忍。女儿很快就要上学了，正是身体和智力发育的关键时期，容不得丝毫大意。这对一向自视甚高、极要面子的无戾先生而言，无疑是一个近乎致命的打击。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相处七年的夫妻，为一点油荤之快，走得竟是如此决绝。六岁的女儿，血浓于水的亲情也没能让她留下来，出门时甚至面带笑容，仿佛走出樊笼一般的轻松自在，连头也不回。

       戾气，戾气！无戾先生仰天长叹，家庭的变故更让他觉得自己任重道远。一个家庭尚且如此难以改变，何况纷纭复杂的大千世界！

       无戾先生姓国，海归生物学博士，大学教授。他的专著《人类的戾气与食肉的关系分析》一经出版，立即震动全球。世界各大图书馆争相收藏，更被各地动物保护组织奉为圭臬。

       为了这部专著的写作，无戾先生还曾冒着生命危险与不同动物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取得了第一手资料。他观察得出的结论是，马、牛、羊等动物之所以戾气极小，是因为它们食草的缘故。虎、狮、狼等动物戾气极重，完全是因为它们都是食肉动物。

       无戾先生在论著里引经据典，列举了人类在各个时期，以及不同人群的饮食习惯，综合分析并运用演绎推理等现代逻辑手段，最终的结论是，食肉会改变人类原本平和的基因，是人类戾气的主要来源。更何况，残杀动物本身就是极端戾气的表现，对动物不公，极不道德。

       战争是这部著作的重要论据。无戾先生认为，人类历史上众多的战争，无一不是戾气的结果，而戾气之源则是吃肉。

       他在生活中严格践行素食主义，凡是与动物有关的食物，一概却之不受。有人建议他吃些鸡蛋，以补充营养。他正色道，鸡蛋就不是生命么？如果不是，那鸡怎么孵出来就是活生生的？鸡生蛋，蛋生鸡，鸡的生命就是这样无限循环往复的。不能因为我们看不见鸡蛋的活动，就偏狭地认为它没有生命。这是人类最可怕、最可悲的自以为是。说得人家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他的同事们对那次吃狗肉的情景仍然记忆犹新。有一年冬至，教研室的几个同事相约外出聚餐。走在大街上，他们被饭馆里飘出的狗肉香所吸引，临时决定改吃狗肉火锅。当姗姗来迟的无戾先生赶来时，同事们已迫不及待地大块吃起狗肉来。无戾先生见状大惊失色，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躲闪不及，吐了室主任一身黏糊糊的黄水。

       无戾先生走出饭馆，吹了一会儿冷风，总算止住了呕吐。他回头时，看见一只狗拴在门口。他走过去，蹲下身子，对狗说着同情的话，眼里闪着泪光。那只狗似乎并不领情，冲他一声狂吠，狠狠地在他的胳膊上咬了一口。无戾先生始料未及，猝不及防，倒在地上。路人围过来，一个个捂着肚子大笑不已。

       要改变人类数万年的陋习，需假以时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无戾先生倒也想得开，自我安慰着。

       在课堂上，无戾先生不遗余力地传播自己的研究成果，滔滔不绝地讲授吃肉与戾气的关系。学生们觉得不可思议，想发笑，但被他那严肃的脸色和手中掌握的课程结业考试大棒所震慑，只得强制忍住，一个个看上去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

       妻子是个小学教师，婚前长得极胖。恋爱之初，无戾先生就见缝插针地给她大讲吃肉与戾气的理论。她虽无戾气，但正在努力减肥，无戾先生的理论正合其意，何况恋爱中的女人都是没有思维的动物。两人很快就如胶似漆，并以五十米短跑的速度走进了婚姻殿堂。无戾先生露出难得的笑容，暗自庆幸找到了一个志同道合的伴侣。

       婚后，妻子遵循无戾先生的教诲，餐餐素食，一年下来，身上已无赘肉，身材好到了极致。

       随着女儿的降生，夫妻之间出现了龃龉，唇枪舌剑成为家常便饭。妻子要给女儿补充牛奶，但无戾先生大手一挥，不容分说地予以拒绝，说，牛奶是牛产的，含有戾气成分。妻子自是没有无戾先生学养深厚，常常被批得哑口无言，只是泪眼汪汪地看着女儿啪嗒啪嗒地掉泪。

       女儿一天天成长，看见别人吃肉，也嚷着要吃。无戾先生板着脸，狠狠地训斥她的同时，也给她深入浅出地讲解吃肉与戾气的辩证关系。孩子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对爸爸口中的基因和戾气听不明白。

       妻子在一旁咬牙切齿地跺脚，说孩子需要适量的脂肪、蛋白质，有助于成长。无戾先生说，这些成分在菜蔬和水果里也有，获取的途径很多。

       女儿上幼儿园了。为了堵住任何可能出现的漏洞，无戾先生每天都不厌其烦地坚持接送女儿，风雨无阻。他每次都反复叮嘱女儿的老师，不可让孩子吃荤。以至于后来他送孩子到了幼儿园门口，还未开口，老师就抢先说，我知道了，别让孩子吃肉。

       为了孩子，他果断地拒绝了一切对外活动，包括出差，甚至缺席了动物保护组织为他举办的颁奖大会。

       一转眼，夫妻已经共同生活七年了。女儿已满六岁，对吃肉的渴望不减反增，常常盯着街边的烤肉摊不肯挪步，贪婪地吸着空气中飘来的肉香。

       面对妻子的最后摊牌，无戾先生不为所动。

       妻子一咬牙，含泪带着女儿回娘家居住，与他分居。

       妻子和女儿的离去，无戾先生自然伤心至极。但想到自己的理想与追求，他毅然咬紧牙关，毫不动摇地坚守自己的底线。

       要改变积弊已深的饮食坏习惯，为了给人类一个平和的无戾世界，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们的无戾先生用他瘦弱的肩膀，挑起重担蹒跚而行。

       在世俗面前，一个人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这一点，智商极高的无戾先生自是胸有明镜。他寄望于自己培养的学生，能成为自己倡导的素食主义的坚定拥护者和传经布道的同盟军，与自己一起对这个充满戾气的世界决绝而大声地说“不”。同时，这些弟子以一传十，以十带百，创建一个美好的无戾世界是指日可待的。学生们也信誓旦旦地对他表示，自从受了他的教育后，一直奉行吃素原则。

       无戾先生欢欣鼓舞，一个无戾世界的蓝图在他脑海里清晰地呈现出来。多么美好啊，无戾世界！

       然而，他的理想却被现实无情地击得粉碎，成了无法拾起的残片。

       一个周末的夜晚，他路过小吃街，灯火辉煌处，他分明看见自己的一群学生，在大声谈笑，风卷残云般地吃着烤肉。人群当中，还有自己的妻子和女儿的身影。

       无戾先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脸扭曲得严重变形。

       无戾先生病倒了，病情极是严重，住进了医院。

郭子贝

题目起得好，人物形象设计也很成功。 无戾先生坚持自己的观点有情可原，但凡事都有个度，一味地钻死牛角，固执地把一己之见当成真理，将自己并不符合科学和自然规律的观点强加给别人，就偏离了正常人的轨道。小说语言个性，构思精巧，铺陈有序，浑然天成。

遗忘之城

一篇相当漂亮的小说！

言默然

欣悦拜读，好文笔，为好文笔点赞

言默然

只可惜，可惜我兜里没分了，

言默然

且等一等，等到有分再打赏，反正都是中财给的

逐鹿江南

遗忘之城 发表于 2017-9-22 13:28
一篇相当漂亮的小说！

谢谢谬赞！惭愧得很！
问候！

枫叶飘飘

江南哥哥，下午好。马上加分。

武如

先加分了！一会儿细读

卫斯理

无戾先生塑造的栩栩如生。蚊子喝血，兔子食草，老虎狮子吃肉，这是自然法则。文章耐人寻味。加分支持。

潭边老桑

又来一个先生，好！

潭边老桑

非常非常熟悉的叙事腔调。
但我总觉得用这种腔调从容不迫地叙述，是需要更多素材与情节的。
也就是说，小说还是写短了。
当然，这是我的直觉。
不管怎么说，语言是非常好的了，很引人。

生活过相当一段时间——这句中的“相当”的运用，存疑。

郭子贝

前来欣赏，问好江南文友！

郭子贝

先加分支持，再慢慢品读！

逐鹿江南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17-9-22 16:33
非常非常熟悉的叙事腔调。
但我总觉得用这种腔调从容不迫地叙述，是需要更多素材与情节的。
也就是说，小 ...

谢谢老桑先生直言并捉虫！
问候！

郭子贝

好小说，读着痛快、过瘾，喜欢。想再加点分，可惜加不上。